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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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儿看到来兴儿胳膊上米粒大小的伤口渗出的血色鲜红,方才放下心来,她掏出方罗帕,边为来兴儿包裹着伤口,边轻声埋怨道:“你也是,好端端地躲在草丛中做什么?”
来兴儿明知躲不过她们的盘问,只得顺口胡诹道:“我奉皇上的圣旨送李大人回府,回来时走错了宫门,误打误撞到此,不想碰巧遇到了两位姐姐,本想和你俩开个玩笑,结果被蛇咬了一口。唉,人要倒起霉来,大白天都能撞见鬼!”
“你骂谁是鬼?”锦屏被他激得越发恼怒起来,冲过来抬手就要打。
来兴儿赶忙躲到樱儿身后,举起双手告饶道:“好姐姐,别打,我说的是个蒙面鬼,不是说你们!”
樱儿听他说得真切,拦住锦屏好奇地问来兴儿道:“什么蒙面鬼?你在哪里见到的?”
来兴儿眼珠儿一转,心想:何不趁机要她俩帮自己找出那蒙面女子?于是信口便道:“不敢欺瞒两位姐姐,小弟确比姐姐早来了片刻的功夫,当小弟行至距那尚服局院门尚有百步的所在时,突然看到一个幕笠蒙面的女鬼打斜刺里飘了过来,飘啊飘的,最后飘进了尚服局……”
“鬼话连篇!”锦屏趁来兴儿一个不备,窜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一只耳朵,“它既蒙着面,你怎么知道是女鬼?我瞧你分明是在故意偷听我们说话,呆会儿且随我们回宫面见娘娘,看你到时不说实话!”
来兴儿连声哀求道:“姐姐请放手!你若不信,咱们进去找找如何?”
樱儿听他如此说,也道:“杉儿她们去了这许久,怎么还不出来?不如咱们一同进去瞧瞧的好。”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四)
锦屏松开手,冲来兴儿命令道:“你且在院门外候着,待我们进去取了娘娘们的仪服,再带你去见娘娘把话说清楚。”说罢,和樱儿两人转身就往尚服局门里走。
来兴儿哪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讪笑着紧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说道:“小弟着实放心不下,还是随姐姐们一起进去才好。”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院中,锦屏抬高声音问道:“里面有人吗?彩鸾,你在哪儿?”
来兴儿脚一踏进尚服局的院子,目光就不停地四下逡巡,时刻提防着那蒙面女子突然出现在面前。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一处小小的院落里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竟显得格外的安静,不象是有人在内的样子。
锦屏见无人答腔儿,也有些心急起来,抬脚就要往正房里闯,而此时,正房虚掩着的房门却“吱扭”一声打开了,从房里走出个五十岁开外、身材瘦削的嬷嬷来,险些和锦屏迎面撞了个满怀。
“钟掌衣,今儿尚服局怎么如此冷落,害我在院中叫了许久,竟是无人答腔儿?”锦屏一眼认出这嬷嬷乃是尚服局的掌衣钟氏,遂奇怪地问道。
钟嬷嬷显然和锦屏、樱儿十分熟络,一边向屋里让着两人,一边解释道:“姑娘们有所不知,这几天尚服局里外放的宫人走了有一多半,留下的又都到才人宫为新入宫的娘娘们赶制面君的仪服去了,只剩下老婆子和果儿两个,果儿又是个从不出声的,可叫姑娘们久等了。咦,这位小公公面生的很,不知是哪位贵妃娘娘跟前侍候的?”
锦屏故意挑理道:“你先莫问他,我且问你:那些个新入宫的才人们金贵还是两位娘娘的仪服重要?怪道是彩鸾、杉儿进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出来,原来钟掌衣把人都派到才人宫去巴结新主子去了。娘娘们的仪服要是耽搁了,该当如何?”
樱儿素知锦屏生性顽皮,生怕她言语莽撞,吓着钟嬷嬷,遂急忙上前笑着问钟嬷嬷:“我们来了已有一会子功夫了,嬷嬷没见着杉儿她们吗?”
钟嬷嬷将他们三人让到正房厅堂内坐下,向锦屏二人赔笑道:“我老婆子哪敢怠慢了贵妃娘娘呢。二位贵妃娘娘的仪服昨儿便做齐了,我叫果儿连夜熨烫平整,就等着姑娘们今儿来取了去呢。可你说这事怪也不怪,今儿一早,果儿跑来对我说,丽贵妃仪服领口上的孔雀金丝线不知因何脱落了两行,这可吓坏了老婆子。姑娘们有所不知,这孔雀金丝线原是西南蛮邦进贡之物,宫内也不易得。没奈何我只得叫果儿赶到南内去向太妃娘娘再讨些来应急,这一来一回的,少不了误了些时辰,现下果儿正在那边织房里赶着补上那两行金线,几位姑娘也在……”
樱儿听她说是婉容的仪服出了差错,心内不安,坐立不住,便要起身到织房瞧瞧。锦屏、来兴儿见她如此心焦,不好由着她一个人去,便也随了出去。
尚服局的织房是将三间东厢房打通合成了一间,房内分两行排设着几十架织机。
樱儿等三人在钟嬷嬷的陪伴下推门走进织房,只见彩鸾、杉儿几个侍女正围拢在紧靠山墙的一张台案前,“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来兴儿远远地透过侍女们彼此之间的空当,依稀看到一位青衣少女正俯身在台案前缝制着什么,瞧她的身量与那位自己一路跟踪至此的蒙面女子差相仿佛,顿觉心头一紧。
他努力抑制着内心的紧张,扭头低声问钟嬷嬷道:“她就是您说的果儿吗?”
钟嬷嬷虽没有问出他的来历,但见他只十四五岁的年纪,身着一身浅绿色袍服,显然是个有头脸儿的宦者,自是不敢慢待,轻叹一声,答道:“是啊。要说起尚服局中上百号织补女工,手艺最精的就属她了。只可惜果儿是个福薄的,若不是前些年家里出了变故,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如何会小小年纪便操持起下人的勾当来。”
来兴儿听出她话里有话,心里也想知道这果儿究竟是不是蒙面女子,便一把将钟嬷嬷拉在一旁,追问道:“嬷嬷方才说今日只有你和果儿留在这里?既然如此,贵妃娘娘的仪服怎么突然平白无故地脱了两行线?”
钟嬷嬷见他神情有异,不明所以地答道:“这两日除了我们俩,并无旁人来过,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纰漏,我也正纳闷儿呢。”
来兴儿从钟嬷嬷的话中已认定果儿便是奉芙蓉之命来向自己索要消息的蒙面女子。
他一路追踪到此,不过是为了向她发出警讯,好阻止她晚间跟着自己去龙首渠,误落入吴弼的埋伏,并无窥探她面目、身份的意图。
于是,来兴儿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站在织房门边高声对已走至果儿跟前的锦屏、樱儿招呼道:“唉呀不好,两位姐姐,我差点儿把皇上交待的差使给忘了。延英殿过了酉时便不得随意出入,吴大将军昨儿才专门交待过,今晚是新选宫人面君的大日子,延英殿关防也要格外仔细些,莫要平白无故地生出点儿事来。我这就走了,改日再去给两位娘娘请安。”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锦屏不防他说走就走,想起自己跟樱儿在门外太湖石旁说的话都被他偷听了去,生恐他口没遮拦地到处乱嚼舌根,给自己招来麻烦,忙跑过来叫住他吓唬道:“你既在延英殿当差,我也不好拦你,有些话不小心听到了也就罢了,要是出去瞎说,娘娘那儿我自会把今天的情形如实禀报,到时传你,你可别不敢来。”
来兴儿偷眼观察那果儿的动静,只见她侧着身埋头于手中的活计,浑似没有听出自己刚才话中内含的警示之意。他心里暗暗起急,又不便显露出来,遂借着锦屏的话头大声说道:“姐姐的话我记着了。宫里不比外头,不该说的话一定不说,不该去的地方一定不去,这些规矩我都懂。娘娘面前你千万替我担待些。”
锦屏起手就给了他一捶,啐道:“赶紧走吧。没来由的这么大声做什么!”
来兴儿又瞄了果儿一眼,见她对自己的高呼大叫依旧不理不睬,心中暗想:这个醒儿我已经提过,听与不听,就全在你了。思虑到此,他向钟嬷嬷施礼告辞,一转身离开了尚服局。
第二十三章 龙首渠畔(一)
五月的天昼长夜短,来兴儿在自己的宿房中好容易捱到天黑,特意换上了一身皂衣,拎起那一篮纸钱供品,悄悄地出了门。他自延英殿一直向东,按照吴弼吩咐的路线横穿过紫宸殿、浴堂殿,路过珠镜殿时,来兴儿忽然想起昨天听老黄讲说,张皇后一个多月前就是毙命于此,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加快了脚步。
说来也怪,来兴儿刚刚走过珠镜殿,扑面便刮起了大风,风里还裹挟着星星点点的雨滴。珠镜殿东边不远处是右银台门,出了此门就是大明宫东夹城了。
右银台门大门敞开着,门洞里并不见有禁军把守。来兴儿站在右银台门前,拂一把脸上的雨珠,回头打量着身后左右,只见黑暗中殿阁森森、树影迷离,除此之外,便是越下越急的雨幕。“看样子,她已从自己的话中嗅到了危险,今晚不会来了。”
来兴儿轻轻吐口气,感觉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他跨出右银台门,一路向南朝着龙首渠边走去,雨把他的浑身上下淋得精湿,他把篮子紧抱在胸前,唯恐里面的纸钱被雨淋湿点不着了。当第一颗雨滴打在脸上时,来兴儿曾有过一丝犹豫:他完全可以以下雨为借口返身回去。可是那样的话,明天,也许后天,他仍将扮演鱼饵的角色,这是他打心底最不愿作的事情,如同两年前芙蓉当面告诉他他是皇后派到东宫内苑的一名眼线一样。既然不得不做,那就早点儿结束吧,好歹自己遵从吴弼的安排到张皇后埋尸的所在祭扫了一回,能不能引出芙蓉的人来,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今晚一过,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宦者,吴大将军还能指望他做些什么呢?
来兴儿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决定今晚冒雨也要到龙首渠边走上一遭。
龙首渠从大明宫内的太掖池一路蜿蜒流向城南的曲江池,足足有十几里长。东夹城的这段龙首渠边每隔几丈远安放着一块碾盘大小的青石,想是供到此游玩的王公勋戚、嫔妃宫人们歇脚用的。来兴儿费了半天劲儿才点燃随身带来的松脂火把,弯下腰,一块接一块地寻找着老黄所说的那块标有箭头的青石。
“小公公冒着恁大的雨来此,原来是为了祭拜皇后娘娘。这番孝心当真难得的紧呢。”一个悦耳的声音蓦地在来兴儿身后响起。
“糟糕,她还是来了。”来兴儿心猛地往下一沉,转过身,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那个神秘的蒙面女子,隔着密密的雨幕看去,她虽近在咫尺,可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烟,比起白日的模样更平添了份诡异的色彩。
“果儿姑娘今儿可真够忙的呀,既要赶着缝制当今贵妃娘娘的仪服,又要惦记着前朝皇后娘娘,下雨天的晚上不在房中歇息,还一路跟着小的冒雨到此,这份辛苦也难得的很哪。”来兴儿把心一横,反唇相讥道。
蒙面女子像是意想不到来兴儿开口便揭破了她的身份,默然片刻,方才咯咯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爽约。更何况小公公白日里不惜冒着欺君杀头的罪过前来示警,我若不来,如何当面向小公公致谢,又怎么对得起上百号陪着咱们在此淋雨的禁军士卒呢?”
来兴儿随着她的话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偌大的夹城内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但听这蒙面女子的口气,分明自己和她已身处重重包围之中,他压低声音,责问道:“你明知今晚有埋伏还要来,当真活腻了吗?事到如今,我再也帮不了你啦。”
“放心吧,他们都藏在百步开外的地方,听不到咱们说的什么,”蒙面女子动听的声音里透着股说不出的从容和轻松,“你帮了我一回,我可不想一直欠着你这份人情不还。我问你,你的水性如何?”
来兴儿刹那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两个猎人夹在当中围而不杀的小动物,既无助又无奈,他低头瞅了瞅身下缓缓流动着的渠水,摇摇头,冲蒙面女子苦笑道:“果儿姐姐不是打算逼着我跳下去吧?你既然想到要凫水逃命,又何苦不听劝,非要来一趟呢!”
蒙面女子听不惯他如此称呼自己,既羞且怒,啐道:“谁是你姐姐,要你这般恭维!我来自有道理,无需说与你听。你既然不习水性,等会儿免不了要呛几口水下肚,就算是我欠你的,日后定会报答。”
来兴儿听她如此较真,仿佛别人的一丁点儿帮助都不愿领受,又见自己和她说了这会子话,四周寂寂无人,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调侃蒙面女子道:“你不愿当姐姐,我叫你妹妹便是。白天在尚服局织房内我也没留神瞧你长得什么样,头上顶着这么个怪怪的物事,累不累呀,不如把它摘下来,咱们好认识认识。我说果儿妹妹,你黑天半夜的淋着雨跑到这儿,可找着那地方了没?”
蒙面女子抬起手给了来兴儿一个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