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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六嫁-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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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兔子也不见了啊。

    脑中想着这样穷极无聊的事情,好像时间就停在了这个孤独的清晨,生平第一次,她对自己每日里都必须要处理的国事产生了畏避的情绪。

    整个徐国都仰赖着公主,却不知道公主其实是个恨不得永远耽留在半梦半醒之间、永远不要起床来面对现实的可怜虫啊。

    “殿下。”燕侣在帘外低声道,“洗漱么?”

    徐敛眉低低地“嗯”了一声,燕侣便走入来,将全身乏力的她从床上搀扶着坐起。那样的一夜过后,公主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红印,被衣襟掩着,似有若无地探出一点影子来,一一都落入了燕侣眼底。她沉默地为公主洗脸。

    “燕侣。”公主疲倦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的家人是什么样的?”

    燕侣的手一抖,巾帕掉入水盆,激起“哗啦”的水花。她静了静,将巾帕重又拾起,“婢子很小的时候就被爷娘卖了,殿下您在南境给婢子赎了身,您当时便晓得的。”

    公主微微惘然,“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爷娘的模样?”

    燕侣咬着唇,摇摇头,“回殿下,婢子不记得了。”

    公主寡淡地笑了笑,墨黑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映得这笑有些疏凉,“本宫这段日子,却总是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初她为了让我活下去亲去城外买吃食,结果自己染了疫病,连城门都进不来……”

    外人如张大娘,做到极致便是给她送饭吃了;可亲人如母妃,却会为她甘冒一死的险。

    “十多年了,也不知她在地下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过我,又到底知不知道本宫在想她。”

    燕侣低声道:“夫人若泉下有知,怎会不想念殿下?”

    “那时候,祖父总是说,徐国若不是太弱小,又怎么会受这许多委屈?莒国围城也好,南吴拒婚也好,便连我父君的病,和我母亲的死,也都是因为徐国太弱小了。本宫听了,便信了,本宫在祖父的病榻前发誓,本宫将不惜一切让徐国强大起来,让旁的国家再也不敢来欺辱徐。”

    “殿下,”燕侣抬手给她按揉着太阳穴,声音轻柔,“您已经做到了,如今徐国已是天下强国了。”

    公主静了片刻,一笑,“是啊。你说的是。”

    ***

    那一夜之后,柳斜桥仍来找过她多次,但她却再也不见他了。

    “驸马在宫门外……”鸿宾为难地道。

    夜色已深了,她不知道男人在那寒冷的冬夜雪地上等了多久。可是殿中正批阅奏疏的公主,却丝毫没有动容。

    末了,公主将几本奏疏往案下一扔,冷冷地道:“告诉他,不要再擅自出府。”

    鸿宾从奉明殿走出来,夜幕坠落,星月都隐去了,冷风吹过高高的树杪,抖落一地晶莹的碎雪。柳先生就站在百级台阶之下的石狮子旁,披着玄黑的氅,一手握拳抵在唇间,似乎仍在轻轻地咳嗽。

    听见有人出来,他扶着石狮子的底座抬起了头,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清亮得令鸿宾感到了不忍。她猜,他大约误以为会是公主出来迎接他。

    “殿下……”鸿宾回身看了看后头的殿堂,“殿下正忙,就不见您了。”

    柳斜桥的眼神微微暗淡,嘴角却仍带着和蔼的笑,“这样。那便劳姑娘同她说一句……早些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举足,一阵寒风掠过,他又开始咳嗽。那咳嗽声仿佛响在鸿宾的心上,每一下都似在喉管间刮出一道血痕。鸿宾看着他一步一步在雪地中走远,没有追上去搀扶他,也没有说更多的话。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

    ***

    徐敛眉不想见柳斜桥。炭例早已吩咐下去,她只要知道他仍在公主府中寸步不出就足够了。他不逃,她也不发难,她等着这个冬天过去,不论她在宫里忙成了什么样子,她也不会让自己再想起他了。

    她不会让自己想起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不会让自己想起曾经有过的羞涩、温柔或悸动,日子终于恢复了寻常的模样,她所最习惯的那样一种、守寡似的模样。

    好像已经爱过了一回,又好像还未来得及爱、血液就已经冷却了。

    她与诸将领大臣们目不交睫地忙碌了一整个冬天,直到岑河开冻的那一日。

    直到那一日,她仍不敢相信,这个冬天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奉明宫里摆起了宴会,夜里的气息一带上春日将来未来的暧昧,仿佛立刻就有了不同。徐敛眉到后半夜时,已觉筋疲力尽,便告辞出来。

    “您将兵力都调到王都,尤其是岑河;但事实上,这一个冬天,岑河都平静得很。”

    “我们对您自然是忠心耿耿,但地方上那些人,可难保没有怨言啊!”

    “说实话,老臣……也不明白您在提防什么。真正要紧的可不是南吴,而是新收的外郡……”

    ……

    宫殿的挑角飞檐之上,是一轮苍白的月亮。积雪渐渐融化,那月亮仿佛也被洗过了一遍,那微光中的清愁愈加明晰地显露出来。

    她感到有些头晕,不想对鸿宾多说,径自朝殿阶下的辇舆走去,却被一个人叫住了。

    “殿下!”是易初,从殿内跑了出来。

    她回过身,负手看向他,“何事?”

    夜色深浓,易初迟疑地顿了步子。他今日赴宴,未着甲胄,头发都束在冠中,显出光洁的额头,倒颇有几分年轻飞扬的味道。徐敛眉等着他说话。

    这样却等了许久,直等得她要不耐烦了,才听见他小声地道:“冬天已过去了……殿下可还要末将为殿下守着岑河么?”

    她怔了怔,目光凝在了他的脸上,“易将军若愿意,便守着吧。”

    易初一下子高兴起来,眼里都有了光彩,说话却更加小心翼翼:“那,那末将可还是如冬天时一样,每日来同您禀报?”

    她端详着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只要易将军不嫌麻烦。”

    “不嫌的,不嫌的——”易初竟是雀跃得连话都说不好了,鸿宾在后头给他打了个狠狠的眼色,他才反应过来,“啊,末将该死,末将僭——殿下!”

    鸿宾听他一喊,仓促回头,却正见到徐敛眉摔倒在冰滑的地面上,俄而整个身子都往那长长的殿阶滚落下去!

    ***

    “公主回来了!”

    公主府上,不知谁仓促喊了一声,下人们都往门口跑去。柳斜桥闻声走到厢房门口,见他们提着灯一脸慌张情状,身子慢慢地靠在了门楣上。

    这一次,他没有去院门口迎接她。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抱着公主快步抢了进来,鸿宾和一众下人在旁边小跑着跟随。柳斜桥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再看去时,公主双眸紧闭,脸容竟是惨白如纸。

    “柳先生!”鸿宾见到他,点了点头,便示意易初将公主抱到房里去。柳斜桥皱了眉,上前一步拦住他们,“怎么回事,要硬闯么?”

    鸿宾急道:“公主摔倒了,先生,请您暂且借便吧!”

    柳斜桥冷声道:“借便是什么意思,莫非我还是这府上的客人?”

    鸿宾愣了一下,旁边的易初却开了口:“回禀驸马,公主殿下若有个差池,我们谁也担待不起。旁的人便不要跟进来了,还请驸马容末将将公主放好,再去请御医。”

    “你是谁?”柳斜桥抬眼瞥向他。

    易初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堵,“末将贱名贱姓,不足挂齿!”

    柳斜桥嘴角勾了一下,侧身让开,易初和鸿宾便抢了进去。鸿宾将内室的帘帷卷起,柳斜桥看见易初走入内,将公主轻轻放在那张雕花的大床上,同鸿宾交谈几句,立即又奔了出去。

    房里只留鸿宾一个人忙前忙后。

    这时候,燕侣也赶过来了。她往里间看了一眼,“殿下是累倒的。”

    柳斜桥不言语,眼底清冷一片,好似对房里的女子全无感情。

    “御医来了。”

    未过多久,易初带来了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御医,由燕侣鸿宾领进了房门。他们好像都没有看见柳斜桥似的,自将床帘拉起,便开始给公主诊脉。

    柳斜桥被迫得后退了几步,站定在廊上的阴影里,沉默地望向他们。

    床上的女人,说到底,是这徐国的主人。她可以不是他的妻子,但她永远都是这徐国的主人。

    而他,在这一屋子的徐国人中间,永远只是个外人罢了。

    御医诊过脉后,静了很久,才让取纸笔过来开方。

    “殿下只是劳累过度,一时睡晕过去,让她睡足便好了。倒是腿上摔跌的伤,老夫且开些外敷的药,得好生将养着。”

    鸿宾连声应了,老御医写好了方子,却仍有些迟疑,深深地望了公主一眼,才慢慢道:“请各位用心伺候殿下,待殿下醒来,老夫再来叨扰。”

 第31章

    第31章——死生中

    (一)

    待手忙脚乱的众人终于散去,易初也走出来,便看见驸马一人茕茕立在空庭的夜色里,背对着所有人。

    听见易初的脚步声,柳斜桥转过身来。

    这是易初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男人。原来这位传说中让公主执意下嫁的男人也不是那种三头六臂或魅惑众生的模样,反而只是个清清淡淡的书生,容色在隽雅中透出微凉的疲倦。

    “今次要多谢将军。”柳斜桥欠了欠身,低声道,“公主一人在宫里,总有撑不住的时候,今次若不是将军,还不知会如何。”

    易初连忙摆手,“小事罢了……”

    “于将军或是顺手的小事,于在下,公主的事却是这世上最大的事。”柳斜桥笑了笑,“方才一时情急,冲撞了将军,还望将军不要怪罪。公主往常也总提起将军,说将军是个可信赖的良将。”

    易初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公主当真这样说过?”

    柳斜桥微笑着点点头,“公主一向公私分明,您同范瓒自是不一样的。”

    易初脸上的笑容稍稍一僵,“啊,原来驸马也知道这个。”

    “请将军勿怪。”柳斜桥举步往房中走去,到门槛边却又停住,侧首道,“在下当去照料公主了,更深露重,从宫里到公主府这条路积了冰,将军来时,怕是不好走吧?”

    易初呆住,而那个言笑晏晏的男人已收了笑,径自走入寝房中去了。

    ***

    柳斜桥听见那年轻人离开了,才回转身,将外间的门关上。

    这是礼节,对任何客人,总不可失的。

    而那双浅褐色瞳仁里的笑影终于彻底消弭,他走进来,内室里灯烛明亮,帘帷飘动着复落下,香雾袅袅,温暖如春。这些都是徐敛眉为他布置的,她自己却已很久不曾来过了。

    他缓步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将床帘上的钩子放下来。一时间朦胧的纱影拂过,好像给她的脸颊添上了几重呼吸的血色。那是一张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脸,可方才有那么一瞬,他发现她已全然地变了。

    他曾经伤害了她,他想求她原谅。可她却再不给他机会了。

    他以为自己看了她很久,却终究不过是片刻而已。片刻过后,便连他自己也感到了隔夜的困倦,他稍稍倾下身来,他告诉自己他只想看清她的脸,看清这一张从来无人能看清的脸,然而身躯之间却又仿佛自生了一种纠缠的力道——

    他想吻她。

    手撑在枕边,隔着咫尺之距,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好像要从昏迷的她身上偷来一份吻她的许可。

    可以吗?

    在这虚幻的世上,这一副尘累的身躯,这一颗锈蚀的心。

    还有资格吻她吗?

    他终究是坐直了身。有没有吻她,他已不再记得,或许也不重要了。

    ***

    数个时辰之后,天色大亮,徐公竟不顾病体赶来了公主府,那个老御医气喘吁吁地跟在徐公的身后。柳斜桥一宿没睡,听闻了便去堂上恭迎徐公,徐公却全不看他一眼便往里走去。

    柳斜桥还未及跟入去,寝房的门便被重重关上了。

    徐敛眉仍然未醒,眉宇暗暗地蹙着,仿佛在梦里还凝着些愁绪一般。徐公立在床边,虽是由鸿宾扶着病体,内心的激动却让他精神了许多倍。老御医恭恭敬敬地道:“老夫昨夜未敢擅作主张,主君您看……”

    徐公急切地道:“多久了?”

    “不到两个月……”

    徐公将手中铜杖焦躁地敲了敲地面,眉头一会儿高高锁起,一会儿又带着欢喜舒展开,一向和蔼的声音也变得惶然:“她这阵日子太辛苦了!往后再不能这样——还有那个,鸿宾,叫那个柳先生进来!”

    鸿宾应了,忙去外边将柳斜桥请进来。柳斜桥看徐公面色,还以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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