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那些爱情-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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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吴主孙权曾想寻一位画师绘出山川地势之图,方便军旅布阵。而赵达便将自家小妹举荐给了主公。
这位赵娘子真正兰心惠质,孙权令她画出九州方岳之图,却回道,丹青之色容易歇灭,不易久存,妾身擅长刺绣,可以画列国地势于方帛之上,写以五岳河海城邑行阵之形。
后来,此绣画成后,进而于吴主孙权,时人莫不惊叹,赞之曰:“针绝。”
“我昔年在东吴时,与赵达有几面之缘。这位赵娘子,倒曾见过一回。”夫妻闲话,孔明的神色也颇是温和随意“当时,那小姑娘才是九岁年纪,但针黹造诣已颇是不俗了,为兄长绣的一方幅巾,其上白鹤根根翅羽分明,眼眸宛转如生,十分了得。。”
“这样啊……”黄硕听得颇有兴趣,笑与他道“如此慧质不凡的孩子,论起来,如今正是及笄之龄,不知会花落谁家呢?”
孔明闻言,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转而便同她一道赏起了窗外的风景。
……几日前,东吴那边传来消息,吴主孙权府上新进了一位“赵夫人”。
赵达此人一向自诩淡泊,不慕官爵……若当真淡泊,又如何会将唯一的妹妹作了奇货,献主邀宠?
依稀记得昔年做客东吴时,那一双自幼双亲亡故,所以相依为命的兄妹。
赵达与他的长兄诸葛瑾同是客居东吴的流寓之士,所以彼此有些交集。那一回他受邀来家中做客,便带了稚龄的小妹一起。一众年轻士子于湖心水榭赏荷聚饮,那个性情温和的青年,酒酣之际,近乎是有几分得意地,将自已头上的幅巾、身上的深衣、腰间的博带、香囊等一应物什上精致的绣饰向众人展示,在大家惊赞的目光中,指了指身畔跽坐的女童,道俱是出自舍妹之手,笑意里的自豪怎么都遮掩不住。
而那个腼腆乖巧的女童便安静地坐在兄长身旁,有些紧张地牵着他衣角,神色间满是信任与依恋……
岁月迁流,光阴荏苒……若而今再见,只怕已是物是人非了罢。
历世三十余载,孔明一向觉得,人生一世,为了仕宦前途,为了名利富贵,或者为了志向抱负,或许可以牺牲良久,舍弃良久……但,有些东西,不在此列。
☆、 第111章 诸葛亮与黄氏女(十五)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正月,魏王曹操病重,薨于洛阳,终年六十六岁。
其子曹丕承位,当年十月,威逼汉献帝刘协禅位,篡汉自立,国号为魏。
次年,汉中王刘备于武担山之南设坛称帝,国号“汉”,史称蜀汉,年号章武,定都成都。以诸葛亮为丞相。
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四月,蜀汉昭烈皇帝刘备病逝于永安,临终托孤于丞相诸葛亮。刘禅继位,封诸葛氏为武乡侯,开府治事,不久,领益州牧。
新君年仅十七岁,未谙政事,是以社稷之务,莫论巨细,皆决于诸葛丞相之手。
章武三年七月,成都,丞相府。
更阑人静,时令虽未出三伏,但初秋的夜风已带了些微寒意。秋风拂过深旷庭院,窗外几丛修茂的翠竹曳曳摇影,一地疏影斑驳。青灰色悬山顶的双鹿纹甓瓦挑檐下,数十只玲珑檐铃叮呤作响,在四围阒寥、万籁俱寂的寅夜里听来,清声泠然,近乎有一种深山梵呗般的幽渺空灵……
“夫人,夜里凉,且添件衣裳罢。”青衣侍婢手中捧着一袭素白的绵袍,自西边的侧室轻步走到了女主人身侧,恭谨执礼道。
篆字青瓦赭红椽的檐庑下,那女子依是兰青曲裾绾双鬟,数年如一日的从容淡若,清雅幽娴,仿佛幽谷涧泉边一株葳蕤的兰草,慧质内蕴,潜静高华不可方物。
“嗯。”她略点了头,但眸光却仍是落在东厢书房的方向,神色微凝……室中暖黄色的光晕清晰地将那个跽坐案前,执笔而书的男子身影清晰地映在了糊绮的菱格纹长窗上。
那是一道修长秀颀的影子,略略清瘦,却苍劲梗直,如竹一般端敛儒正。
——已是寅初(凌晨三点)了。
“厨下的食材可还齐全?”黄硕披上了绵袍,自东厢的书房移开了目光,而后微微侧过头问身后的侍婢道。
“几位厨工早先领了夫人的吩咐,一应五谷稻梁和荦素菜疏都是备好的。”青衣侍婢微微顿首,而后恭谨地询道“夫人是现下过去么?”
“嗯。”黄硕又看了眼那青灯照壁的书房,点头之后便径自向西厢厨室的方向走去,青衣侍婢领着两名十一二岁的缃黄襦裙的小婢缀行其后,自东厢经过时,不由得向书房看了一眼。
——先帝晏驾,新君承位,近日里政事可谓繁冗。丞相每日下朝之后,便是在外书房议事,朝中重臣一拔儿接着一拔,往来不绝,一直自巳初到了申正,连下餔都错过了。待匆匆用过些饮食,时辰已然入暮,便又要回内院东厢的小书房,着手应对案头两尺来厚的各处章奏……
他们这些服侍的人,几乎都习惯了丞相焚膏继昝,夜以继日地案牍劳形,错过饭时早就成了常事。而书房中往往一议事就不知多长时间,厨下连饭菜都不好准备。所以丞相饮食无律,且饭食菜蔬之类从不讲求精致,只越快越好……
领袖群伦,位极台辅——这人,是蜀汉的丞相。
自十年前掌政蜀中起,他便革新政令,严明法度,体恤黎元,劝课农桑,且以身作则。所以,虽时值乱世,而蜀地却是安享了近十年的清晏太平……近十年间未遭战祸兵燹,未有饥荒时疫,未见臣贪大蠹……
——境内清平,士民殷富。使多少百姓免于战火兵灾,免于四处流离,免于饥馁之苦,免于性命之患。
整个蜀地,不知有多少人家为诸葛丞相立了生祠,朝夕供奉。这个人,被蜀汉的万千百姓顶礼膜拜,敬若神明。
而朝野内外,文武群臣出入相府无不规行矩步,进退恭谨。她们这些下人偶然也曾听过朝臣们私下窃语,,仿佛莫论怎样繁难的政事,怎样的窘迫的军务,一旦交到了丞相手中,仿佛都会举重若轻,迎刃而解。
诸葛丞相,在朝堂之上,就是这样高山仰止的存在。
这十年间,他出将入相、纵横捭阖,名震诸侯,享誉天下……更赢得了蜀汉上下千万计的士庶民心,真正泽及一国,万民翊戴。
亘古及今,试问天下之间,能臣贤相做到这般的,又有几人?
——而这背后,又是多少像这般殚精竭虑的不眠之夜?
青衣的侍婢好一会儿才自那厢书房收回目光,敛了敛心神,看向前方不远处一灯如豆的厨室。
丞相夜里焚膏继昝,料理政事,夫人每每便在夜里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送了过去……从不假厨工之手。
趁丞相用饭的间隙,帮他整理各方章奏,抄录要紧的公文,甚至有时会献计献策,世间男子汲汲而求的贤内助,大约莫过于此了。
大抵也只有这样的夫人,才配与经天纬地、冠世绝伦的丞相比肩而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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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元年(公元224年),二月,成都,蜀宫。
两名发绾采鬟、宫绦环佩的的十五六岁宫婢在侧前方引着路,后面则是身着一袭刻缯彩画青色揄翟礼服的黄硕。右边的宫婢一面走一面笑语盈盈地向丞相夫人说着眼前这处假山方池中新增了那些景致,又新栽了哪些花卉……
今日乃是皇后亲桑之日,也是一年之后由国母主持的最为重要的祭祀。
当今皇后张氏是已故车骑将军张飞的长女,年纪比天子刘禅稍小一些,如今不过一十五岁。这也是她承后位以来第一次行亲蚕礼,难免有些惶然无措,所以一早便遣人请了丞相夫人入宫,好请教一二……说起来,皇后殿下一向将黄夫人作长辈看待,十分亲近。
黄硕看着青石道路两侧的一片湖石假山,假山荫葛垂萝,其下种了各样奇葩异卉,虽才是仲春二月,却已有了些零星的绿意,一片生机盎然,不由心生愉悦——何况,这个地方她住了近十年,自有一份亲近之感。
如今的蜀汉皇宫便是昔日的左将军府,孔明自入蜀以来,便署左将军府事,所以一直随先主刘备住在这府中。直到当今天子刘禅承位,孔明以丞相之身开府治事,才自这儿搬到了如今的丞相府。
黄硕对这儿十分熟悉,也喜欢入宫来陪伴皇后张氏。
说起来,刘禅和张皇后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犹记得十年前,初初来到蜀地,在左将军府花园中见到的那个安静得有些带怯的七八岁孩童,还有不远处被父亲张飞举在肩头,兴奋地伸了胖嘟嘟的白嫩小手去摘枝头一朵棠棣花的五岁稚女……一恍眼,光阴荏苒,已是十年。
先主刘备和张将军已然做古,留下这一双小儿女。
所以,一直以来,她近乎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的,希望看顾照着他们长大。
前方是一条白石小径,两侧的假山垂葛荫萝,绿郁葱笼,十分清幽静谧,所以当其后宫婢细细的窃语声传来时,也就分外清晰——
“……今日厨下当真遭了殃?”一名小宫婢仿佛捺不住好奇心一般,小声问道。
“哄你作甚?陛下勃然大怒,径自掀了食案,玉鼎琉璃盏水精盘碎了十多个,厨工们吓得跪了满殿,通通杖责二十板……幸好幸好,没有我们几个的事儿。”寺人绘声绘色地说着,末尾出透着一丝庆幸。
“这回厨工们又是为什么惹了圣怒?”宫婢追问道。
“唉……还不是为着丞相府上有郡县进贡的野王甘醪,而陛下自己却不曾吃到……可那是因为陛下因为体质湿热,而此酒性烈,侍医叮嘱过不宜饮用,所以厨工们才不敢奉上的。”小寺人也颇是无奈,有些叹气道。
“就为这个?”宫婢听得有些不可思议,“四方进贡之物,依先帝在时的旧例,都是要分赐予朝中诸位重臣的,这有甚值得生气的?”
“你不在陛下身边服侍,哪里晓得这些内情。诸葛丞相如今在天下间何等盛名,在蜀汉之地何等民望?九州之内,有不知当今天子的,怕也没有不知诸葛孔明的。又因陛下尚且年少,丞相又是先帝钦定的辅政托孤之臣,所以平日里文武群臣自然是以丞相以首是瞻……陛下日渐年长,近些日子已是发过好几回脾气了。”
“有一回,盛怒之下,竟说……说丞相他与曹瞒何异?”小寺人刻意压低了声,但四周太静,仍是足以让人听得清楚。
“啊?!”宫婢低低惊呼出声,仿佛不能置信一般“陛下怎的这般……这般是非不分!”
“嘘,你小点儿声!”小寺人急急阻道,待她压下了那声惊呼,方才低声娓娓同她解释“你想啊,丞相他如今领着益州物,封武乡侯,论名望、官职、论权势,哪点儿输于当年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
“混话!那曹操名为汉臣,实为汉贼,我们丞相殚精竭虑,克己奉公……分明天壤之别!”宫婢有些不忿地急急争辨。
“这殚精竭虑究竟是为国尽忠还是为己拓名……又哪里能分得这般清?人心难测,那曹瞒最初不也是打着迎奉天子、兴复汉室的旗号?”小寺人显然是思及天子平日的一些言论,说起来头头当初“当初的汉献帝,如今的山阳公那时候可是感激涕零呢……到后头幡然省悟,却已然迟了……”
在假山的另一侧,方才被黄硕示意止住了步子的两名引路宫婢,早已面色一片惨白,腿软似的委身伏首跪地,畏冷一般瑟缩着肩,身子一阵阵作颤。
☆、 第112章 诸葛亮与黄氏女(十六)
黄硕袖中的双手已紧攥成拳,但以只是凝了片时,便回复了初时的平静,听着假山后的两名宫人走远了,她语声淡然地从容吩咐:“且起来罢,皇后那边还等着呢。”
但,眸子深处却是一派冷凝。
这日,黄硕回到家中已是向暮时分,走入内室时,有些意外地看到孔明静静跽坐在窗下竹几前,兀自拈了博箸下着一局六博棋。
他束着时下士人尚行的白纱纶巾,身着一袭同色的白纱直裾深衣。昔年温静隽致的眉眼,如今多了些许岁月积淀的从容旷达,一袭白衣沐着夕阳,在柔和的绯光里风华无俦,整个人素洁清峻不可方物。
“回来了,”孔明听到她的脚步声,不由搁了手中的博箸抬起一双澹然深远的眸子,淡笑着向妻子招呼道“阿硕可有兴致陪我相博一局?”
“丞相相请,何敢不从?”黄硕亦带了几分玩笑,而后轻步向他走了过去。
近些日子国境之中诸事顺遂,他这个丞相亦稍微清闲了些,所以偶尔才能像现下这般,夫妻二人摆了棋枰,博杀几局。
六博之戏,滥觞于战国时期。
人们常说的“博弈”,弈是围棋,而“博”便是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