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无疾-第21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父皇,‘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天子乃是承受天下的福祉与不幸之人,又有什么不能承担的呢?您乃是代国的天子,又有什么听不得的呢?”
没一会儿,地上的鲜血就流了一大滩。
“儿臣也不希望听到的全是歌功颂德的声音,有此一例,百官和士子们就更敢在儿臣面前说实话,而不是那些冠冕堂皇之言了!”
“你这逆子,别再跪着了,你们都是死人吗?把他扶起来先止血!”
读唇的老头一副“我死定了”的表情,带着哭意复述着皇帝的话,再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在家乡炫耀的优差,恨不得挖个地洞跑了。
这边刘未气虽然没消,但刘凌那一大摊血也确实触目惊心,他锤了锤桌子,扭头指了指薛棣,又指了指礼官们手中其他的卷子,意思很是明显。
薛棣摇了摇头,被这生了病后脾气越见暴躁的皇帝弄的哭笑不得,连忙上去接过所有的试卷,开始一篇一篇的读。
“应殿试举人秦春霖,年二十九,河间府肃宁县人,礼部试中试第一,忝应殿试。”
薛棣按照卷式的制式细读着。
“臣对:臣闻王者不吝改过,故盛世有直言极谏之科;学者义取匡时,故贞士有尽忠竭愚之志……”
“……其于任官治兵之要,裕财正俗之方,类能指陈利害,上广人主聪听,下系四海安危,非仅在词章之末也。夫殷忱所以启圣、多难所以兴邦,势有必然,理无或爽。”
“钦惟皇帝陛下,践阼以来,勤求治道,惟日孜孜者,三十年矣。然而,治效未彰、外患日亟,意者因时制宜之道或有未尽焉……”
刘未不愧是一位尽职的帝王,无论他有多厌恶这届的试题,又有多讨厌他们正在讨论的议题,但一听到这科公认第一的卷子上的内容时,还是立刻陷入了认真地倾听之中,对于刘凌的冒犯也没有再提及。
刘凌被几个大臣搀扶到一旁,草草用帕子捂住了额头,看见父皇已经开始认真听取举子们的策论,心中已然大定。
如今内忧外患,内从冗员变成缺员,外有乱臣贼子兴兵起乱,实在已经有了国破家亡的先兆,可是因为父皇刚刚杀了一大批人,朝中又缺员厉害,是以从上到下都粉饰太平,甚至继续歌功颂德,以为这些乱象不过是蚍蜉撼树,只要王师一至,必定天下靖平。
如果不撕开这层假象,逼所有人看清楚现实,则问题永远得不到解决。
没有人比刘凌的内心更焦急,因为他很可能就是接下这一团烂摊子的人。
皇帝正在听着策题,那边岱山拆去的宦官已经请来了张太妃。
张太妃自那日被请出冷宫后就再也没有回去,领着几个年纪较轻的太医钻研着八物方,因为没有了肉芝,所以只能用刘未剩下的那一副有问题的八物方改良,进展很是缓慢。
听说刘凌被皇帝打的头破血流,护短的张太妃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奔进殿里。
于是乎,殿中这届的主考官们就看着一位中年妇人进了紫宸殿,径直奔向三殿下刘凌,从身后药童背着的药箱里拿出包扎伤口的药,开始为刘凌裹伤。
她的动作很是利索,显然这种小伤完全不看在眼里,三殿下被这个妇人训的头都抬不起来,连声道歉以后一定会躲,而那边正在听着策题的刘未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这边一眼,当然,他眼睛是糊的,也看不到什么就是。
等刘未听完了所有的策题,张太妃也忙活完了,移步走到皇帝面前,态度温和词锋却不温和地劝谏着:“陛下,您身体违和,头风又重,如果不能静心安养,至少要保持心情的平静,无论是发怒还是忧思,都会让您的病况加重。三殿下仁孝,您拿东西掷他,他不敢躲,可如果您因为这个生气又再次病倒,您让天底下的百姓和朝臣怎么看待三殿下?”
张太妃深吸了口气。
“您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三殿下气病了您吗?”
听到张太妃的话这么不客气,满殿里的人都大惊失色,有些人甚至已经想象着殿中金甲卫将这个妇人拖出去杖责的场景了。
奇怪的是,刘未听到张太妃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倒露出讨饶的表情,伸出手来拱了拱,满是无奈之色。
这下子,原本大惊失色的,更是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然而就像还没有把人刺激够似的,张太妃依旧不依不饶。
“哪怕寻常人家里男主人生病,也是将家业先交给家中的孩子照料,自己颐神养寿。您可好,已经病成这样了,今天要理政,明天要听事,天天起的比鸡还早!”
张太妃继续唠唠叨叨着,“您还让太医们为您调养身体,您这个样子,请神仙来调养也没用!您要再这样操心,干脆把我送回去吧,否则别人不会认为是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而以为是我们张家没本事,把您给治坏了!”
听到张太妃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殿中吸气声不止,有几个礼部官员则露出深思的表情,琢磨着她那话中的意思。
刘未被张太妃说的也是啼笑皆非,但他知道张茜整个人心思单纯,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加上他从小丧父丧母,也没有哪个正经长辈和他这样说过话,内心里竟有些新鲜和触动,竟一言不发,将她唠叨的话全受了下来。
等他看见张太妃已经拔针要去给自己几下的时候,刘未求饶的神色更加明显,几乎是要夺路而逃了。
刹那间,所有大臣都以为那读唇的老头是说错了,因为他们听见那老头说:
“朕看秦春霖那篇文写的极好,就点他为状元吧。榜眼和探花的人选,让老三和主考官们商议后订立,这等小事朕就不操心了,你们自己决定。朕确实累得很,来人,送朕回紫宸殿休息!”
说罢,站起来就要走。
皇帝要摆驾回殿,宦官宫人们自然是连忙跟着,只见得张太妃一副“您别跑我还要和您谈谈人生”的表情,皇帝的脚步走的更快了,显然张太妃的针灸之术有什么实在“惊人”的地方,让一向高傲的刘未都顾不得面子的问题。
皇帝落荒而逃了,这边张茜才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继续训斥着刘凌。
“你说你,砸别的地方就算了,砸你的脸面也不躲不避,如果你脸上破了相,日后如何自处?你见满朝文武大臣,哪个是五官不正的?”
张太妃一边说,一边对着礼部几个主考官指了指。
“就拿这几位大人来说,至少年已不惑,可依旧保养有度,风清神俊,你再看看你,活像外面淘气的野孩子!”
张太妃随口一提,几个被夸赞的主考官自然是面露得色,礼部官员向来注意形象,莫说男人不爱美,其实比女人也不逞多让。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躲,不躲也挡一挡,您赶快回去吧……”
这下子,刘凌也想和父皇一样抱头鼠窜。
父皇太狡诈了,居然自己跑了!
“我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嫌我啰嗦,可我平日里也不是啰嗦的人啊!”张太妃提早进入“奶奶”状态,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您前面还在举行殿试吧?您头上这个样子,让殿上的士子们怎么想呢?还是找谁送一顶发冠来,把额头遮一遮吧。记得让太医给您天天换药,别留了疤!”
她嘱咐了好几遍,见刘凌有些焦急之色了,这才带着几个太医局的药童和医官告辞离开。
等张太妃一走,殿中的主考官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刘凌:“三殿下,刚刚那个是谁?太医局现在有女太医了?是接替孟太医的吗?她自称张家,和前代太医令张太医有什么关系?”
刘凌和刘未不同,他并不想让冷宫里的太妃们活成“鬼魂”,所以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缓缓开口。
“那是我的一位长辈,确实是前太医令的家人,家学渊源……”
刘凌笑了笑。
“刚刚离开的那位,是张太妃。”
“张……”
“难道是……”
在朝的文武大臣也许不知道张太医,可说到“太妃”这两个字,却是人人谈之色变。
先帝之时的宫变,说到底就跟后宫里的女子们有关,先帝崩后,那些太妃们从此不见人影,生死不知,有人说被幽禁在冷宫之内,有的说太后早就把她们杀了个干净,还有说太妃们早就以死殉葬了的……
正因为消息不通,之前魏国公夫人才冒死进宫哀求,最终玉石俱焚,因为宫里其他消息倒能透出一二,可关于先帝时期的时期,几乎是人人避之不及。
刘凌说的轻巧,其他官员却不敢再问了,甚至连提都不提,刚刚皇帝认可了这一次殿试考题的事情,也被抛之脑后。
所有人的脑子里只疯狂的联想着这件事。
皇帝要放太妃们出来协助治理后宫了?
三殿下和这些太妃们到底什么关系?
三殿下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身后有没有这些太妃们的影子?
细想起来,简直让人胆战心惊!
***
刘凌乍然监国,便遇上了主持殿试这种要紧之事,更让人敬佩的是,由于这一届恩科的殿试没有多少倾轧,所以入试的士子是从刘未登基以来人数最多的,便是刘未亲自主持也十分头疼,刘凌却没有出什么岔子。
虽说他给的题目太过让人牙痒痒,可正因为题目太过直白,倒让许多只懂得做锦绣文章的士子被大浪淘沙一般淘了出去,留下的都是真正有见识又有才华的读书人,就连生病的刘未都认为这一届士子的学问和见识之高,已经不亚于许多浸/淫朝政许多年的官员。
而随着礼部官员们的宣扬,刘凌在偏殿中劝说皇帝所说的“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以及对于内忧外患表现出的忧虑之情,也渐渐都传扬了出去。
刘凌在民间的声望原本就很高:
他从小在冷宫里艰难长大,却没有放弃自己,入东宫读书后博士们都夸奖他博闻强记,让人对他的勤勉和天赋由衷的敬佩。
他长得像高祖,民间早有童谣预言他要当皇帝,上元节时定安楼前临危不乱,使出了杀伐手段,又显现出他决断的一面,更是让人诧异不已。
现在他忧国忧民,又有年轻人积极进取的一面,让很多希望朝中扫尽浊气能面貌一新的大臣们也抱有了期待,面对监国的刘凌时态度更加恭谨,俨然已经将他当做了储君对待。
但朝外的乱局并不会因为刘凌年少英明而有什么好的变化,关中和胶州各地造反的人马还是不停的在代国制造着战火,各地的官员纷纷上奏求援。
民间的情况也是极差,这些造反的人马为了补充兵丁,已经开始去乡里村里抓人,眼下正是春耕的时候,男丁被反军抓去强征为兵,一来耽误了田中的收成,二来也让民间人心惶惶。
代国承平已久,没有人愿意打仗,也不愿意成为战火下的牺牲品,各地开始有良民大范围的逃离原籍的情况,很多百姓担心兵祸来临,拖家带口的躲入山中、野地,情愿露宿山野也不愿意回家里,就是怕哪天就被乱军洗劫一空。
这些造反的人马可不像官军,对待百姓比敌人还要狠,有些人打着“义军”的旗号,其实根本就是土匪,拉个旗帜给自己壮胆,好有明目去打劫而已。
而各地官府和镇戍兵也不敢贸然出动,一旦城池有失,损害更大,只能牙痒痒地看着这些乱军危害乡间。
庆州通判葛峰的信,就是在这种局势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下送入京中的。
代国州府众多,一个小小通判的信件原本不会进来的如此之快,更别说刘未如今生着病,大事小事都是门下省及六部官员和刘凌一起处理。
但葛峰还有另一层关系,他和当朝宰相是姻亲,陆宰遇刺身亡后,中书侍郎的位置迟迟没有候补,身为门下侍郎的庄骏实际上已经位极人臣,在这上面小小行个方便,甚至连假公济私都不算。
所以葛峰的信送进来时,从刘未到刘凌都以为庆州也和其他州县一样出事了,通判不得不写信入京求援,可再看庄骏喜气洋洋的神色,又不太像是坏事,顿时满心惊疑,恨不得赶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庄骏知道皇帝着急,他趁夜入宫送信也不是为了吊人胃口的,当下打开密信,便开始一五一十地为皇帝诵读。
这一读,皇帝和刘凌也和庄骏一样满脸轻松,刘凌甚至毫无仪态地对着空气挥舞了下拳头,可见心情之激动。
“陛下,以上便是庆州通判葛峰的密信。这封信是通过驿站秘密送回京中的,路上没有拆阅,直接送入门下省。因为此人和犬子是连襟,所以为臣稍稍关注了一下,一见之下,自然是大喜。”
庄骏笑着恭贺:“陛下洪福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