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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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眼,口中喃喃咏诵起了佛经,仿佛要为可怜的小牛超生。
片刻后,纳珠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好,可以了。牵下一头进来吧。”她睁开眼。只见那头小牦牛毫发无损地正被仆人牵着向院外走去。
“妙啊。小王爷意欲利用母牛舐犊之情分辨出这唯一的一对母子来,的确堪称奇巧之思。纳某佩服。余下的不必试了,这些头牛便送与小王爷吧。”纳悉摩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智勇之将,来兴儿甫一出手,他便明白了来兴儿想以屠杀小牛的办法激发出母牛的护犊之情,逼母牛主动出来认子。
此法妙则妙矣,但也需冒极大的风险:倘若几头母牛一同向前阻拦,或者母牛屡次目睹小牛被屠,识破了施计之人的真实用意,不再奋蹄向前。这个办法就不再有效了。纳悉摩正是额外想到了这一层可能性,才早早开口承认了失败。
不知为什么,就在来兴儿方才出其不意地拔出纳扎的佩刀,冲向那头上牛的一刹那,纳悉摩心中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丝怯意。这个初次相会的中土小王爷尽管看似风流懦弱,但就在他转身拔刀的一瞬间,纳悉摩从他眼中暴现的两道精光窥探出这是一个身上有着无穷潜力的后生,他的机智、果敢和勇猛远远不是大燕皇帝派来的那两位只会空口大言的使臣可以相提并论的。
因此,几乎在灵光闪现的一眨眼功夫里,纳悉摩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改变。那就是果断认输,给彼此今后打交道留下转圜的余地。
来兴儿手中提刀,站在院中,漠然面对转瞬即至的胜利。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滑向那队侍女。尽管明知母亲并不在其中,可他仍希望有奇迹发生。
“大将军,她们都来了吗?”来兴儿竟不着边际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嗯?”来兴儿的话引起了纳悉摩的警觉,他直盯着来兴儿问道,“难道小王爷有什么故人隐匿在纳某府中,使小王爷一再耿耿于怀?”
尚敬于来兴儿挺身而出。慷慨解囊,欲替纳悉摩强行掳来的汉人女子赎身之际,先是以为来兴儿采用软中兼硬的办法暗讽纳悉摩侵扰边境,抢掠百姓属不义之举,及至纳悉摩当众认输,来兴儿仍孜孜于一干侍女身上时,尚敬才觉出事有蹊跷,其中似别有隐情,他唯恐枝节横生,招惹来纳悉摩对来兴儿的身份产生怀疑,忙笑着说道:“睦王殿下必是仍挂念着那些流落异乡的女子,故有此问,大将军无需多想。目下夜色已深,殿下,不如咱们就此向大将军告辞,以免林大人独自在馆驿之中惦念。”
来兴儿千里迢迢,只为寻母而来,而今心愿一旦落空,不免心灰意懒,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愣愣地站在那里机械地点着头,沉默无语。
纳玉见来兴儿这就要走,哥哥也并无挽留之意,遂对尚敬说道:“我与姐姐多日不见,还要留在哥哥府中盘桓一天,后日一清早便到馆驿归队,随睦王同去面见赤德赞普,公公该不会介意吧。”
尚敬拱手正要作答,从纳府门外脚步生风匆匆走进一人,冲着来兴儿和尚敬大声说道:“张某巡城来迟,有劳睦王殿下和尚公公久等了。”原来是张谅到了。
尚敬担心张谅认出来兴儿,急中生智,故意把脸一沉,对纳悉摩说道:“多谢大将军盛情,咱家就此告辞。”说罢,紧走几步,扯了来兴儿一把,两人相跟着从张谅身边绕过,向门外走去。
张谅内心原本颇不情愿与朝廷使节会面,因此才以巡城为借口躲了出去,他在纳府门前已同钱大顺碰过了面,此刻怀揣着芙蓉的亲笔书信还未来得及拆开,也无心与来、尚二人多做纠缠,遂抱拳躬身,任由来、尚二人从身边走过,只向着二人的背影说道:“张谅恭送睦王殿下。”
来兴儿昏头昏脑地跟着尚敬走至纳府门前,突然听到张谅自报姓名,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却不料正和张谅四目相对,两人俱吃了一惊。来兴儿急忙低头加紧脚步走出了纳府。
待到来兴儿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张谅才低声嘟囔道:“他怎么会是睦王!”
第三十五章 孔雀金丝(一)
跻身相位不久,中书令李进忠就又一次明显地感觉到了被人架上火炉烘烤的滋味。这种令人浑身不适、进退维谷的感受在两年前他受命主持检视东宫时也曾有过。不同的是,这回有多一半是他自己不惜与林树在皇帝跟前大打出手,好不容易才争下的这份并不使人愉快的差使。
照理说,现在的情形同两年前相比已有了很大的不同,作为新皇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他大权在握,名利双收,正是人生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然而,不知道因为什么,自从夏昭仪在含冰殿遇刺的次日,在延英殿从皇帝那儿领受了这份肃靖宫禁、查察张氏残党的差使以来,每天清晨一睁开双眼,李进忠常常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不安:张皇后、芙蓉、夏海棠,甚至是皇帝,这些人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抹之不掉,挥之不去,令他痛苦万分。缔造新朝带来的成就感和荣耀感仅仅维持了不足百天,就几乎消失殆尽了。
按说,以李进忠在宫中打拚多年积攒下来的丰富阅历,他并不是不懂得激流勇退的道理。先皇临终前颁下的那道赐予他晋国公高爵的特旨也曾给了他最好的功成身退的良机,但以国公的高爵安享荣华富贵,不再涉足朝中庶务,对寻常人来说,的确称得上是一种圆满的人生归宿。
然而,对于今天的李进忠来说,这却是一件可望不可得的事情,因为打从清明那个流血的夜晚之后,他便结下了张氏这门强仇,而夏海棠的遇刺身亡就是摆在他面前最好的明证。
在麟德殿议封嫔妃品阶时。景暄有意抬举夏海棠的位份,精明过人的李进忠就从中隐隐猜到了此女必有不凡的身份来历,及至晋见皇帝的当晚她于含冰殿骤然遇刺,李进忠心中已可暗暗断定。这夏海棠多半与杨氏一门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她即使不是极氏的嫡亲,也必是夏嬷嬷生前早就安排下的杨氏势力重返后宫的代理人。
令李进忠尤其感到不安的是,张氏虽死多日,张谅也远遁异邦,但大明宫中却分明潜藏着多达数十位愿为张氏一门效命的死士。倘若没有夏海棠,自己就很可能成为这些人刺杀的首要目标,也就不会有昨日傍晚那一场死里逃生了。看来,先帝爷为自己选定的荣归退路事实上已是死路一条,注定走不通了。
思念至此,李进忠半边身子倚靠在床榻上,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庆幸的涟漪。
退固然没有捷径可觅,进则更是举步艰难。从林树、傅奕等皇帝登极后重用的新人到吴弼、柳毅等皇帝视作心腹的老臣,皇帝显然未将自己纳入新朝重用的大臣行列之中,要想在这种情势下逆流而上。独揽大权,将会是多么的不易啊。
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李进忠索性不再胡思乱想,翻身坐起,朝房外呼唤一声:“来人哪。”
贴身侍奉的小厮应声而入,一脸佞笑地问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李进忠抬手向后拢了拢披散在肩头的花白头发,打着呵欠问道:“禄光庭那儿有消息到了吗?”
小厮紧走两步,边服侍李进忠起床更衣,边小心翼翼地回道:“禀老爷。昨晚近三更时禄老爷曾来过一趟,小的没敢惊动您,想是他那里应该已有消息了吧?”
李进忠重重地一把将小厮推开,沉下脸喝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这种事情也要等到天明才来回?还不快去把他给老夫叫来!”
小厮险些被他推倒在地,颤抖着声音答应一声,转身一溜烟似地跑了出去。
李进忠独自一人坐在床沿上,抑制不住地再一次回想起了昨天傍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那有惊无险的一幕:昨日申末时分,就在他亲自带人巡查完宫苑回府的途中,三支透骨钉不知从何处突然射来。齐刷刷地擦面而过,险些使他血溅当场。饶是他反应迅速,当即便命人封街搜查,也没有查找到凶手的任何踪迹。
距夏海棠含冰殿遇刺只旬月的光景,这些张氏生前布下的暗线竟毫无顾忌地再次出手了,并且这回刺杀的目标居然是奉旨查案的自己,这令李进忠感到不寒而栗。
行刺事件发生后,他没有去惊动宫中的皇帝,而是当即传命给才奉调回宫任职不久的禄光庭,严令他连夜带人清查皇城的各个角落,不给行刺之人留下任何隐匿逃窜的机会,力求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其捉拿归案。
李进忠十分清楚皇帝重用自己主持靖宫大计的用意:目下京城内外皆不甚安宁,新皇登极不足百日,羽翼尚不丰满,而自己与张氏一门结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朝中、宫中又颇具实力,正可用来对付张氏残党,稳定京中局势,为北边傅奕平叛、南域睦王和藩嬴得时间。
他多次强讨兵权而不得,就充分表明皇帝其实对他并不放心,唯其如此,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李进忠更不想在皇帝面前露怯,给别人留下口实。他要赶在自己遇刺的消息在朝中流传开之前将刺客一举拿下,在皇帝和文武百官心目中树立起自己不可替代的权威,从而达到自己以进求安、以进保命的目的。
过了仅仅大约一柱香的功夫,禄光庭便和韦敞联袂而来,并肩走进了晋公府中戒备最为森严的书房,这多多少少让李进忠觉得有些意外。
曾庆则随睦王出使吐蕃离京后,李进忠便趁势向皇帝举荐刚刚与自己的夫人联上宗亲的韦敞调出翰林院,到京兆府升任了京兆少尹,配合自己维持京城治安。
令李进忠没想到的是,这韦敞才到衙主事几日,在京兆府屁股还没坐热,曾庆则就因江陵王软禁睦王一事只身从江陵返回了京城,从韦敞手里重新拿回了京兆府的大印。这么一来,韦敞虽然由五品的翰林学士晋为四品的京兆少尹,却成了一名有职无权的闲官。他离开了延英殿枢要之地,本为攀附上李进忠这棵大树,好为自己谋求晋身升官的捷径,如今反只落得一身轻闲,自是心有不甘,于是便整日泡在晋国公府中,陪着自己那位半路捡来的姐姐唠嗑磨牙、消磨时光,看似悠闲自在,实则心中充斥着焦急和不安。
第三十五章 孔雀金丝(二)
韦敞心底里存的这点小心思,李进忠自然是洞若观火。以往,若是换做个寻常人,像韦敞这样赤裸裸、急吼吼、火辣辣地扑将上来,不顾体面地争着抱粗腿,溜腚门,李进忠早就飞起一老腿,将他踹跑了。可偏偏是这个韦敞,无论其才学、见识,还是其出身、资历,在当世的翰林院中,都实在是太出类拔萃了,以至于李进忠对他不仅没有一丝的反感、厌恶,而且常常怀有一种三国时刘备得到孔明辅佐,如鱼得水,相见恨晚的亲近感。
即便如此,但凡像眼前追查刺客这样机密而重要的事情,李进忠还是不肯轻易让韦敞参与其中。
一来,毕竟两人相识日短,像韦敞这样的急功近利之人,李进忠曾见过无数,对其品性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更重要的是,韦敞是皇帝亲自点名从翰林院擢选入延英殿草诏的,又和柳毅脾胃相投、过从甚密,他贸然投向自己,背后是否另有玄机,李进忠实在是拿捏不准。因此,尽管激赏韦敞的出众才华,有意将他收为心腹,但单从眼下而言,李进忠却也放心不下让他靠自己靠得太近。
今儿韦敞毫不避讳地与禄光庭并肩直入书房来见,仓猝间,李进忠倒有点儿感到无所适从了。他眼睛盯着韦敞,嘴里却向禄光庭问道:“昨日‘靖宫差房’的例报到了?昨儿夜里宫中有什么异样吗?”
禄光庭明白李进忠见韦敞在场,不肯直接向自己询问查案的进展,歉然一笑,向前摊开右手,对李进忠说道:“大人无须顾左右而言它,今日多亏有韦大人这样的博识之人。认得此物,才使得昨日傍晚半路行刺之人这么快便露出了马脚。”
见李进忠满脸地惊诧、不悦神情,韦敞连忙凑近前,陪笑解释道:“恩相莫怪晚生唐突。听闻有人行刺恩相的消息。晚生今儿一早就赶到了府上,刚才禄大人进府来,恰被晚生撞上,架不住晚生连连追问,他便拿出此物问晚生是否识得。这么着就一同来了。而今亲眼见到恩相安然无恙,晚生不胜欣慰,这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要向外走,却被李进忠一把扯住,呵呵笑道:“韦老弟的殷切情意老夫心领了。既然老弟已知道了昨儿傍晚发生的事,不妨留下参酌一二。”
边说边用两根手指捻起禄光庭手掌中的物什,凑近眼前仔细观瞧,自言自语道:“这似乎是袍服上扯下的一缕丝屑,是在现场发现的?这能说明什么呢?”
禄光庭点点头。从李进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