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姝-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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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恒问道:“什么图画?”
听张婶将昨晚事情转述一遍,郑恒轻松道:“不过一个绣样,后天便能好。”
“如此,小女子后日再来向夫人讨教。”大妹盈盈福了一福。
苏姑母挽留道:“夜色已晚,温姑娘不如在此安顿一宿?”说着让张婶下楼,去和柜台再要一间客房。
大妹忙谢辞道:“有劳夫人费心,只是小女子已经在别处订了房间,不必再麻烦。”
苏姑母看得出大妹虽然好说话,却也是个傲气的孩子,先前有苏慕亭一起还好,现在孤身一人,是处处避开“贪便宜”嫌疑的,遂没有强留,与郑恒说道:“送苏姑娘回去吧。”
郑恒说好,大妹连忙婉拒道:“那条路小女子惯走的,不妨事。”
张婶代苏姑母坚持道:“话虽如此,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总归不安全。”
说话间,郑恒已经拿起一件外袍,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妹推辞不得,只好躬身表示感谢。
圆月偏东,夜凉如水,街上已无行人,临街铺门紧闭,偶尔能听见几声猫叫和孩子的哭闹。
大妹话少,更不想多讲,郑恒打量她的脸色,不知该如何起头,月洒清辉,将两人的影子印在青石街道上,身影欣长,偶尔重叠了,又立马分开。郑恒看了半响,轻咳一声,说道:“听闻姑娘上个月及笄,未来得及恭喜,这里补贺了。”说着,半弯起身向大妹鞠躬。
大妹避过身未受,客气道:“郑公子言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郑恒感慨道:“时光飞逝,想起三年前的上巳节仿佛近在昨日,不知当时谁生这促狭之心,竟用红线绑缚了酒杯……”边说着,边看大妹的脸色,见她皱起秀眉,已是不悦,遂讷讷止住口,没有继续往下说。
一路无言,大妹加快了脚步,郑恒也只好紧跟上。行至街口时候,遇到夜风灌入,大妹止不住打了个寒噤。郑恒忙将臂弯上的外袍递过来,大妹后退一步。
郑恒抖开外袍,关心道:“小心着了风寒。”
大妹冷言拒绝道:“公子请自重。”
郑恒上前几步,宽慰她道:“夜深人睡去,别人看不见的。”
大妹不禁厌恶,眉头皱得更紧,“公子要置梅姑娘于何地?”
郑恒紧盯着她,问:“表妹未告诉姑娘,梅姑娘仙逝已久吗?”
大妹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郑恒答道:“家母寿辰之后不久。”
大惊之后,竟是窃喜,大妹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生出欢喜之心而感到羞愧,可是心底的甜蜜犹如饮了蜂糖水一般,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唯恐被郑恒窥破心思,大妹轻咬住嘴唇抬头,见郑恒眼睛未离开过自己,双目如炬,炽热似火,不禁双耳滚烫,又低下了头,眼里瞧着郑恒的鞋子走近,于是吊着一颗心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温姑娘,”郑恒正开口,顷刻间一盆水从天而降,将他兜头浇了个湿透。
大妹抬头,看见一个女子在楼上叫嚣:“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倒洗脚水啊!”说着,“啪”的一声,关上窗户。
大妹见郑恒仍紧盯着紧闭的窗户,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掏出手帕,替他擦脸。
“好个蛮横的泼妇。”郑恒忿忿地回头,问大妹道,“姑娘可有淋到?”
大妹摇头。没有溅到是不可能得,只是没有大碍。
见他尤不甘心地往楼上瞧,大妹不由笑出声来,忙收回手捂住嘴,郑恒回头看她一眼。
郑恒拧拧袖子上的水,抬起来抹了下脸,见她还在笑,不禁摇头失笑道:“想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而我郑某人能以区区一盆洗脚水,逗得姑娘开怀,也是值了。”
正说笑间,一个秀才提着两只酒瓶子走近,带着怀疑的声音问道:“温思姑娘?”
大妹含笑回头,似被雷击一般僵在当地。
“温姑娘,真是你。”秀才高兴地跑过来。
郑恒看看大妹,又看看兴奋的秀才,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乖觉地退后。
“温姑娘既然进城,怎么不告知不才一声?不才这段时间用功得很,天天在家温习,不怎么出门,也听姑娘所言,把酒给戒掉了。”说着拔开酒瓶子的塞子,凑到大妹的鼻子下让她闻闻,邀功道,“这不是酒,是甜浆。”
大妹瞥开了头,轻声道:“文公子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似乎没看见旁边的郑恒,文秀才仍在兴奋得喋喋不休,“不才读书读得头昏脑涨想睡觉,于是出来打些甜浆,不想碰到了温姑娘,真是……”
大妹恐他再说出什么来,遂截断他道:“文公子能送我回客栈吗?”
佳人有请,求都来不得,哪想得到推辞?文秀才连忙兴奋得迭声答应。
大妹点头感谢,走到一旁的郑恒身边,轻声道:“承蒙夫人关照,我们孙家绣坊不甚感激,小女子改日再拜谢夫人。”
郑恒看看大妹,又看看文秀才,手中一软,有些痒,又有些凉,于是虚握住,触到大妹的指尖,觉得似冰块一般,这才看见大妹的脸上尽失血色。
看着大妹和文秀才一前一后消失在街道拐角,郑恒这才愣愣地低头,见手中握了一方素帕。抬起手慢慢展开,发现帕子一角绣了一棵离草。
原来她的帕子不是不绣东西,绣的是离草——可是,那又怎么样?!
郑恒自嘲地笑笑,松了几次手,却始终未能扔掉,只好攥紧了拳头。
拒情
三月农田插秧忙,学馆放假一个月,但是有温秀才和二妹在,农活哪用得上小妹?再加上她调皮捣蛋,怕苦怕累,正经事也玩闹着来干,温秀才便没让她下田帮倒忙,拘她在家里温书。
有温秀才看着还好,一旦脱离温秀才视线,小妹便野得跟什么似的,只有到中午、下午做饭的时候才回家。
这一日,大妹也放假在家,小妹不敢放肆,眼巴巴看着温秀才和二妹出门,老老实实回房里写功课。提笔没写几个字,听见大妹进屋说道:“陪我去个地方吧。”
小妹应了一声,搁下笔。大妹想了想,提醒她道:“把你的小刀带上。”
小妹愣了一愣,矢口否认道:“我没有小刀。”见大妹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眼里虽然没有高兴或者不高兴意思,倒看得小妹心里发毛,恳求道:“不能告诉老爹。”
听到大妹同意,小妹这才从犄角杂旮旯里掏出匕首,别在身上,跟着大妹出门。
她们运气好,才到村口,便碰见同村的屠户要把半扇猪运进城里去,大妹和小妹便搭了他们的顺风牛车。
屠夫把两姐妹放在城西口,之后赶着牛车继续往城东去。但是大妹却去了城北,小妹跟着大妹穿过大大小小街道,经过长长短短胡同,不知她要去哪里,也没有问,最后跟着大妹在一家宅门前停下,看着她上前敲门。宅子不大,但在东凌县来说也不算小,应是殷实之家。
没一会儿,出来一个老仆人开门,问大妹找谁。
大妹得知他家主人在,遂说道:“小女子温思,前来拜访,还请老人家代为通传。”
老仆人请大妹和小妹进屋喝茶,接着去书房找主人。很快,文秀才急急忙忙跑进来,喜出望外地看着大妹,开心道:“姑娘怎么来了?”
大妹让小妹出门等着,文秀才这才注意到小妹,急急忙忙与她行礼,小妹还了礼,按大妹的话站到外面,关上房门。
文秀才坐了小妹的位置,期待地把大妹看着。
大妹正色道:“此番冒昧前来,希望能和先生说清一件事情。”说着,取出锦盒放在案几上,低声抱歉道:“对不起。”
文秀才有些慌乱,干巴巴问道:“不喜欢吗?那我再去买其他的。”
大妹避开他眼睛,低头重复:“对不起。”
文秀才想要拉一下大妹袖子,让她认真地看着自己说明原因,手忙脚乱,碰翻了案几上的茶盏,跌在地上碎成几瓣。小妹听见声响,从外头冲进来,手背在后面握紧了匕首,戒备地看着文秀才。
大妹起身,道了声“珍重”,往门口走去。
文秀才紧跟着起身,着急地解释:“你要我改的我都改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我继续改!不出三年,我定能考个进士回来,拼个诰命夫人给你,我家现在虽然没有昨晚那个公子有钱,但是商人重利,你跟了他未必以后能一直好。”
大妹回身,坦诚道:“感谢先生厚爱,小女子何德何能,实不敢承当。只是今日之种种,亦是以后之种种,小女子虽不知以后是否依旧快活,但若是现下都不能开心,又何以谈以后?先生保重。”说完,低声让小妹把匕首收起来,带他出门。
透过厅门,文秀才看见大妹二人头也不回地过了照壁,态度之坚决,让他无法挽留,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取过锦盒打开,一条明珠手链躺在其中,闪耀淡淡光晕,一张卷成细条的纸张放在旁边。文秀才抖着手展开纸条,一行小字跃然纸上:“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纸张原封未动,原来她从未打开过锦盒,文秀才这才知道她厌恶他竟厌恶到了这般地步,顿觉心如死灰。
一腔痴诚付诸东流之水,文秀才想了又想,泪满衣襟,觉得东凌乃是伤心之地,不久后便遣散仆人,孤身搬离了此地。
小妹当时一直守在外头,密切注意房里动静,因此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也猜出了大概,不过大妹既然带她出来壮胆,必然是不愿意温秀才知道此事的,遂回到家未透露只言片语。
两天已过,大妹要去东来客栈取八仙过海图样,但是孙大娘要去看望大女儿,于是在东来客栈门口放下大妹,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回去的时候坐马车用,自己乘着马车去了邻县。
大妹径直上楼,敲了敲房门,开门的却是个臂粗膀圆的商人,粗声粗气问大妹要干什么。
大妹抱歉说自己找错人,于是下楼去问柜台的,才知道苏姑母已经退房。听小二的讲,苏姑母是直接回郡城去了,跟她一道的年轻公子也是一起走的,走前未交代什么,也未留下什么。
大妹茫然地看看楼梯,转身出门,发现今日阳光如此之烈,照得人头昏眼花,只好站在台阶上定定神,去街口租车,打听了价钱,又舍不得,觉得出城这条路她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是惯走的,并没有多么远,遂没有租成。
一走之下,竟发现如此之遥远。这几年来,承蒙孙大娘关照,进城之路从未用双脚丈量,以致于才走了半个时辰,便觉得双腿酸楚非常。
大妹坐在路上一块石头上歇脚,路上行人不绝,有干驴车的,有赶马车的,有赶牛车的,都不认识,更多的还是匆匆走路的,上至五六十老妪,下至七八岁孩儿。
有些事情,只有亲自做过,才知艰辛。大妹觉得自己脚底一定是磨出水泡了,两个妹妹以前竟是如此辛苦,特别是二妹,每天上学来回要走两个时辰,还要起早摸晚为家里煮饭,现在她虽然已经不常外出,但是小妹还在求学。大妹盘算了一下积蓄,决定给家里买一辆马车,给小妹上下学代步用。
好不容易回到孙家绣坊,满脸风尘,正想先去房内打盆水洗脸擦手,遇到一位正要外出的绣娘,问她图样拿到了没有。
大妹险些落下泪来,忙深吸口憋住,笑说道:“郑夫人回郡城去了,怕要等些时候。”
绣娘“哦”一声,走开了,大妹站了站,依旧打水回房。
水仙
大妹自己有些积蓄,又问孙大爷借了一些,托他在马商那里买了一匹小马驹,枣红色的毛,光滑得如涂了油水一般。原本这个价位可以买一匹成年马,但是大妹见价钱便宜的大马过于瘦弱,看起来也没精打采的,遂还是买了马驹。
小马牵到家里的时候,可把小妹给高兴坏了。温秀才不大乐意,埋怨道:“何必花这个钱?小妹精力这么旺盛,每天走几步,哪会觉得累。”
大妹解释道:“等长大一些,能拉车了,您和二妹进城也方便些。”
小妹迫不及待地把马鞍搬到马背上,被温秀才拦住,斥责道:“火急火燎的,还没学会骑呢,当心把你抛下来。”
大妹提议道:“前头温老伯的儿子会骑马,不如送些东西,请他教教小妹吧。”
温秀才还在为大妹乱花钱的事情不快,不耐烦道:“再说吧,再说吧!”赶小妹牵马去喂草。
第三天上午,大妹正在绣坊做郑家竹枝图的活,花妹因有事回家一趟,回来告诉大妹,说她小妹的腿摔折了。
大妹放下绣花针就要回去,花妹安慰她道:“温叔已经请村口的刘伯看过,接上了,没事!”
刘伯是村里的大夫,会接骨,也能采采山上的草药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