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第2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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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帝都的穆元帝都给祖宗添了供奉,连谢莫如这等素来不信鬼神的,也去西山寺与三清观烧了几柱香。
要说还算悠闲的,似乎就是冯飞羽了。
他是悠闲了,急全让别人着了。
年下未见靖江朝廷的赏赐倒罢了,毕竟,冯飞羽把靖江王得罪惨了。只是,朝廷可以不赏。太孙那里竟也没有动静,这人也忒势利了吧。商月为此极是不忿,与冯飞羽说到此事时便道,“陛下兴许余怒未消,倒是太孙殿下,令人意外。”
冯飞羽寡净的脸上淡淡的,却没什么意外神色,他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商月低声道,“怪道三公子系能同意叫陛下立了太孙,就太孙这手段,他就登上大位,怕也干不过三公子那帮子人马。”
这话说的,何其刻薄。要知道,太孙很为给冯飞羽的年下赏赐伤了回脑筋,依太孙的意思,是很愿意厚赐冯飞羽的。只是,听闻靖江王减了给冯飞羽的赏赐,太孙又是个重规矩的,不好让太孙府的赏赐分化逾越了祖父靖江王。有属官劝太孙,这兴许只是陛下一时之气,请太孙按往年便赏赐冯飞羽。太孙都要按属官说的做呢,偏其母钟氏说了句,“你要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跟你祖父走,是再没有错的。”
太孙就这样,追随着祖父的步伐,没给冯飞羽年节赏赐。可是把商月气个好歹,势利眼到太孙这境界的,委实不高。不说别个,冯将军为太孙、为太孙他爹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
商月因年节赏赐一事,十分不满。
倒是冯父知晓,想着这生来克他的儿子终于把陛下、太孙一并得罪了,冯父由此十分喜悦,觉着自己快熬出头了。
冯飞羽与商月道,“去祭一祭太子吧。”
要说靖江太子陵寝,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那儿也有屯兵驻守呢,不过,冯飞羽身份不同,他又是常去的。他要去,无人敢拦。
你说把冯族长急的啊,往年,靖江王对冯飞羽对冯家的赏赐都是头一等的,今年冯飞羽大大的得罪了靖江王,以至于靖江王对冯家赏赐依旧,但却没有给冯飞羽个人分毫年下赏赐。
要按冯族长的意思,是想趁年下带着冯飞羽去活动一下争取明年起复啥的,结果,非但有个蠢弟弟添乱,冯飞羽也不配合他一番苦心,拍拍屁股去了太子陵寝,连亲兵都只带一半,还好身边有商月相随。
从早上出门,天就阴的可以。
商月一直怀疑会下雪,拜他乌鸦嘴所赐,他们刚出城,天空就开始刮起冰渣来,由冰渣到细密雪片,及至中午,已是鹅毛大雪。
幸而太子陵寝所离不远,骑马大半日的行程,因风雪所阻,一行人到下晌也到了。陵寝处有守陵人,见到冯飞羽一行连忙接了出去,恭恭敬敬的将人引至上房休息。冯飞羽只命那守陵官照顾好马匹,直接去祭奠太子。
太子的陵寝其实还未完全建好,固此,是停陵在附近皇庙内。因是雪天,天黑的格外早,雪光却又映出朦胧夜色。冯飞羽一行踩在轻软的雪上,鹿皮靴先是一陷,在这静寂的夜色中踩出吱哑响声,同时也将轻软积雪踩实。
冯飞羽在皇庙正殿祭的太子,庙内主持亲自拈香,冯飞羽接了,郑重的拜过三拜,冯飞羽请主持大师退下,自己静静的在蒲团上盘腿坐了。
静寂的夜里,外面的风雪声清晰可闻,不知这般坐了多久,供桌上烛台里突然发出轻轻的哔剥气,是烛火爆了灯花。冯飞羽一双轻阖的眸子闪电般睁开,入目只见烛火摇曳,明明晃晃的映着供案上的佛祖金刚那或慈悲或狰狞的面庞。
叩叩——
外面叩门声响,是商月的声音,“将军,二更天了。”
冯飞羽“唔”了一声,自蒲团上起身,行至门前,不禁又回头望一眼那高高在上的佛像,继而踏出大殿。
夜间风雪更盛。
年前靖江王的赏赐,以及冯飞羽年下过去祭奠世子,不,太子,似乎都预示着冯飞羽失爱于靖江朝廷。但实际上,第二日冯飞羽便被靖江王秘密召见。
靖江问,“朕欲与闽王一决生死,飞羽看,朕胜算几何?”
☆、第283章 交锋飞羽你怎么看
面对靖江王的问题,冯飞羽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冯飞羽又不是神仙,靖江王要与闽王一决生死,他哪会知道谁胜谁败?不过,冯飞羽身为靖江方面大将,这个问题,要说他以前没思考过,那也是假话。双方实力对比,冯飞羽心中还是有数的。冯飞羽组织好语言,并没说那种“我王千秋万代”的废话,更没有半分客套,他走过去,与靖江王一并站在那幅靠墙悬挂的巨大江南全舆图面前,直接道,“论用兵,柳扶风与我不相上下,但柳扶风不良于行,他没办法亲身上阵,这方面,他差我一些。双方将领的话,林大将军经验老道,李宇年轻悍勇,他们未对阵过,一时不好说谁强谁弱。”
靖江王沉默半晌,问,“阿斌呢?”
冯飞羽道,“惜乎赵大将军亡于刺客之手。”对赵斌根本没有任何军事上的评价,当然,这并不是冯飞羽客气,一般冯飞羽对某人不予点评的意思的,这人不配本将军点评。
靖江王显然是深知冯飞羽性情的,一颗沧桑老心顿时有些不大宁静,但也没有立刻就认同冯飞羽所言。倘靖江王事事认同冯飞羽,冯飞羽也走不到卸职这一步了。靖江王道,“阿斌与柳扶风交战,并非没有胜数吧。”浙地就是赵斌收复回来的。冯飞羽与柳扶风在浙地交战三月有余都未能将柳扶风赶出浙地,而赵斌却是将柳扶风赶出浙地之人。这也是赵斌为人推祟的原因,同时,也是冯飞羽为人诟病不如赵斌的原因所在。
但,靖江王此话,显然是无法动摇冯飞羽心性的,冯飞羽道,“昔年赵大将军也曾率兵攻入闽地,初时我等皆以为赵大将军能生擒闽王,占据闽地,结果如何?”损兵折将五万之众,倘不是赵阳当朝有穆三力保,后宫引邱妃为援,那一败,赵阳如何还能保住大将军之位。
靖江王道,“我军现下已悉数收回浙地。”闽地不过是赵阳中了闽王奸计,如今浙地也是实实在在收回来了。
“有什么用,不要说去岁浙地一秋的收成,事实上,浙地的财富已被闽王刮地三尺,悉数搜刮了去。听说,连我朝给段四海的军备都停留在港口,被闽王全部收缫。如今闽王虽退出浙地,可最终留给我们的也只是一个空空的地盘儿了。依浙地天时地利,要恢复元气,五载足矣,但,那是说太平年间,现下并没有时间给浙地恢复元气。”冯飞羽喜欢说实话,当然,实话往往不大动听就是了。
故此,靖江王脸色不大好的看冯飞羽一眼,道,“依飞羽看,朕是没什么胜算了。”
冯飞羽毫不讳言,“陛下最大的胜算已经失去了。”
靖江王目光冷厉的如同冬日溯风,望向冯飞羽的神色带着一种慑人的逼视,冯飞羽不为所动,道,“陛下最大的胜算原在三年前,既已挑动南安与吴国公翻脸,我军趁势捷取江南,彼时我建议陛下当于江南打好根基,搜寻东穆太子为上。倘当时集中兵力,必可平定闽地,如此,江南半壁尽入陛下之手。且,近可联姻南安国、镇南国,如此,结三国同盟,抗东穆攻势。陛下未听我之谏言,令我回防靖江,林大将军陈兵湖广,自此留下闽地后患。”
有用的话不必多。
冯飞羽一席话就令靖江王老脸生疼,靖江王也只得收了那凌厉目光,唏嘘叹道,“朕每念及当初,亦是悔不听飞羽良言哪。”当然,当初冯飞羽捷取江南数省,靖江王被靖江官员吹捧得头脑发昏,进而率兵北上之事,靖江王选择性的遗忘了。
冯飞羽不是个爱翻旧账的性子,他只一说便罢,也不会揪住靖江王的老脸抽打个没完。冯飞羽道,“现下与闽王硬碰硬,即便胜,我军怕也只是惨胜,国力大减,得不偿失。”
其实,不论是不是惨胜,只要能胜,靖江王就乐意的。但,靖江王何等老狐狸,听冯飞羽此言,就知冯飞羽怕是有更好计策,靖江王神色微缓,眼中竟露出几分慈爱,声音里都透着祥和与亲昵,道,“太子待飞羽,情同父子,朕视你,亦如太孙一般。前番赐婚,你不乐意,朕也只得由你罢了。”
靖江王打起感情牌,冯飞羽并没有应景的感动一二,他只觉可笑,靖江王真对世子有半点父子之情,如何连世子之死都不愿深查。至于太孙,不,世子对他有恩情,但没听说过恩情还有代代相传的道理。冯飞羽倘是什么君叫臣死君不得不死的迂腐性子,他也不能弃前线回靖江。好在,冯飞羽知道给靖江王面子,即便心下想笑,也只是心下笑笑作罢。他不乐意同靖江王谈感情,继续道,“战至此时,双方的兵力,彼此心下都是有数的。闽王正是不想折损过大,方会用间用计。而今,陛下想尽可能保存国力的情况下战胜闽王,只有一个法子,在拼尽国力前生擒闽王。”
靖江王精神大振,脱口便问,“飞羽有何良策?”
冯飞羽道,“陛下认为今年决战的战场在哪里?”
靖江王委实很讨厌冯飞羽这样的手下,老子问你话,你好生答就是,偏生不答反问,尽显着你聪明是不是?
好听一点儿说,这叫个性。
难听的说,就是不识抬举。
幸而靖江王颇具涵养,且正当用冯飞羽之时,靖江王的涵养自动加倍。再者,靖江王对战事也有自己的见识,靖江王在舆图上一划,道,“不在皖地,便在赣地。闽王的话,怕是会倾向皖地,皖地与豫、鲁二地相接,朕那皇侄必有援军,可在后方突袭我军。朕的意思,最好是在赣地,赣地现下虽为闽王所占,但赣地地形,飞羽你是极熟的。且赣地为浙皖湖广四地所围,我方优势更大些,起码不怕东穆朝廷增派援兵。”
听到靖江王的话,冯飞羽并不觉意外,冯飞羽一双清透的眼睛落在江南舆图上,道,“不论皖地还是赣地,差别不大。这两个地方,只要能拖住柳扶风十天,臣便有法子生擒闽王。”
靖江王怦然心动,天知道,这种感觉比他第一次见到邱侧妃进而一见钟情时更为美妙。鉴于靖江王还做出过求娶江行云的举动,现下只得庆幸冯飞羽是男儿身了。靖江王几乎是迫不及待,“飞羽有生擒闽王之计?”
冯飞羽指尖自浙地港口起划出一条弧线最终落在闽州港,靖江王茅塞顿开,“飞羽的意思是走海线,登陆闽地,直取闽安城。”
“自闽王来到江南,也有三年的时间了,这三年,闽王从未亲赴前线。事实上,闽王在军略上完全是由柳扶风做主,闽王做的,是统筹军备,安抚民心事宜。可见,闽王对战事并不太懂。”不懂,有自知知明,不乱插手,也是一种称得上美好的品质了。就怕不懂还要自以为是胡乱插手的,那才是一人无能累死千军。
靖江王听冯飞羽这话似有所指,不由老脸灰灰。冯飞羽似乎没看到靖江王的脸色,他继续道,“三年前江南大败时,即便柳扶风占据闽地,就东穆在江南而言,依旧是群龙无首的局面。东穆在江南局势好转,是自闽王到达江南之后。闽王在文才武略上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便是自经验论,他也不及陛下英明。他之所以能令东穆在江南局势好转,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有了他,东穆在江南的人马便有了中心。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闽王最大的重要性,就是他的身份。东穆官员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对闽王的保护无微不至,以至于,这三年,闽王大部分时间都在闽安城的府邸。为闽王安危计,闽地官员反对闽王身涉险地。所以,两军战事一旦开启,闽王必在闽安城的。”
靖江王怦然心动的感觉平复了些,人也更有理智了,道,“即便闽王在闽安城,也必有重兵相护。”
“不会有重兵。”冯飞羽道,“既是生死大战,我方精兵尽出,闽王也会拿出最大兵力来,不然,闽王何以抵御我方攻势。何况,我方兵力在三十万左右,闽王部再加上南安州安夫人手上人马,不会超过二十万。但,我方占据江南大部分地盘,所牵涉的留守兵力也更多,最终双方生死一决时,各方投入兵力最多十五万。而介时留在闽安保护闽王的兵力,不会超过三万。”
靖江王兴奋的在室内来回走动着,转了两圈,苍老的脸上,竟隐现一种兴奋的薄红,靖江王望向冯飞书的目光中竟有一种灼热之色,语气中却有些为难,靖江王道,“亲去闽安生擒闽王,于朕心中,飞羽你当是不二人选。只是,朕原想你主持战事大局,你去闽安,战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你稳妥。”
冯飞羽并未因靖江王的信任而心喜而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