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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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兴儿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太子要他来接夏嬷嬷,自不愿让旁人知道此事,他当着满院子的人说出实情,一旦有人多嘴,泄露给清宁宫的人,那夏嬷嬷岂不将成为他们重点盘查的目标?可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他没回答程管事的问话,冲着一脸错谔的夏嬷嬷继续说道:“独孤娘娘受了惊吓,胎象不稳,太子回宫后知道了,想起嬷嬷精于医术,遂派小的来请嬷嬷立即前去诊治。”
花匠们听了来兴儿这话,愈发感到好奇,三言两语地纷纷议论起来:“这老婆子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是个高人哪。”“她不是个侍弄花草的乡下婆娘嘛,怎么竟连太子都知道她?”“乖乖,给娘娘治病,那得多大的能耐呀!”
程管事似乎知道夏嬷嬷替景暄接生的事儿,倒不像众人般那样惊诧。他眼见夏嬷嬷听了来兴儿的话后也是茫然不知所措,更加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将来兴儿拉进值房,避开众人耳目,低声喝问道:“小公公你不是在景嫔娘娘处当差吗,怎么独孤娘娘身子不适,太子也派你的差?今儿你拿不出凭据来,休怪老朽得罪,只有将你交给清宁宫的人,查明虚实真假啦。”
来兴儿没想到事情陡然变得如此糟糕,急得双手在身上一个劲儿摸索,想找出件能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的物件儿来。当他的手伸进腰间的荷包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块凉凉的东西,来兴猛地想起:这是芙蓉临别时特意交给他的一块镌有荷花图样的绿玉牌,据芙蓉说,这一两日便会有人持同样的玉牌找到他,两人对示无误后,以后来兴儿打探出的所有消息就由此人向她本人转报,这块绿玉牌也是来兴儿的护身符,如果遇到危险,可随时持玉牌进入清宁宫躲避。来兴儿眼珠儿一转,心想:何不拿这玉牌唬唬这老头儿,料他一个小小的花坊管事,怎见过太子随身的物件儿?他故作惊喜地从荷包中掏出那块绿玉牌,在程管事眼前晃了晃,说道:“你看清楚了,这是太子殿下赏下的玉牌。若是耽搁了娘娘的病情,只怕你承担不起!”
程管事久在东宫当差,颇见过些世面,哪会被来兴儿这一套小孩儿把戏轻易唬住,他伸出只手,对来兴儿说道:“小公公既说是太子殿下的信物,且容老朽仔细验看。”
来兴儿无奈,只得将玉牌交到他手里,心怀忐忑地等着他验看的结果。
夏嬷嬷见程管事把来兴儿强拉进值房,心里放心不下,正要抬脚跟进去,却见顷刻间程管事已笑呵呵地带着来兴儿走出值房,来到了她的面前,不待她开口发问,便拱手赔礼道:“夏家的,恕老朽眼拙。小公公确是太子差来唤你前去给娘娘瞧病的,既如此,你现在就随他去吧。”
夏嬷嬷暗自松了口气,她并不急着走,反问道:“我走了,待会儿点名少一人,程管事准备如何向清宁宫交待?”
程管事向四周瞅了瞅,指着众花匠道:“他们尽可为我作证,是太子唤你前去,难道清宁宫的人还会到太子处找你不成?”
夏嬷嬷似笑非笑地朝程管事敛衽施了一礼,带着来兴儿走出了花坊。两人经过院门,那站在门口值守的崔九生怕来兴儿向他讨回丝巾,连连挥手示意二人快走。来兴儿也唯恐迎面碰上清宁宫的人,不由分说,背起夏嬷嬷就向凝香轩的方向跑去。
来兴儿急于赶回凝香轩向太子交差,只顾低着头向前跑,眼见就要到地方,却在一个三叉路口处险些和从另一条路走来的几个人迎头撞上。对方一惊之下,有人喝问道:“什么人,这时还敢在宫中擅自走动?”
来兴儿踉跄几步,停下脚步,夏嬷嬷顺势从他的背上下了地,两人循声看去,几乎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叫了声“苦”。
原来,与他俩在路口不期而遇的正是李进忠、张谅一行。出语喝问的乃是大将军张谅。
来兴儿站着刚要回话,被夏嬷嬷一把拉倒跪在道旁,只听夏嬷嬷将头深埋在胸前,捏着嗓音答道:“主子娘娘身子不爽,急着赶回去侍候。冲撞了大人们,还请恕罪。”
跟在后面的林树担心张谅故意找这一老一小两个下人的不是,连忙上前用身体将他们隔开,假意训斥来、夏二人道:“走路仔细着些,东宫是任由你们撒野的地儿吗?”
张谅正在抓人查案的兴头上,本想叫随从的禁军将两人立即扣下查究一番,听林树指桑骂槐的这么一说,反而不好发作了,他狠狠瞪了林树一眼,没再理会来、夏二人,紧走几步,跟上李进忠继续向前走去。
林树见张谅没有为难二人,边转身向前走,边随口问道:“你们是哪位娘娘跟前的?”
“凝香轩独孤娘娘跟前的。”来兴儿葡伏着答道,他暗自庆幸刚刚从身边走过的李进忠没有认出自己。
“哦?既是凝香轩的,与我们便是同路,站起来一道儿走吧。”
来兴儿和夏嬷嬷对视一眼,只得爬起身跟在林树身后。不多时一行人已来到凝香轩门前。来兴儿一眼瞅见凝香轩的领班宦者朱双儿正站在门洞里向门外张望,料想是在等自己,碍于前面有李进忠、张谅等人,不便开口打招呼,只举起手冲他挥了挥。
第九章 欲擒故纵(三)
朱双儿确是奉太子之命在门口迎候来兴儿和夏嬷嬷的,令他想不到的是,来兴儿竟然随同李进忠一起回来了。他哪里了解来兴儿的心思,躬身向李进忠、张谅、林树等人行过礼后,便冲着来兴儿说道:“太子爷正在堂中等你的消息,你赶紧进去吧。”
朱双儿这么一说,走在前面的李进忠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来兴儿反应也算迅速,朱双儿话音刚落,他便答应一声,拉着夏嬷嬷,侧身从众人面前抢过,匆匆地向正堂跑去。
李进忠只觉这从身前掠过的一老一少两个身影都似曾相识,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便问朱双儿道:“他们是什么人,竟劳烦太子殿下久等?”
朱双儿一笑答道:“回大人话,跑在前面的是来兴儿,原在景娘娘处当差,今儿刚和小的对换了差事,来凝香轩侍候;跟在他身后的老婆婆小的从未见过。”
李进忠闻言,心中暗吃一惊:半年前他奉皇后之命亲自选来的这个野小子居然这么快就混到太子跟前当差了!嗯,这小子个头窜起来不少,难怪刚才在路口打了个照面,自己竟没认出他来!那个老婆子的背影更为熟悉,她是谁呢?当着张谅、林树的面,李进忠不便继续问下去,遂对朱双儿说道:“你进去通禀一声,本监和张大将军、林大人有要事求见太子。”
朱双儿嘴里答应着,脚下却纹丝没动。张谅见状,上前一把揪住朱双儿的前襟,几乎将他提了起来,厉声训道:“李大人的话没听到吗?误了正事,本将军宰了你!”
朱双儿吓得浑身哆嗦,颤声说道:“太子爷吩咐,除来兴儿和随他同来之人,任何人不经传唤,不得靠近正堂,小的怎敢擅进?”
李进忠眼光一闪,未做任何表示。站在他身后的林树却看不下去了,他冲上前奋力把张谅和朱双儿拉开,将朱双儿挡在身后,高声冲张谅喊道:“大将军请自重,这儿是东宫内苑,不是你逞强施威的所在!”
张谅方才在路口已忍了林树一回,这时见他竟敢公然对自己动手动脚,顿时发作起来,抬起一脚,将林树踢出两丈开外,趴在地上直不起身来。
李进忠虽然很瞧不上林树身上那股读书人的狂劲儿,也想借张谅之手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可万想不到张谅说打就打,竟在东宫嫔妃的宫苑内动起手来。他连忙命令张谅的两名亲兵拉住张谅,自己亲自走到林树跟前,弯下腰关切地问道:“林大人,伤着了没有?”
林树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两眼怒视张谅,一言不发。李进忠见他身无大碍,回头埋怨张谅道:“大将军,林大人是朝廷四品命官,这儿又是东宫内苑,你怎么说打就打?太子要是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本宫已经看到了,朱双儿,去扶起林大人。”太子不知何时已从堂中走了出来,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谅,“你好利落的身手啊,既然身在行伍,见了本帅为何不拜?”
张谅见了太子本人,不由得有些气短,硬着头皮上前叉手施礼道:“末将左监门大将军张谅参见元帅。”
太子知他是皇后的亲兄弟,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睬他,径自问李进忠道:“大人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李进忠见太子摆出天下兵马元帅的架势,生怕他一怒之下,行军法处置张谅,赶忙陪笑答道:“张大将军捉到了一名逆案的嫌犯,特地前来向太子殿下禀告。”
“既是如此,李大人该带张大将军进宫面圣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施展拳脚来了?”
李进忠听太子出语不善,竟有将自己一并怪罪的意思,再也站不住,“扑通”跪倒在地,谢罪道:“都是老仆约束不力,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伸手扶起李进忠,又鄙视地看了张谅一眼:“本帅念你协助李大人查案,有差事在身,暂不行军法。你是监门将军,自己站到门外去守着,不经传唤,不得入内。”说着,挥手示意李、林二人随他进殿。
林树哪肯就此罢休,站在院中高声叫道:“请太子殿下治张谅大不敬之罪。”
太子厌烦地冲他一甩手:“你同他一起到门外候着,若是闲着无事,可以顺便讲讲《论语》给他听。”林树脸涨得通红,却也没敢再坚持下去,在朱双儿的搀扶下,悻悻地向院门走去。他和张谅分站在院门两侧,两人怒目相向,好似一文一武两尊门神。
李进忠随太子走进凝香轩正堂,并不见来兴儿和那老婆子在内,只有两个小宫女站在殿内侍候,他正暗自纳闷儿,太子已居中坐下,向他问道:“李大人,说说吧,张谅抓到的是什么人?”
李进忠遂把张谅抓捕何绍生的经过以及何绍生的供述向太子作了报告。太子听得很仔细,待他说完,沉吟着问道:“李大人,你对此事有什么章程没有?”
李进忠试探着答道:“按照张大将军的说法,联系赵慕义、汪氏两人的供词,目前提供毒药者、主使者、投毒者都已归案,如查证确属无误,案情已是真相大白。明日老臣将与张大将军联名具折,将此事回奏皇上、娘娘。不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手指李进忠道:“惊天逆案,不出两天告破,李大人堪称神人呐!”
李进忠听他语带调侃之意,拱手正色说道:“兹事体大,老臣不敢擅决,只能据实以报,有何不妥,请太子明示。”
太子没有正面回应,只喃喃说了句:“不知东宫何时能够恢复安宁?”便转移话题,问李进忠道:“林树怎么也搅进来了?”
这是个敏感话题,事关东宫体面和太子尊严,李进忠不愿说得很明白,遂含混答道:“林大人不知有查看东宫的谕旨,与张大将军发生了点误会。”
太子点点头,重重打了个呵欠,说道:“本宫着实是乏了。林树身为东宫左庶子,着他配合李大人查案,倒比尚敬更合适些,李大人,你说呢?”
太子分明不赞成立即将抓捕何绍生之事上报皇帝皇后,却又不明说,反而派了个刺儿头到自己身边,李进忠心中颇为不悦:他本为向太子示好而来,太子却依旧对他不冷不热,这令他十分失望。见太子已下了逐客令,李进忠想起被太子发落在门口站岗的张、林二人,遂躬身道:“太子操劳国事,千万保重贵体。老臣和张、林两位大人就此告辞。”
太子微闭着双眼,说道:“李大人自己也珍重些。他二人年轻力壮,就叫他们站上一夜吧。”
第九章 欲擒故纵(四)
待李进忠退出后,太子霍地站起身,从后门出了正堂,闪身走进正堂旁的一间耳房中。房中坐着的来兴儿和夏嬷嬷见太子进来,立即站了起来。太子吩咐来兴儿道:“你到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
来兴儿本想主动将自己接夏嬷嬷的经过禀报给太子,以领受责罚,见太子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得退出房外,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子和夏嬷嬷一前一后从房中走了出来。来兴儿一眼瞅见夏嬷嬷眼圈通红,边走边用手搌着眼角,似乎刚刚哭过的样子。太子对来兴儿道:“你们随我到寝房瞧瞧娘娘去。”
婉容晌午见到太子,心神安稳了许多,回到寝房倚着靠枕竟睡着了。一觉醒来,正要打发樱儿去请太子,却见太子带着来兴儿和一个陌生的老婆子已走进了寝殿。
太子指着夏嬷嬷向婉容介绍道:“夏嬷嬷是本宫母妃身边的故人,前些时多亏了她,景嫔母女才得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