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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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笑道:“姑娘就是这样多心。论理,姨妈留下来看看外甥和甥女,也是天经地义的。”
我笑道:“日子长着呢,还怕看不见这两个孩子么?”正说着,路过长宁宫。只见正门口走出两个抬箱子的小内监,经过我的身旁,都放下箱子行礼。
我问道:“这是谁的东西?要抬去哪儿?”
其中一个回道:“回大人,这是刘女史的一些用不着的物事,抬去还给藏珍阁的。”
我欣喜道:“刘大人是几时回宫的?”
那小内监道:“回大人,奴婢是藏珍阁的,并不知道刘大人是几时回宫的。”
我摆了摆手,两人告退。绿萼道:“姑娘和刘大人有三年没见了,可要去长宁宫瞧瞧么?”
我沉吟道:“才刚陛下和华阳公主去看过弘阳郡王殿下,我冷不丁地去扰,只怕他身体吃不消。”
绿萼笑道:“殿下都养了一个多月了,早就能下地了。况且殿下听说姑娘入狱,可没少着急。姑娘去看看,也教殿下和刘大人放心。”
我失笑:“也是。我在掖庭狱差不多一个月了,竟忘记了。走吧。”
长宁宫里静得能听见鸟儿振翅的声响,长风穿过松柏针叶,细碎密集的啪嗒声织成一张多情的网。流光盘踞,醉卧不起。粲英宫里的笑语乘风而来,如温柔的臂膀挽住青春华年。我竟有些恍惚,仿佛宫里并没有丧事,也从未有什么变故。暖阳在身,还是初初搬入长宁宫的暮春时节,只呆站了片刻,松柏便倏然长高了。
一个年长的宫女带着宫人从灵修殿中退了出来,见有人站在阶下,忙上前询问。待看清是我,慌忙行礼。我笑道:“原来是琳琅姑姑,请起。”
琳琅随刘离离出宫三年,消瘦不少,且面有风霜之色,比起未曾出宫的芳馨,颇见衰老。她热泪盈眶道:“大人是来看王爷的,还是来看我们姑娘的?”
我问道:“你们姑娘在做什么?”
琳琅道:“我们姑娘在屋里整理字画。”
我微笑道:“好。劳烦姑姑去通报一声,我瞧过了王爷,就去灵修殿看刘大人。”
琳琅道:“是。只是才刚陛下和华阳公主殿下来过了,王爷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恐怕要睡一会儿才能恢复元气。往日都是这样的。大人不若先去灵修殿坐一会儿,待王爷醒了,再去启祥殿,却是正好。”
我携了琳琅的手往灵修殿走:“就依姑姑所说。”早有宫人飞奔入灵修殿通报。不多会儿,刘离离亲自迎了出来。我见她只比从前略瘦,且高了一些,心下甚慰。她白衫白裙,淡青色的中裙随脚步涣然如波,宛若头顶天光潋滟。纤腰一握,越发显得轻盈而干练。容貌虽无多大变化,然而相比三年前的稚拙与茫然,如今的刘离离,自有一种淡然沉静的气度。
我先是欣慰,继而惊喜。不待她行礼,我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妹妹辛苦!”
刘离离早已流下泪水,只说不出话。琳琅哽咽道:“二位大人快进去说话吧。”
一进灵修殿,刘离离坚持行了一礼,这才引我去南厢坐着,又命琳琅上茶。刚刚坐定,我俩几乎同时问候道:“姐姐(妹妹)好么?”
怔了怔,又同时答道:“我很好。”说罢相视喜极而泣。
南厢中一件陈设字画都没有,墙角摆着一只大箱子,贴着白色封条。榻上满是纸张书画。我不由问道:“妹妹怎么把陈设摆饰都退回藏珍阁了?”
刘离离道:“王爷的身子好了许多,最迟三月也要开府了。颖妃娘娘命我暂且搬离长宁宫,指了藏珍阁南面一处独院居住。”
我一怔,道:“这又何必?横竖王爷不在宫里,你还住在这里就是了。新居偏远,哪里比得长宁宫?”
刘离离慢慢卷起一幅山水图,摇了摇头道:“长宁宫迟早是某一位皇子或是妃嫔的,哪里轮得到我?况且……”说着目光一黯,“母亲说,既然殿下开府了,我也该回家嫁人了。”
我亦择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漫不经心地看着:“是呢。妹妹和我是同年的,也该嫁人了。”
刘离离的目光如鸿影掠过,叹息如春雨无声:“其实我不大想嫁人,只是父母之命难违。”
手中的青笺上,是刘离离清奇秀丽的字体:
桓公自莒反于齐,使鲍叔牙为宰,鲍叔辞曰:“臣,君之庸臣也,君有加惠于其臣,使臣不冻饥,则是君之赐也,若必治国家,则非臣之所能也,其唯管夷吾乎!……”
连看了几张,都是《管子》。我心中一动,道:“妹妹素擅诗词,怎么倒抄起《管子》了?”
刘离离道:“守陵三载,每日无事,除去植树扫墓,便是看书写字。这三年看过的书多了,只是诗词却少了。”手一滑,青笺飘落在她的裙边,刘离离俯身拾起,细心地拂去灰尘,“我觉得很好。母亲却说,女儿家书看得太多,容易移了性情。”
我微微一笑道:“妹妹还可在宫中逗留两年,不想嫁也没什么。只不知妹妹想做什么?”
刘离离道:“像姐姐这样就很好。”
刘离离伏在榻上将守墓时所抄录的《管子》数篇选了出来,照次序排列好。我也侧身翻找着,沙沙声响如寂寥海岸边浪花的坦诚心语。我笑道:“妹妹也想去御书房么?”
刘离离笑眼清澈:“姐姐误会我了。御书房那样的地方,也只有姐姐去得。在王爷眼中,姐姐若是管夷吾,我至多不过是鲍叔牙。”
我笑道:“做鲍叔牙也很好。妹妹若有心,我可以和颖妃娘娘说说,请她安排一个合宜的差事给你。”
刘离离摇了摇头:“多谢姐姐好意。妹妹开悟太迟,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也并非想做什么鲍叔牙,只是让我嫁人,我总是不甘心。”
陪着高曜吃了三年的苦,回来就要远离宫廷,嫁为人妇,自然是不甘心的。我问道:“王爷对这件事怎么说?”
刘离离口气如秋风微凉:“王爷说,到了该嫁的时候,就嫁吧,以免父母双亲担忧。”
我微微一笑道:“那妹妹就安心成婚好了,旁的事情不必多想。”
刘离离坐了起来,注视我片刻:“姐姐若是我,就甘心么?”
我笑道:“嫁人是每个女子必经之路,虽算不得好,也绝不是恶。妹妹还是想开些为好。”
刘离离先是不以为意,随即眸光一动:“请姐姐指教。”
我抿一口茶,垂目不语。刘离离轻轻挥一挥手,守在门口的两个宫人都远远走了开去。我这才道:“王爷一出宫,就会招贤纳士。这些长史咨议、文学参军、曹掾舍人、王师侍读,是朝廷官吏,是天子恩赐的人才,绝非私蓄的门客。日后王爷成才,他们自是官运亨通,若坏了事,也都是铁打的朋党,一个也走不脱。妹妹虽是女子,却也做了五年侍读,为慎妃守灵,更是举世公认的义举。这些可不因你嫁不嫁人,或嫁给谁有丝毫的分别。相反,要娶妹妹为妻的人,却还要好生掂量掂量呢。”我见她眉间略展,似有所悟,又诚恳道,“王爷的性子,是最信任共患难的人。妹妹便是。”
刘离离恍然,既感激又惭愧,离座施了一礼,道:“妹妹蠢笨,若非姐姐指教,直是寸步难行。”
我连忙扶起她道:“心宽便好,何须多礼。妹妹是有功之人,必会晋升,这样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直是城中佳话,夫家也必不敢亏待的。这是喜事,妹妹当高兴才是。”
一事释然,复生了别的忐忑。刘离离道:“嫁给谁哪里由得自己呢?”
我笑道:“宫宴时,我见到令堂大人。她老人家还说,你在宫中还有两年,让我略微照看你。这一下,我也省心了。”
刘离离一怔,道:“姐姐不说,我竟不知道母亲还存过这个心思。”
我微笑道:“想来令堂大人见你吃了许多苦,终是不忍心你在宫里熬着,所以才改变主意。你只管安心回家,令堂大人必为你挑一门好亲事。好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刘离离道:“我却羡慕姐姐。常言道:‘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98'姐姐是非常之人,来日必立非常之功。”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切切道:“妹妹过誉。难道妹妹嫁了人,就不能做非常之人、立非常之功了么?”
从灵修殿出来,便遇上高曜的乳母李氏,李氏说高曜还睡着,不便探望。我只得嘱咐了她两句,请她代为问候,这才出了长宁宫。回到漱玉斋,芳馨迎了上来道:“姑娘这一去当真是久。”
我笑道:“路过长宁宫,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就顺路去瞧了瞧王爷,谁知竟还睡着,也没瞧见,倒和刘女史多说了两句。”
绿萼在我身后笑道:“若不是圣上和华阳公主去粲英宫看望小皇子,恐怕这会儿还不得回来呢。”
芳馨笑道:“听闻昨夜是婉妃娘娘宿在定乾宫的。这早上才分开的,便又等不及去看,可见婉妃娘娘有多得宠,姑娘大可以放心了。”
我笑道:“只要姐姐心安理得,过得平安就好。”说着已走入西厢,解下白色织锦斗篷,合目歪倒在榻上。两个小丫头要进来捶腿,我摆摆手,都赶了下去。
芳馨斟了一杯水,温然道:“姑娘的样子,是有心事么?”
我睁开眼,不觉笑道:“就是累了而已。”说着起身,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温温润润的,化解了喉头的黏滞。
绿萼笑道:“姑娘和婉妃娘娘说话,也这么之乎者也的,可不要累着了?”
我笑道:“就你多嘴。你也去喝口水歇会儿,再拿些蜜橘过来同吃。”绿萼笑嘻嘻地去了。
芳馨见绿萼走远了,这才低低道:“姑娘……可问过了?”
我叹道:“问过了。还费神讲了许多故事,说了许多道理,就为了打消她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念头。绿萼说得没错,当着自己的亲姐姐,也要拐着弯儿说许多之乎者也,当真是累!”
芳馨道:“只要婉妃娘娘领会了,也没有怀疑姑娘的用心,这心就值得费。”
我垂头道:“我的用心她迟早会知道,到那时,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宁愿帮着外人,也不帮自己的亲姐姐、亲外甥。”
芳馨微微一笑道:“容奴婢放肆地说一句。功成之日,婉妃娘娘和小皇子非但不会怪姑娘,恐怕还得千方百计地巴结姑娘。若不成功,姑娘的用心,婉妃也不必知道。姑娘安心便是。”
我一笑,拉了芳馨的手道:“坐了这二十多天的牢,不但迟钝,也磨蹭了。”
芳馨道:“姑娘是在意婉妃娘娘和小皇子才会这般忧心。”
我摇了摇头:“我若真在意,就该一心一意帮她夺取后位和太子之位才是。”
芳馨道:“姑娘顾念慎妃娘娘的旧恩,还有弘阳郡王的情义。况且,夺取后位和太子之位,何其艰难,稍不留神,便粉身碎骨。姑娘不是盼望婉妃娘娘平安么?不争才是最平安的。”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只捧起茶盏,默默地注视着水中清冷的双目。玉枢母子的富贵权势,与熙平的仇、慎妃的恩、父亲的命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第二天,定乾宫来人传话,说高曜病了,御医嘱咐静养,不许人去探望。我便安心在漱玉斋休养,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午后,颖妃派人告诉我,明天一早要去拜祭皇后,让我早些预备。晚上,芳馨清点了出宫要带的物事,催我早早睡下。
咸平十八年正月的最后一天,我去景灵宫拜祭皇后。一大早出了玄武门,登车之时,忽听绿萼惊呼道:“姑娘看,那里站着一个人!”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北方的天空呈现出阴沉的蓝黑色,浓云滚滚如怒海翻波。护城河如一带浓墨,不知其深。雾气弥漫河上,岚起如风。与高高的宫墙一河之隔的楼宇高耸入云,屋脊翻卷如尖利的兽角,毫不留情地撕裂着东方稀薄的阳光。远远一带飞虹华厦如沉沉死棋,是靡艳的夜晚一场争劫不尽的苍茫之局。有一个披白色短斗篷、压着风帽的人独立其上,渺若荒原孤烟。风行烈,他却峻挺如山。
绿萼的惊呼引起了随行卫士的注意,四名卫士当即飞奔过桥。绿萼道:“这样站在上面,也不怕摔下来。他在看什么?”说话间,那人已经将风帽翻了下来,露出一头黑发和低垂的眉眼。然而离得太远,我终是看不清楚他的脸。
绿萼左右一望,道:“莫不是在瞧姑娘么?姑娘认得他?”
我一怔,为了瞧得清楚,我也翻下了风帽。卫士仰面喝道:“何人在上面?报上名来。”那人不答。行人都仰头望着他。那人默默注视片刻,依旧压上风帽,转身跃下了屋脊。四个卫士绕过高楼追了过去。他的身影忽如雪鹄起落,又如飞云聚散,瞬间化在无边的风色之中。晨光追索不及,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