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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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太爷笑了笑,和蔼地看着他道:“亲家先坐。”
扫一眼他背后那些人,白德重僵硬地落座,只敢坐了半席,身子挺得笔直。
老太爷又道:“老朽今日,是来下聘的。”
白德重点头,拱手道:“其实按规矩大将军过来即可。您来一趟,倒是让白某惭愧府上礼数不周。”
老太爷笑着摇头:“老朽就是按规矩过来的,亲家不必不安,府上礼数很是周全。”
这话什么意思?白德重有点茫然,背后的白孟氏听得也糊里糊涂的。
按规矩,不是该新郎的父亲过来下聘礼吗?江焱要娶亲,老太爷来干什么?再者,大将军方才是不是嘴瓢了?怎的称白德重为“大人”呢?该同老太爷一样称“亲家”才是啊。
不等他们想明白,江老太爷又说了一句:“犬子玄瑾可还在贵府上叨扰?”
提起这茬,白德重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君上想必仍在西院。”
“那好。”老太爷点头,转眼朝江崇道,“去把他叫过来。”
白孟氏一瞧。急忙插嘴道:“江家今日这么多人为璇玑婚事而来,已经是兴师动众,何必再惊动君上呢?”
看她一眼,老太爷笑道:“若是为贵府二小姐的婚事,老朽今日就不必坐在这里。”
此话一出,白德重总算是想到点什么,愕然地看了看江家的人,张嘴想说话,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谬,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孟氏犹自不解地皱着眉,觉得这话莫名其妙。堂上白府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西院厢房。
江玄瑾一宿未眠,却还是没有等到床上的人醒转,一双眸子盯着把脉的医女,颜色深如黑夜。
医女战战兢兢地按上脉搏,半晌也没说个结果。他有些焦躁,上前就想再探探那人的鼻息。然而,手指还没放上去,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主子。”御风进来拱手传话,“老太爷请您去前堂,大公子在院门外等您。”
请他去。想必就是白德重下朝归府了。江玄瑾抿唇,看了看床上这人,手指停在离她鼻息一寸远的地方,想了想,终究是垂下去替她掖了掖被子。
“我先替她去解决别的事情。”他起身朝灵秀道,“照顾好你家小姐,若是有事,便来知会一声。”
灵秀连连点头。
接过御风递来的干净外袍,江玄瑾更衣,就着凉水抹了把脸,出门去寻江崇。两人一道去往前堂,刚跨过门槛,就听得老太爷一声呵斥:“你成何体统!”
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知他斥的是谁。江玄瑾却很是自觉地上前,站在他面前低了头:“儿子失礼。”
“你也知道自己失礼?”老太爷直瞪眼,“下聘的日子,你个要娶亲的人,能比亲家还晚来?”
刚刚还一片嘈杂的前堂,因为这一句话,瞬间安静得仿佛人全死了。
白德重瞪大了眼,白孟氏也瞪大了眼。后头一众白家的人个个都傻在了原地。有人甚至挖了挖耳朵,怀疑自己在做梦。
要娶亲的人是谁?紫阳君?这老太爷莫不是老糊涂了?
一片震惊之中,江玄瑾面色很是平静,转身朝向白德重,淡声道:“晚辈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白德重:“……”
虽然江玄瑾年纪辈分都比他小,但人家身份摆在这里,一向是以“本君”自称。乍一听他自称“晚辈”,白德重莫名地觉得心里发慌。
“这是怎么回事?”白孟氏不镇定了,皱眉看一眼江玄瑾,又看向后头的老太爷,“今日不该是替江家小少爷来给璇玑下聘吗?如何就变成了紫阳君要娶亲?”
老太爷杵着拐杖笑道:“今日请两家这么多人来,为的就是将此事说清楚,以免日后落人口舌——玄瑾辈分比焱儿长,他的婚事,自然是要排在焱儿前头的。今日我江府上下齐到,就为让白大人看见我江府的诚意,放心把女儿嫁给玄瑾。”
听着这话,白德重很震惊,不是震惊江府诚意多么足,而是震惊……紫阳君竟然真的要给他当女婿?
朝中多少人想与紫阳君攀亲啊。齐阁老甚至愿意把嫡女给他做妾,那般倾国倾城的美人他都没看一眼,如何就瞧上了白珠玑?
要是没有昨日的事,白德重可能还会天真地以为紫阳君看上的是璇玑。但经过昨日的事……要是还不知道他想娶谁,他这四十多年就白活了!
白孟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霎时由红变白,瞪眼看着江玄瑾,手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他想娶白珠玑?他怎么能娶白珠玑!璇玑嫁给江焱尚算高攀,那四傻子凭什么嫁给紫阳君?这事儿要是真成了,璇玑往后岂不是要喊她一声婶婶?简直荒唐!
怒不可遏,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急急地开口道:“这事不行!”
白德重尚未说话,倒是女眷先出了声。江老太爷皱眉,很是不悦地看她一眼,沉声问:“为何不行?”
白孟氏有些慌神,又气又急地上前问:“老太爷可知君上意欲娶谁?”
“自然知道。”他点头,“贵府四小姐,白珠玑。”
“既然知道,那老太爷也该知道,白珠玑痴傻多年、品行不端!嫁给小少爷尚且不行,又何德何能嫁给君上?”白孟氏连连摇头。“请老太爷三思!”
这话说得难听,无形中就踩了江焱一脚,旁边的江崇看她一眼,登时也没了好脸色。
“你放肆!”白德重察觉到不对,斥了她一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君上乃国之栋梁,他的婚事自然不能马虎。老爷今日就算责罚妾身,妾身也非得说明白,不能让她蒙骗了君上!”白孟氏一副大义灭亲的公正态度,“妾身所言,句句属实。那白珠玑不但偷盗成性,而且还夜不归家,声名败坏,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别家嫁女儿,都是巴不得说尽好话,生怕被婆家轻贱了去。这白府倒是好,下聘的人才说几句话,当家主母就急急地要往待嫁的女儿身上泼脏水。
江玄瑾抬眼看着她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微微勾唇:“句句属实?”
迎上他的目光,白孟氏有点心虚,却还是使劲点头:“是。府里的人都知道!白珠玑因为虚荣,偷了她二姐的嫁妆穿戴,昨日不知跑去了何处,一晚上都没回来!”
“偷她二姐的嫁妆?”江玄瑾想了想,“白夫人指的是昨日四小姐身上那些首饰?”
“是的!”白孟氏笃定地道,“那都是妾身给二女儿备下的,妾身亲自看过,不会有错。”
嗤笑一声,江玄瑾翻手拿出一支金丝八宝攒珠簪:“那白夫人且看看,这个是不是也是二小姐的嫁妆?”
这是白珠玑在墨居里落下的,还是御风捡着了带来的白府,本是打算等她醒了就还她,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白孟氏瞧了瞧他手里的簪子,觉得做工跟白珠玑身上那些差不多,当即就点头:“是!这个也是!”
收回手,江玄瑾点头:“这就好办了,这簪子出自沧海遗珠阁,沧海遗珠阁的陆掌柜的家宅就在隔壁。白夫人若执意说这些东西是你替二小姐置办的嫁妆,那不妨就把陆掌柜请来,一问便什么都清楚了。”
此话一出,白孟氏的脸顿时一青。接着就怒道:“君上的意思是妾身在撒谎?”
这是恼羞成怒的反问,一般人被她唬住,怎么也会说句“我不是这个意思”之类的场面话。
然而,她面前站的是从来不给人颜面的江玄瑾。
“你本就在撒谎。”他敛眉,神情越发冷冽,“四小姐那一身首饰是沧海遗珠阁陆掌柜相赠,却被你说成了偷的白二小姐的嫁妆。白家的当家主母,竟这当众污蔑小辈?”
没想到谎话会被当场拆穿,白孟氏顿时臊得站不住脚,结结巴巴支吾两句,窘态尽显。
她这模样,白德重看着都觉得丢脸,怒斥道:“你怎么敢在这里胡言!”
“妾身……”白孟氏咬牙,厚着脸皮抵死不认,“妾身没撒谎!分明是君上有意包庇白珠玑!退几步来说,就算那首饰她是从别处得来的,她夜不归家也是事实!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在别人家里过夜,谁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你胡闹!”事关女儿家的名节,白德重终于是坐不住,起身就给了白孟氏一巴掌。将她打得踉跄几步。
捂着脸扶着桌子,白孟氏眼神越发怨毒:“妾身说的是实话,也是为了咱们白家好。君上若是一时冲动娶了珠玑回去,再发现什么不对,岂不是要怪罪咱家?”
这话可以说是用心险恶了,一字一句都暗示白珠玑不干净,当着两家长辈的面说出来,几乎是没打算给白珠玑留活路。
江家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之后,江老太爷突然站了起来,朝白德重弯了弯腰。
白德重连忙伸手作扶,皱眉道:“您这是折煞白某!”
“老朽理应行这一礼。”江老太爷叹息,“如白夫人所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留在别人家过夜,的确是不像话。”
白孟氏闻言大喜,以为自己的话终于有了作用。
然而,老太爷接着就道:“更何况玄瑾向来是守礼的人,知道这样对四小姐不好,却还将她留在了江府过夜,实在是老朽教子无方,愧对亲家!”
后头的江崇也跟着弯腰:“我身为大哥,没有阻拦他,也愧对白大人!”
江深拱手:“我身为二哥,亦没有阻拦,更是愧对白大人!”
江家后头那一排知道“三公子在房里藏女人”之事的人,统统都朝白德重行了礼。他们身为江家人,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还特别高兴,实在是很惭愧啊!
看着面前这齐刷刷的脑袋顶,白德重愣住了,白孟氏也愣住了。
“昨晚……珠玑是在江府过的夜?”白德重低声问。
江玄瑾看他一眼,神色冷淡:“四小姐昨日在江府崴伤了脚,一时行走不便,晚辈便让她住在了客楼上。此事是晚辈考虑不周,与四小姐无关,还请大人恕罪。”
什么偷盗成性,什么夜不归家与人有染,原来统统都是污蔑!众人听江玄瑾说完之后,目光便落在了白家主母身上。这回,就连白家自家人都觉得,白孟氏这回的举止真是恶毒又荒唐!
白德重颇为愧疚地看着江玄瑾:“所以君上昨日那般蛮横,是因为老夫冤枉了珠玑?”
脸色微沉,江玄瑾道:“大人觉得自己仅仅只是冤枉了她?”
白德重微愣:“不然?”
看一眼白孟氏,江玄瑾对白德重道:“您的夫人将您亲生的女儿打掉了半条命,昨晚若不是晚辈拦着,您那一戒尺下去,她怕是要断了气!您倒是好,不闻不问便罢,还冤她怪她,一言一行,可有半分值得玄瑾敬重之处?”
白德重心头一震,张了张嘴,竟是无法反驳。
后头江家的人也吓着了,连忙问他:“怎么回事?四小姐受伤了?”
江玄瑾垂眸,掩了情绪答:“生死未卜。”
一听这词,白德重不敢置信地看向白孟氏,后者连忙低头,小声道:“我可没下那么重的手。”
都是家奴动手打的。
顾不得招呼其他人了,白德重抬步就往西院走。江老太爷也坐不住,生怕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媳妇就这么没了,连忙拄着拐杖跟上去。
他一动,江家的人全动了起来,只留白孟氏和几个白家人呆滞地站在堂内。
一行人快到西院,却见个丫头从西院门口跑出来,跑得又急又快,一个趔趄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灵秀?”白德重瞧见就喊了一声。
像是摔得狠了,灵秀没能爬起来,趴在地上抬头看见江玄瑾,傻兮兮地咧嘴就笑:“君上,小姐熬过来了!”
这笑容灿烂得很,饶是脸上一片脏污,也像是发着光一般。然而,这光只留了两瞬便褪了个干净,灵秀怔然地望着一处空地,突然就嚎啕大哭。
一晚上的担惊受怕,一晚上的心惊肉跳,全被她哭了出来,哭声悲恸,听得在场的人心里都泛酸。
江玄瑾看着她,一直攥着的手也微微一松。
熬过来了……
这四个字听得众人心里都有点复杂,白德重看了看前头那狭小的厢房,终于觉得自己当真是待珠玑不好,竟任由她被欺负成了这样。
他转头。朝身后这一群人道:“屋子小,让君上和老太爷先进去吧,各位不妨在旁边的厢房里歇歇脚。”
这么多人去看病,也影响病人。众人虽然都想去看看那四小姐,但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便也识趣地点了头。
江玄瑾进了厢房,熟门熟路地去床边,低头看了看床上那人的脸色。
依旧是一张惨白的脸,但隐隐的,能感觉到一丝生机了。
松了眉头,他看一眼旁边的白德重,起身让了个位置。白德重凑上前看了看,眼里愧疚之色更浓。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