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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女帝师(出书版)-第2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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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燕燕道:“姐姐不觉得他是在虚邀清名,小题大做么?”
  我摇头道:“许多事情若不言过其实,反复提及,君王怎会在意?他是御史,劝谏君王,弹劾臣下,乃是他的职责,即便有些小题大做,也是忠心使然。主明臣直,天下万民都该庆幸才是。”
  苏燕燕笑道:“姐姐大度。只是经这位御史这么一说,事情都过了明处。昨日朝中下诏,免了寿光一年税赋,从前欠下的钱粮,也一概都免了。县狱中死罪以下囚徒减罪一等,县中男女老少赐宴三日。姐姐可真是寿光的福星啊。”
  我颇为意外,亦感欣慰。朱口子村的红衣小女孩,今年当可添弟弟、妹妹了。
  苏燕燕看看我,忽掩口一笑:“姐姐是去青州避难的,莫不是倒真的爱上在那里种梨子了?”
  我叹道:“虽无战乱,百姓度日依旧艰难。从前我只在奏疏中读到,真正去了,也是有些意外的。因为艰难,即使是一根笤帚丝,半片瓦,一个旧簸箕,也能争讼许久。我也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苏燕燕道:“姐姐即使避世,也还有一片悲天悯人的心肠。”
  我叹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苏燕燕倒也知趣,绝口不提嫁人生子的陈词滥调:“姐姐这话,颇有寥落之意。说得妹妹都有些心酸了。”
  我笑道:“我怎比妹妹有福?”
  苏燕燕道:“姐姐的心思,我多少也懂一些。”说罢,她转头望着门外一地春光,眸光一动,恍然失神。咸平十八年新年在信王府,提起苏燕燕的婚事时,她也是这么一副慵懒失神的模样。我低下头,抱着温凉的紫铜手炉,也有些怅惘。室中安静下来,炭火无声无息。
  好一会儿,苏燕燕才又道:“圣上和姐姐在青州颇说了一会儿话,竟没说到立太子之事么?”
  我笑道:“我不过是个女官,军国大事如何会对玉机提起?既然令尊大人与封大人都照规矩上书了,那咱们便耐心等待好了。”
  苏燕燕将信将疑:“姐姐曾是弘阳郡王的侍读,如今倒不急。”
  我笑道:“‘以人言断者殃也’'194'。圣上既要兼听,又要独断,难免需要些时日。”
  苏燕燕见我不肯说,也无意催问,遂颔首道:“姐姐所言甚是。”
  我笑道:“才刚听妹妹提到春姐姐,如今世子与姐姐如何了?”
  苏燕燕道:“世子和启姐姐双双在西南,抚民绥边,谕盗安境,听说甚有政绩。据说启姐姐有一次亲自出马,以高妙剑术折服蛮子头领,蛮子真心拜服我天朝女将,率部归降。启姐姐一举平定十峰三百六十洞,三尺剑赶得上千军万马,在京中传为佳话。”
  启春自幼习剑,性情坚毅有决断。虽然婚姻已谐,却不甘以此为限。我又惊又喜,慨然而叹:“这方是我认识的启姐姐。将门虎女,迟早有一番作为的。”
  苏燕燕笑道:“圣上听了还在宫宴上对信王说,这样佳儿和佳妇,堪比唐初的柴绍和平阳公主夫妇,只不知拜将封爵的好家奴马三宝又在哪里呢?”
  我笑道:“当年平阳公主因为是女子,不方便亲自出面招抚各地盗贼,所以才让马三宝去。如今启姐姐亲自提剑上阵,还需要什么马三宝?启姐姐有孩子了么?”
  苏燕燕道:“启姐姐在西南生了一位小姐,圣上念着启姐姐的功劳,得知信息立刻下旨封了县主,赐封号安定,取安民定边之意。启姐姐还将先前智妃所生的孩子养在身边,这孩子如今也快三岁了。”
  听闻高旸和启春伉俪情深,一起建功立业,欣羡之下竟有一丝酸楚。高旸本就需要启春这样高贵坚毅的女子为伴,于他的功业有益,我这一副多病的残躯,出身又低贱,的确不济事。熙平长公主当真有识人之明。我叹道:“真想见一见启姐姐。”
  苏燕燕笑道:“景德二年是考功之年,最晚明年这个时候姐姐也就见到了。”说着淡淡一笑,“若朝中有大事,恐怕不必等到明年。”
  今年朝中的大事无非是册立太子——或者皇帝驾崩。苏燕燕口吻平静,言语不失,却已透出迫不及待的意味。我不便接口,只得又问:“施大人和采薇妹妹好么?”
  苏燕燕道:“施大人已升了检校御史大夫,掌管御史台,成为监察台谏之首。”
  御史大夫,也叫司纳,位列九司之一,是御史台长官。我奇道:“检校……御史大夫?”
  苏燕燕道:“我也不知道圣上为何只封为检校御史大夫。也许是看施大人还年轻,让他试掌御史台。本来这位施大人不是家中的长子,袭爵轮不到他。可是圣上开恩,说夫人现封泰陵君,夫君却连个爵位也没有,怕不好看,就赐爵武平子。采薇妹妹去年秋天又生一女,现下正高兴,整日对我说,她盼着这个女儿许久了。”
  我不禁笑道:“采薇妹妹就是这个直爽的性子,真不像在佛前静修过的。她过得好,我便放心了。施府我不便去,请妹妹代我贺喜吧。”
  苏燕燕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转达。”眼见已到巳初,苏燕燕起身道,“姐姐还要回宫的,我便不耽搁,这便告辞了。”
  我忙起身还礼:“今日与妹妹相谈甚欢,实是受益良多。我送妹妹出去。”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斗篷都有些穿不住了。苏燕燕裙下银灰色的花草纹缠绕着粉紫春意,明丽而沉稳。一时感慨,她也是经历过掖庭狱的潮湿阴冷的人。她暗中指点我破案,对陆皇后的兄长陆愚卿拒绝北征、触怒龙颜之事装聋作哑。我唯一不清楚的是,她对将要自尽的慎妃,究竟说了些什么。事过境迁,春光明媚,也许今天是一个好时机。眼见她就要登车,我唤道:“苏妹妹……”
  苏燕燕转身,微笑道:“不知姐姐还有何指教?”
  眼前闪过当年我用铳指着她的眉心时她骄傲嘲讽的神情,不觉失笑,随即敬畏起来。事过境迁,春光明媚,所以,又何必再提?我抚一抚额头,苦笑道:“我如今的记性竟不比从前了,刚才想问妹妹一件事,一时竟忘记了。”
  苏燕燕一怔,微笑道:“无妨,待姐姐想起来随时写信问我也不迟。”
  眼见苏燕燕的车马消失在街角,绿萼感慨起来:“奴婢记得姑娘与苏女巡并无深交,两年未见,今日倒说了许多。”
  深交?我与锦素可谓深交,结局又如何呢?“‘朋友不可深交,深交必有怨’'195',正因没有深交,无利亦无怨,才能相谈甚欢。”
  景德元年早春,我依旧从修德门入宫。
  门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人,宽额方颐,眸光清亮。见几个年轻女子在宫门外下车,还不及开口相问,脸就先红了。他问明我的身份,又看过圣旨和告身,方才放我们进宫,一面派人去知会漱玉斋众人,一面又吩咐备轿。
  我忙道:“漱玉斋离宫门并不远,我自己走进去就好。也不必派人去说。”
  门官恭恭敬敬道:“下官领命。”说罢目送我走出十几步,这才重又坐下。
  向东望去,捣练厂的侧门开着半扇,一位年长的胖姑姑抱着几件大毛衣服,挺着腰身走过。晾衣绳被日光照得发白,紧绷着,像被拉扯得极细极薄的漫长时光。我微笑道:“十年前我独自从这里进宫,看见捣练厂的姑姑在晾纱,雪白清透,仙气飘飘,心中很喜欢、很羡慕。”
  银杏道:“姑娘为何一个人进宫?难道没有丫头服侍么?”
  我笑道:“那时候我自己都还是个丫头呢,如何会有丫头服侍?”
  银杏道:“那时候如果奴婢能跟着姑娘就好了。”
  绿萼笑道:“那时候你才只有六七岁,真要进宫服侍,多半也服侍皇子和公主去了。”
  我笑道:“那时候的门官还是当今的掖庭令李大人,如今他也到了天命之年了。”说着和绿萼齐齐叹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
  内阜院和漱玉斋的人不知道我提前两日回宫。漱玉斋里只有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在荡秋千玩。白梅盛开,郎庑如旧,黄鹂和八哥的笼子都不曾变了地方。从前丫头们养的白猫雪团似的蜷在青石上晒太阳。玉茗堂的窗上都贴上了崭新挺括的红色窗花,吉祥如意的花样被日光照出新的现世企盼。玫瑰花圃的竹篱是新立的,严阵以待花事的纷繁不羁。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因为走了长路,我只穿了一件淡黄色的交领长衣。银杏和绿萼没有着宫装,小宫女们也不是从前在漱玉斋服侍的旧人,彼此都不认得。几个小宫女见了我,呆了一会儿,默默向两边让开。秋千架上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站起来行了一礼,微笑道:“姐姐是哪宫哪院的?到漱玉斋来有何贵干?真是不巧,我们姑姑不在。姐姐若有话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这少女一张圆脸,容貌明艳秀丽,如沾了露气的芍药,娇嫩得令人心生怜惜。如此美貌,倒是少见。我笑道:“姑姑?漱玉斋的姑姑是谁?”
  少女道:“姐姐连我们姑姑都不知道?姐姐是新进宫的么?”
  我还一礼:“我今日才进宫的。你们姑姑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微迟疑,客客气气地答道:“我们姑姑叫作沐芳。”
  “沐芳……”我一怔,不禁转头向绿萼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196',还照旧有一个‘芳’字,慧贵嫔真是费心了。”
  绿萼轻哼一声:“任凭她叫什么芳,也不能和芳馨姑姑相较。”
  少女起了疑心,缓步绕过花圃,彬彬有礼道:“请问这位姐姐是哪一宫的?”
  绿萼上前道:“这位便是朱女录。”
  小宫女们都吃了一惊,低声交谈几句,站在花圃后向我张望。少女一怔,依旧不慌不忙,向绿萼道:“姐姐说这位是朱大人,不知有何凭证?内阜院明明说,朱大人还有两日才能进宫。”
  绿萼忙拿出了圣旨和告身。少女先接过告身,细细看了,交还绿萼。接着躬身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展开细读,这才信了。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将圣旨高高举起:“奴婢拜见朱大人。”一众小宫女都慌慌张张地涌了过来,跪在她身后。
  我亲自扶她起身,笑问道:“你识字?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奴婢因排行第七,所以唤作小七。因读过书,识得几个字。”
  我笑道:“排行第七的丫头何止千万,以后你跟着我,便叫采衣吧。”
  少女颇为意外:“‘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中的‘采衣’么?”
  我笑道:“你竟读过《九歌》,可见识字颇多,甚好。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采衣眸光一动,屈膝道:“奴婢喜欢。谢大人赐名。”
  我心血来潮似的,又向绿萼道:“告诉内阜院,采衣尽忠职守,从此在我身边,月例和沐芳姑姑一样。若这无处可出,便裁掉一些人,再不济,拿我的贴补。”
  绿萼笑道:“奴婢这就去。顺道看一看姑娘的东西都拿进宫了没有。”
  采衣忙跪下谢恩,起身道:“大人且歇一歇,奴婢这便去寻沐芳姑姑。”


第三十六章 权不两错
  我和银杏进了玉茗堂,上楼更衣。寝室中床榻桌椅都是旧物,妆台上还有我病中用金簪不小心画下的细痕,当年似流干了血的肉色,无人收葬的惨烈,如今蒙上了一层陈朽的温润之意。新做的红檀木妆奁上,绘着并蒂牡丹,铜锁、铜钮亮晶晶的像火星子。屉子里摆了几件新打的首饰,铜镜下扣着几盒脂粉,香气幽微不绝。
  银杏轻轻揭开胭脂盒,笑道:“还是宫里的东西好。”
  柜中有十来件熏好的新衣,四季的都有,朝衣的藻纹掺了金丝,幽冷而庄严。象牙笏洁白冰冷,如急剧淬冷的狭长月光。屉子里有两只白瓷小瓶,银杏拔了塞子轻轻一嗅:“内阜院还算细心,连姑娘的药都配好了。闻着气味,和姑娘常日用的是一样的。”
  我拿了另一只药瓶放在妆台上:“拿去给方太医验验。”
  银杏一怔,道:“莫非姑娘以为……”
  我笑道:“谅他们也不敢在药上做手脚,不过还是让方太医瞧瞧的好。”
  银杏会意,将白瓷瓶收在袖中:“姑娘一回宫,怎么就对采衣这样好?姑娘从前认得她么?”
  我笑道:“不认得。不但她我不认得,刚才漱玉斋里的几个丫头,我一个也不认得。”
  银杏沉吟道:“慧贵嫔也真是一不做二不休,竟将漱玉斋的人都换了。她这是露相了呢。”
  我笑道:“这话怎么说?”
  银杏笑道:“若有旧人在,姑娘肯定亲信旧人,她在漱玉斋安插的耳目不就白费了么?全换去才万无一失。其实依奴婢看,不如留着旧人,不然也太刻意了。”
  我摇头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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