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嫁-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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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泽必反,本宫在年初便知道了。”徐敛眉的嘴角微微勾起,就在这时,易初匆匆赶来,徐敛眉将一匹铜马推向东境,“虽则如此,我们仍必须守住东境,那里才是东泽国的命根。”顿了顿,“易将军。”
易初一愣,“什么?”下意识便道,“殿下,末将只怕……”
“如今岑都的武官里,你的品衔最高。”徐敛眉眯了眼,“易将军是想临阵推卸?”
易初挠了挠头,他实不是推卸,而是不敢相信公主会将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有嫌疑的自己。这时旁边的姜闵插嘴了:“老臣以为,不如先让褚将军他们从南吴撤兵回来专心应付东境,如今畿内空虚……”
“那南吴如何是好?”有人问。
“上回殿下不是说了么,”姜闵斟酌地看了徐敛眉一眼,“让驸马去南吴……”
徐敛眉抿了唇,不接话。
“说来,东泽选的这时间也有些蹊跷。”周麟眉头深锁,又道,“便是这岑都里,知晓您……怀娠的人也并不多,东泽国赶在这时候闹事,好像是算准了……”
徐敛眉眼皮一跳,冷冷道:“东泽一个区区侯国,不过是傍上了齐来趁火打劫,敌军尚还在边境上,你们竟然便担心起国都来了?一个二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莫非是当真不相信本宫了吗?就算本宫一步也走不动了,也还有世子!”
众臣吃了一惊,俱慌乱跪下,“是臣等考虑不周!”“臣等不该长他人志气!”……
忽然,姜闵跪了下来,花白的胡子垂到地上,他沉沉叩下头道:
“殿下,臣等请由世子出战!”
第38章
第38章——留不得
姜闵这一声喊,众人都齐齐附和起来:
“是啊,我们还有世子!”
“驸马可以去安抚南吴,让褚将军他们尽快回来,悉听世子调遣!”
“世子神威天纵,战无不克,区区东泽,何足挂齿!”
便连易初也恳切地道:“殿下身子不好,也是时候让世子担起责任了!”
……
世子……
幸好我们还有世子。
说着这样的话,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了盲信的斗志。
十多年了,徐国经受了多少次内忧外患,都由徐氏兄妹带领他们不回头地走了出来。他们终于明白,这一次也无须慌张,即使公主身怀六甲,他们也还有世子。
灯火在徐敛眉的眼底耀出千万层重影,像在深而又深的河水底下透进来黎明的光,所有的声音隔了虚幻的水流,都变成一团团吵嚷的迷雾。徐敛眉的身子晃了一晃。
“你们都停下!”她身后的鸿宾突然大喊,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急急地道,“殿下?殿下!”又对众臣怒道,“殿下如今不同以往,你们纵是元老重臣,也不该在怀胎八月的女人面前吵吵嚷嚷吧!”
众人都是一愣,一众老的少的大男人竟被一个娇弱的侍女说得老脸泛红。
易初动了动唇,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方才和这些庸俗的男人是一样地在叫嚷。
徐敛眉扶着太阳穴,闭着眼,很久,终于在鸿宾的帮助下站稳,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却让她连声音都在颤抖:“本宫……本宫会让世子出战。”她骤然睁开了眼,“但这挟君自重的把戏,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
大殿上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困惑,有的惶恐,有的不甘,有的焦躁……他们一直知道公主与世子之间融洽得几如一人,但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他们望向公主的眼神里已多了些不信任。
——她毕竟是个女人。就算她文韬武略,她心狠手辣,她也到底会嫁人、会怀孕,她也到底比不过真正的世子。
——她为徐国鞠躬尽瘁这么久,却也把世子藏了起来这么久,谁知道她到底是为了徐国,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她对那姓柳的驸马似乎颇是在意,总觉得她比起过去,已然是变了……
徐敛眉一一望进他们的眼底,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很久以前,那个男人曾说过的话——
“那等到世子娶了妻子、得了小世子,而殿下依旧大权在握,你们仍然不会发生争吵么?”
“殿下,在下伐楚的提议,便是诚心为您的未来着想啊。若世子将来同您——您总要有力气自保。”
“那不如让世子与您易地而处,您去冲锋陷阵?”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都回去吧。”她的话音清冷如夏夜的雪,“一点小事,就让你们慌成这样。周相国请留下,其余人等,”她将手指敲了敲桌案,一字一顿地道,“都给我回去安心睡觉。”
***
夏夜的奉明宫,灯烛彻夜未熄。蝉鸣一声声透过黑暗的树叶传来,风将廊檐上的提灯吹得哗哗作响,飘动的帘帷之外,阴云遮住了月亮,反让天气愈加窒热难耐。在舆图和沙盘上的厮杀像是幻化出了真实的风沙,直到徐敛眉走出大殿时,仍觉得眼中酸痛。
齐国……东泽……楚国……范国……夏国……
南吴……
她仿佛能看见千万里土地上燃起的一丛丛烽火,可待她再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不过是车壁上悬着的灯罢了。腹中孩子的踢闹始终不曾停歇,她将手放在腹部不停地抚摸着,口中安抚的小调渐渐地变了味道,咽得她满喉都是苦涩。
鸿宾紧张地看着她,“殿下,莫不是……”
徐敛眉疲倦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她的眼神却平静如港湾。
鸿宾的心一时也柔软下来。公主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论她在柳先生面前如何讨厌这个孩子,可她内心底里,想必也珍惜着这个孩子的吧?
“这调虎离山,倒是一条好计。”徐敛眉忽而开了口。
鸿宾低声道:“殿下总要先生了孩子再出征……”
她和燕侣不同。她是从小陪着公主长大的,她知道公主几乎所有的秘密。她也就知道公主刚才对着群臣是许下了一个不可能的诺言。
徐敛眉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道:“本宫手头的兵大多在南吴,东泽却在北境弄兵,目前安稳的只有西边,本宫若从西边抽调,却又拿不准范地的态度……呵,”她笑了一下,“还真是给本宫造了个好局。”
鸿宾不知如何开解她,“好在殿下早有预料,东泽会走北边……”
“本宫何尝能预料到他们会走北边,”徐敛眉的笑容很薄,“那些话都是诓他们的。过去的事情到底都过去了,本宫这样说,是给他们些信心。”
小腹的疼痛愈加剧烈,徐敛眉渐渐地咬紧了牙,身子向后靠在了车壁上。鸿宾拿巾子给她拭去额头的汗,担忧地看着,却听她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本宫何尝能预料到……柳先生有这样狠的手段。”
鸿宾呆住。
“南吴那边,褚将军已传来消息,那些人是被南吴王族的旧人所煽动的……”徐敛眉惨笑一声,望向鸿宾,“你还不知道吧?柳先生花了十多年做一个局……只是为了让我身死国灭啊。”
鸿宾凄惶地唤了声:“殿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哭着盯住了徐敛眉的裙角,“殿下,您先坐好,我们马上,马上就回去了……”
血。
鲜血已从徐敛眉的裙底渗了出来,在昏灯反照下变成漆黑的夜色。
徐敛眉闭上了眼。
她从未觉得从奉明宫到鸣霜苑的这条路是如此地漫长。马蹄声孤独地响在沉沉的夜里,车檐上的悬铃在风中呜咽。应是要下雨了,却迟迟落不下来,草木在晦暗的梦境中摇摆,仿佛都在焦躁地等待这雨水给个痛快。
他还会在鸣霜苑里等着自己吗?就像他过去这些年所做的一般?他那么平静安稳的一个人,似乎还从来没有当真地惊慌失措过,就好像他已经可以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那般地胸有成竹。
是啊,他明明知道她不信任他,明明知道她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迹,可他仍然有恃无恐——这又有什么不对?她明明已将天下形势都算得清清楚楚,却仍然、仍然想要相信他,这不就是她的错吗?!
天上突然炸裂几个惊雷,像隔夜的烟花轰响在耳畔,只剩了狂躁的回声。孩子像是受了那雷声的惊吓,在这时却愈加不甘心地闹将起来,徐敛眉一手抓紧了车窗,另一手将腹部的衣料绞成了一团,冷汗从发鬓间涔涔流下。
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杀了柳先生?她问自己。为什么如今明明已痛苦成了这副模样,却还是不曾后悔自己得到过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幸福?
这个时候,他已将要成功了,可他还会在鸣霜苑里等着自己吗?他还会将那些独一无二的温柔给予自己吗?
明明是件极疼痛的事,可到了此时,却只能感受到身处荒野的空虚。如果没有伤害、没有利用、没有阴谋、没有背叛,那她又如何才能留得住那个男人?
“——啊!”公主咬紧了牙,痛呼出声。
鸿宾大惊失色,辇车却也正在这时候停下来,鸿宾还未及说话,就见公主一手抓着车辕,摇摇晃晃地走下了车!
“殿下!”鸿宾追赶过去扶住她,天上却骤然一道闪电劈落下来!
像是一闪的刀光劈裂了黑暗,在带来鲜血和死亡的同时,也带来了黎明。
徐敛眉艰难地抬起头,看见柳斜桥仍旧等在鸣霜苑的门口,一袭青衫出尘如洗,在一刹那照彻天地的光耀里,他神色关切地朝她望了过来,那眉宇沉默仿佛千山的温柔,转瞬却又隐没在了滚滚浓云暗雾之中。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她爱得那么卑微、那么暗淡、那么小心翼翼,可他仍然一言不发地站在那个地方,她无法再靠近一步。
豆大的雨珠遽然砸了下来,像是从天边那豁开的云层缝隙里劈开了一道口子,在天地间拉下来一道轻狂的大幕——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鸿宾的声音忽远忽近,徐敛眉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滑——
“殿下!——阿敛!”
她好像听见了男人匆乱的脚步声,像是再也来不及的一场追赶。
大雨瓢泼而下。
第39章
第39章——孤鸿去
大雨。
“去叫御医!”柳斜桥抱着流血不止的妻子奔到房中,对外厉声嘶喊,“快去!”
半昏迷的徐敛眉躺在床上,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就像溺海的人抓着救命的浮木,那么用力,以至将他的手腕抠出了红痕。柳斜桥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阿敛,你醒醒。”
她紧抿着唇,仍旧是那副他所熟悉的倔强模样。她不肯醒。
“阿敛,你必须醒着面对这一切。”他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抛下我……”声音的末梢在颤抖,脆弱地融化在哗啦灌进来的雨水之中。
“驸马,这边请交给我们吧!”老御医来了,许多个下人也来了。柳斜桥道声:“拜托您了!”老御医沉着脸不答话,柳斜桥仓促地拉下徐敛眉的手,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庭园中风雨哗然,草叶翻飞,夏夜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秋的模样。御医和下人们匆匆忙忙来来去去,每个人都神情凝重、焦头烂额。未过多时,徐公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守在了偏厢房里。房中时而传出凄厉的呼喊,柳斜桥想冲进去看她,却被人推搡出来——
“您就不要来添乱了!”鸿宾瞪视着他,旋即又跑开去。
大雨倾盆的游廊上,连天雨幕之下,他一时竟有些怔愣。
所有人,满面焦急,为他们的公主而担忧着。可他,她的丈夫,却竟然只能站在角落里看着,没有为她担忧的资格。
雨声如千万条蛇在树叶间爬行,窸窣抖落出无数潮湿黏腻的响,又随风沾落在他身上。
没有人把他视作自己人。就连这个丫头——他过去都未觉察到的——原来她对自己,也有这样深的敌意。
异国的来客啊,你为什么还要淹留?
“燕侣呢?”他听见鸿宾在屋外惶然地喊,“这样要紧的时候,她却跑哪里去了?!”
***
“殿下!殿下用力!”
几个稳婆和女医团团围在床边焦急地呼喊着,在她们身后帘帷翻响,是无数人在走来走去。徐敛眉的眼前仿佛都被汗水糊住,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那煌煌的灯烛照进来,都像是隔夜的鬼影——
——“殿下!殿下您醒醒!御医!”
——“殿下!醒醒,用力啊!”
——“主君!去找主君!”
老御医仓皇奔到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