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朝-第4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贺缈看了眼殿外的天色,又朝星曜那瞥了一眼; 见他低垂着眼,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心无旁骛的样子,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她略有些颓丧地站起身; 做了个口型,只发出几声虚微的气音,“回鸾台。”
玉歌也下意识看了星曜一眼; 随后才不甘心地低头跟在贺缈身后往外走。
“陛下不如从前耐得住性子了。”
身后,沉默了大半日的星曜突然冷冷出声,但却没了最初那股子怒气,毫无波澜的语调也只余下冰凉。
贺缈步子一顿,却仍然转过身,见星曜一边搁下笔一边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她神色复杂,张了张唇,“我……今日有些累了……”
她原本想说的是,今日累了要早些回寝殿休息,却不知这两个字落在星曜耳里极为刺耳,让他好不容易压下的心火又噌一下冒了上来,“陛下只怕是早就累了,又岂止是今日。”
话一出口,星曜自己都愣了。
他抿唇,眉心拧成一团,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懊恼。
他想着师父的嘱咐,想着不能与女帝闹得太僵,于是清了大半日的心,本是想说些和缓的话,将这一茬揭过去就算了。却没想到一出口却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蛊似的,又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口吻都变得格外刻薄,竟像个小心眼的市井妇人一般……
不过贺缈此刻神思恍惚,甚至没有听懂星曜话中的意思,一时有些懵,“什么?”
星曜别开眼,面色沉沉,“没什么。”
见这两位主子一个比一个愚钝,在后头替他俩着急的玉歌实在忍无可忍了,开口道,“星曜大人!陛下已经责令首辅闭门思过了!您就别和陛下置气了……”
她的心里还是只有您一个的!只要您别再把这点旧情作没了就好!
后面两句玉歌也只敢在心里喊一喊。
被这么一提醒,贺缈才明白星曜还是在和谢逐过意不去,不免又气又急,语速也加快了起来,“此事根本无法如你所愿!大颜如今向大晋称臣,说到底不过是臣属国而已,谢逐这个首辅是晋臣!莫说罢了谢逐的官,即便是他当真对我大不敬,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顿了顿,她无奈地苦笑,“你怎么还不明白,如今的局势我根本不能动谢逐……”
“究竟是不能动,还是不愿动?”
“……谢逐是义父的人。”
又是这一句,星曜冷笑。
自从他回宫后,贺缈重复这句话重复了已经快有不下十遍,而他也听得早就耳朵起茧了。
想起今日谢逐手里的那副画,画中女子的神色慵懒暧昧,眉眼间带着些令人浮想联翩的风情。若画不是谢逐凭空想象作成的,那么便意味着贺缈不仅在他面前摘下了异瞳,还……
一想到这儿,星曜好不容易按下的嫉怒又死灰复燃,控制不住地嘲讽,“就因为谢逐是晋帝的人,所以陛下不能动他,反而要体察心意百般讨好。若哪天他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陛下是不是还要纡尊降贵委身于那种乱臣贼子?!陛下这大颜女帝做的,同那些秦楼楚馆的女子有何分别!”
“…………”
贺缈仿佛是被打了个闷棍,彻底懵了。
玉歌一听青楼楚馆四个字脸色也变了,只庆幸自己早就把其他下人屏退了。要是给旁人听见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辞,谁不要掉脑袋?!
她张了张唇,一个劲地朝星曜摇头,却不料还是没能打断他的话。
“想来换做旁人,陛下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不过是因为谢首辅碰巧是那样的长相罢了……”
星曜侧过身,从贺缈身上移开视线。
只是一张同他相似的脸,就已经能诓得她如此,尽管已经极力克制,他却还是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也不知是嫌恶随随便便拿一个人做自己替身的贺缈,还是被当作自己替身的谢逐,又或是别的……
这嫌恶落在贺缈眼里,甚至要比“秦楼楚馆”四个字来的冲击力更大。
他果然觉得恶心了……
自己将谢逐当成他,果然是一件令他厌恶的事……
可她也压根无从辩解,的确有那么一时半刻,她当真会将谢逐认作星曜,甚至会打从心底升起那么一个念头——为什么谢逐不是星曜,我能不能就难得糊涂,将谢逐当成星曜……
这样的她,真的很卑鄙很龌龊。
贺缈一眨不眨地瞪着眼,看向星曜,眼角瞬间漫开一抹绯红,眸光也闪动着异样的水光,细微之处能看出她的双肩还在微微颤抖。
她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近乎是胆怯地,朝星曜的方向动了动,最后却还是蓦地收了回来,垂在身侧。
她攥紧了手,嗓音略有些沙哑,仍有些打颤,却是不注意压根听不出的,“对不起……”
贺缈浑浑噩噩地转身离开,脚下踉踉跄跄的,全然失了往日的仪态。
“大人!”
玉歌难以置信地看向星曜,“您明知道……您怎么能如此说陛下?!”
说罢,她便赶紧追了上去,扶着贺缈往外走。
星曜定在原地,唇角死死抿着,目光仍若即若离似地凝在两人离开的背影上,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 …
夜风微凉。
玉歌扶着贺缈从观星阁出来,担忧地朝她看了好几眼,贺缈却挥开了她的手,闭了闭眼,“无妨。”
“陛下您别往心里去,”玉歌心揪地恨不得给他俩跪下了,“国师是因为太在意您,才会失了分寸出言不逊……”
明明两人心中都有彼此,怎么但凡和谐相处不过三天,就要像如今这般伤心伤肝一场???
“呵——”
一声熟悉的冷笑从身后传来,引得主仆二人纷纷转头。
只见阶下梁柱后,一身宫装妆容凌厉的贺琳琅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掌着灯笼的薛显。
玉歌吓了一跳,“长公主殿下!”
贺琳琅冷冷地剜了她一眼,嗓音凛冽,“好一个奴才,你的主子究竟是陛下还是国师?身为陛下近侍,竟是字字句句都在为国师开脱,国师果真是下得一盘好棋啊……来人!拉下去掌嘴二十!”
“长公主殿下!”
薛显一惊。
玉歌也连忙伏身跪了下去,“殿下恕罪!”
贺缈稍稍回过了神,抬手点了点眼角,欲言又止,“长姐,她……”
却不料贺琳琅一把拉过她,根本没有给她开口阻拦的机会,“你不必替她说话,若不给她个教训,她怎会长记性?今日这嘴本宫是掌定了!”
她看向薛显和玉歌,神色厉然,“至于是你们谁动手,自己看着办!”
说罢,便径直拉着贺缈离开。
贺缈蹙眉,走出几步再回头时,玉歌已经自己动起手,一掌一掌地朝脸上扇去……
撷芳殿。
贺琳琅平日里入宫住的是撷芳殿,这会儿也是将贺缈直接拉回了自己的地盘,指着她恨铁不成钢。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君王?!”
贺缈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他没回来的时候,你意气风发勤勉得很,又是要推行女科,又是要晋颜通商……”
贺琳琅一想到这几日从宫里传出的消息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原以为你长进了,终于知道为大颜着想,终于知道如何做个明君了!没想到这星曜一回来,你就又变回了老样子!”
实在见不得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贺缈又变回从前那个谨小慎微的模样,贺琳琅咬牙,抬手就要去打贺缈的肩,“你看着我!!”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上贺缈,却反而被她一把扣住,贺缈抬眼,眼里湿漉漉的。贺琳琅微微一怔,然而还未等她看清,贺缈却突然扑了过来,几乎是撞进了她怀里。
贺琳琅惊愕地瞪大了眼,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
这么些年,她与贺缈虽是亲姐妹,却从未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始终都带着些隔阂和疏离。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完全暴露自己脆弱的贺缈……
“长姐,”贺缈的声音有些闷,“你能不能夸夸我……就一句,只要一句就好。”
贺琳琅偏头,看向那死死埋在她肩头的脑袋,面上的怒意不自觉散了大半,眸底的霜雪也骤然软和,“你啊……”
声音下意识放缓,宛如叹息一般。
“贺缈,你是高高在上的,不应该这么卑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
星曜这个人……算了……你们骂吧。
骂星曜可以,骂我亲闺女真不行……
第62章
夜色深浓; 撷芳殿内烛影憧憧。
宫婢拆下贺琳琅发间最后一根发簪; 一边替她梳理散至腰际的长发; 一边悄悄往殿内那半掩着的青纱帐幔看去。
“殿下; 陛下今日……就宿在此处么?”
她们在这撷芳殿伺候了好几年了; 莫说女帝来撷芳殿了,就连长公主在宫中过夜的次数都是少之又少。这几年女帝与长公主的关系也十分微妙; 满宫里都知道她们姐妹二人有心结有隔阂; 并不亲近。所以瞧见今日的情形; 她们都不由觉得稀奇……
贺琳琅抬眼; 从铜镜里看了她一眼; 虽淡淡的,但却含着些威势,让那宫婢一下噤了声。
贺琳琅收回视线; 挥手屏退了殿内的下人。
她起身; 走到床边撩开了帐子,只见贺缈面朝外侧微蜷着身,已经闭着眼; 似乎是睡着了,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遮掩了那一小片略浅的乌青之色。
贺琳琅在床边侧身坐下,视线落在贺缈就连睡梦中都紧皱的眉心;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贺缈时的场景。
那一年,是她的噩梦。父皇在战场上被一箭穿喉,母后被乱党所逼自缢殉国; 北齐战败面临灭国之祸……
可笑而讽刺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那弑父叛国的嫡亲幺妹,却靠着敌国的势力,被那一众贪生怕死的小人,大开城门迎进了满目缟素的皇城。
彼时,她身为嫡公主,披麻戴孝,领着诸位皇子皇女跪在父皇母后的灵前。
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贺缈,一步一步,当着北齐所有王公旧臣的面,身着红裙踏入灵堂。
贺琳琅永远不会忘记看清贺缈的第一眼。
女孩不疾不徐地走到她面前,分明要仰头看她,可莫名的,她却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那张俏丽的脸庞与幼时的她如出一辙,眉目间隐隐还带着父皇母后的影子,可偏偏那双异瞳,那双澄澈却诡谲的异瞳打破了所有熟悉感。稚嫩与漠然,天真与狠辣,这些截然对立的情绪在她面上交织地严丝合缝,让人一眼心惊却又找不出丝毫缘由。
下一刻,贺缈垂了眼,看向她掩在广袖里的手,嗓音稚气,语调却平平,带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你想杀我?”
是的。
从亲眼目睹母后被逼自缢的那一刻起,贺琳琅就想杀了贺缈。这所有的灾祸都因她而起,一切的安乐也都被她亲手终结,她弑父亡国,怎么还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回京替大晋做这个傀儡女帝,怎么敢让整个北齐的百姓奉她为王,她怎么……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活在这世上?
贺琳琅早就藏了匕首在袖中,就等着在殿上给自己素未谋面的亲妹妹致命一击……
“你会用匕首吗?”
女孩低声问。
这对贺琳琅来说无疑是一种蔑视,她瞬间从怔忪中清醒,衣袖一翻,露出那开了刃明晃晃的匕首。
四周一片哗然。
“琳琅!”奕王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却被贺缈一抬手顿在了原地,没再贸然上前,“琳琅,你不要冲动!”
贺琳琅也并没有动手,只是握着匕首对上了贺缈的视线,比起周围剑拔弩张的氛围,她们两人的对峙却显得和缓很多。
“你杀过人吗?”
“没有。”
“那你以为用这把匕首就可以杀了我报仇?”
“勉力一试未尝不可。”
贺缈颔首,“那为什么不动手?”
贺琳琅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将匕首掷向一旁的梁柱,刀尖狠狠扎进柱内,“我不能。”
时过境迁,当年究竟是因为顾及大局才压下仇恨,还是因为根本对自己的亲妹妹下不去手,贺琳琅早已忘了当时自己是如何想的。
只是有些记忆模糊了,有些恨意却没有完全消尽……
这十年来,许是将从前那个稚嫩凶戾的女孩掩藏了起来,贺缈如今的性子已经和缓了许多,越来越像个正常女子。
可每当贺琳琅从她愈发长开的面容窥见母后的影子,贺琳琅心底最深处的恨意仍然会失了控似的死灰复燃。
她缓缓伸出手,探向贺缈那修长白皙的颈项。
贺缈依旧闭着眼睡得并不安稳,却丝毫没有察觉,贺琳琅眸色深了深,冰凉的手指距离她的脖颈几乎只差了一毫厘……
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