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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金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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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一背手颠着步子,往南半里地儿拐进右边接的巷子里。找到她惯会去的一个酒家,在门槛外吆喝一声,“老板,来壶桂花酿。”也算是熟门熟路。
  酒老板热络地给她打酒,劈竹圆通长柄勺儿片进酒水里,舀半勺,“今日不是发工钱的日子罢?”
  苏一看着他把酒往一掌大的陶壶里倒,“吃酒还得挑日子?没有工钱就不吃酒了?我可听得出,您这是寒碜我呢。”
  酒老板笑,拿木塞儿塞了陶壶眼儿,“那就是我的不是,多给了你一两,算是赔罪,你瞧着可好?”
  “自然是好。”苏一也笑,摸进腰间捏出铜板来,一一数过了送到酒老板手里,接过酒壶,“吃了酒,这酒壶回头我还给您送来,不留您的。”
  这又赶着时间,拉呱两句就得走。苏一把酒壶抱在怀里,步步生风地回到铺子。彼时陶师傅还在交椅上歇晌,这会儿已经不见了人影,怕又是有事出去了。现时铺子里只有陶小祝和周安心,两人在两把交椅上坐着拉呱儿。陶小祝吃着八珍梅,周安心则耐着性子剥着瓜子壳,把仁儿一粒粒往嘴里送。见着苏一回来,陶小祝转头问她一句,“跑腿儿的事都安心给你做了,你做什么去了?”
  苏一用束腕喇叭袖遮住酒壶,直直往自己的工桌小杌边去,“也没什么,一时嘴馋,在周大娘那吃了碗豆腐脑儿。倒不是我躲懒,全心为着师哥和安心妹妹能见上一面儿,说说话也是好的。你问问安心,可是她自己要来的?”
  周安心手剥瓜子壳,暗暗把下巴又收了几分,低眉敛目。苏一说的正是她的心意,她自然不驳,但也碍于矜持不能顺话续稍儿。脸上一番羞怯怯的神色,起了身跟陶小祝辞过,“回头得空再来看小老板,今儿我便回去了。我娘一人在街北做卖卖,心里记挂。”
  苏一坐到自己小杌上,把酒壶搁进桌下篮子里拉布遮上,不管那厢你来我往的送客礼。等陶小祝回来,她已经拿起了自个儿的铜锤子开工干活了。那陶小祝又一脸八婆的神情,嘶啦着气息靠到这边儿来,对苏一说:“她说周安良要去沈家提亲,你知道这回事么?”
  苏一停下手里的铜锤子,呆目半晌,“周安心说的,大概就是有这回事吧。”这事儿一直疑疑惑惑悬着,谁知道其中真假。这世道风气稍紧,外放的事儿做不得。便是人家小儿女郎有情妾有意,也没有出来散播张扬的道理。
  陶小祝往苏一工桌边儿坐下,搭手在桌沿儿上,“这沈家三小姐你师哥我倒是见过,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秀色可餐,真个瞧得上那穷秀才周安良?依沈家那样的家世,最次之也该配个知县才过得去呢。莫不是这周安良读书读锈了脑子,自作多情而不自知?”
  “是不是如此,等明儿他提了亲,沈家给了信儿,也就知道了。”苏一提起铜锤子,“这世道什么事没有,挡不住就有那眼拙的,要与周安良比翼双飞日日欢呢。长得秀色有什么用,怕是山珍吃多了,没那脑子想后头的事,偏要碰一碰世俗这一道杠,来个情比金坚呢。”
  陶小祝撇撇嘴,“你倒看得透,我偏不觉得这事儿能成。八成是周安良那小子自称的有情,人家沈三小姐,能图他什么?”
  “图他什么?我是没走过这趟道儿,不知其中滋味儿。都说这世间最叫人迷眼犯糊涂的就是情/爱二字,就这两个字最是说不准。周家是穷,周安良也是个窝囊的,但你别忘了,他有一副好皮囊,还有个前程似锦的生员身份。沈家小姐一时迷了眼,也能当他是个宝贝。当然,这便就是眼拙,成亲后大不会有好日子过。”苏一琢磨手里银块的形状,一边絮叨,罢了又说:“我也不该和你说这个,你是瞧人家癞蛤/蟆叼着了天鹅肉,心里妒忌呢。”
  陶小祝哼哼,“你也过小瞧你师哥了。”
  苏一不理会他,这事儿本也与他们无关,说来活动活动唇舌罢了。她也不望周安良好,也不望周安良不好,在他身上费心力不值当。这沈家三小姐,跟她就更没关系了,本是两个天地的人,大约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她惦记着自己买的那酒,晚上配些什么菜才能称得。
  傍晚铺子关了门,暮色四合,日头坠在西侧,沉了一半儿。苏一抱着酒回家,走的是往日里的熟路,看着凑夜市的铺子挂起艳红的西瓜红灯,明黄的穗子甩在下头,密密地圆成一面儿。铺子里陶小祝没吃完的零嘴儿给了她,她又买了二两兔脯,一路拎回家去。有酒有菜,也算一餐佳肴。
  入了镰刀湾,到家进门,苏太公正在东偏屋里等她。那桌子上又摆了盘猪头肉、一碟辣鸡爪、一碟炒鸡蛋,都是家里不常见的荤食。苏一啧了几声儿,放下手里的东西,问苏太公东西哪儿来的,“发财了不是?或着路上捡了荷包?吃这些荤的。”
  “你又买的什么?”苏太公抬手空招一下,让苏一坐下,“我这些都是你周大娘送来的,可不是捡着谁的荷包了。”
  “周家有什么喜事不是?平白吃这些个?”苏一把零嘴儿尽数倒进碟子里,兔脯也切了装盘,又忙着去烫酒。
  苏太公看向她,“你大娘不叫我跟你说,怕你忌讳。这又不是忌讳就能瞒你的事儿,你早晚知道的,早一日晚一日,却都无差。那安良啊,自个儿置办了齐全物件儿,带着同窗几人,去沈家提亲了。这事儿说起来荒唐,下头的就更是荒唐了。沈家应了这门亲事,不日他就要跟沈家三小姐成婚了,你说是不是喜事?”
  苏一把烫好的酒拿上桌,小声儿道:“竟真是个眼拙的?这沈家三小姐眼拙也就罢了,沈家老爷夫人怎么会应下?说起来,还真不能小瞧了那周安良去,这事儿着实意外。”
  “现在知道人家的好了?”苏太公拿眼瞥她,“晚啦!”
  “他有什么好?”苏一斟酒,“我是替那三小姐惋惜,那样儿的家世样貌,挑这么个男人。”
  “罢了,咱也不论这是非,横竖与咱们无关。”苏太公吃起酒来,端了与苏一碰杯。他是个心宽的老头儿,否则活不到这岁数。老伴儿早先就去了,后没了儿子儿媳,余下他光杆儿一个,照应这孙女儿。为着苏一,他也必须要心宽地活着。
  苏一吃了半口酒,搭一块肉脯,搁下筷子来继续斟酒,“倒也不是全与咱们无关,爷爷您想,他周安良要成婚了,在哪里成?周大娘可说了这一宗没有,难道就在那三间偏屋里?”
  苏太公一边吃菜一边摇头,“这还早呢,得合下日子,再做商量。那沈家三小姐既答应了这门婚事,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能有什么微词。”
  “这可不见得。”苏一把斟好的酒杯往苏太公面前放,“旁的我不管,怕他惦记咱家的正堂。若要正堂做新房,我是不依的。别说正堂,后头草堂也不许他周安良碰一分一毫。我先给您撂个话儿,周大娘出面这事儿也不能依。您记住了,拿我的名头推了便是。咱家正堂是您住着,也只能您住。”
  苏太公稍想一番,“若是你大娘真需要,让出来救个急也未为不可嘛。一院里扶持至今,还计较这些个做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儿也不能这么做。”苏一不让,“爷爷您这回必须听我的,周大娘是周大娘,周安良是周安良。您让一分,他能舔着脸再占两分,这事儿没得商量。若他有别的法子没提这一宗,就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说过这话儿。”
  苏太公看苏一语气咄咄,也不与她争辩下去。再说这事儿没出,空想着在这儿分辨也是傻气,没的伤了和气。兴许这事儿只是苏一自个儿多想了,人家周家并不会想这一宗。原本他们住的三间偏屋就是他苏家的,能再开那口要正堂?便是想了,开口了,应该也是救急的用的,大不会占了不给。
  ☆、占巢
  苏太公年轻那会儿跑过江湖,是个快意恩仇的人。这会儿老了老了,却软腻了起来。许是失了妻儿,心下沧桑,总会多念着些情义上的事。周安良说起来算他半个孙儿,都是瞧着长大的,总要心生照拂之意。再说这活生生的人,指不定哪一日说去就去了,又有多少好计较的呢。苏一确是还小,不明白此间心境。
  她嘱咐了苏太公那些话,稍安下一颗心,仍是同平日里一样,来往在家和铺子间。
  树梢黄叶落了尽,街面上起风,卷着落叶儿从街南吹到街北,眼见再不几日就要入冬。
  苏一拿着铺子里的剩料碎玉坐在铺前练手艺,冷风灌在裤管里,阵阵刺寒,手晾冷了便往棉衣袖子里缩。瞧见有客人来,起身领了进铺子,但交由陶师傅和陶小祝招呼。自己跟在后面听几句言辞,没她的事儿便又出来寒风里蹲着。
  晌午时分现了暖阳,这差事方才好过一些。又可得去铺子里,里头笼着暖炉甚是暖和。吃了午饭再能歇会儿晌,是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候。
  不过刚眯了眼,又有人来,此人四五十的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头戴藏青皂绢幞头、一身锦缎灰袍、腰系双穗条儿、脚蹬熟皮靴,瞧着便是富家人的扮相。他从袖里掏出宣纸来,层层叠叠地展开,抖撑两下,“要的东西都在上头,来年二月初十前得需做好,到时自有人来取。”
  陶小祝接将下来,苏一也伸了头去瞧,但瞧那上头写的各式首饰,从珠钗头面儿到璎珞耳珰戒环镯子,样样齐全,倒像是嫁妆单子,便随口问了句:“这位爷家里是有喜事吧?”
  “可不是我家里。”这位爷笑,“那是我家的三小姐,应是老爷家里。”
  “沈家的……”苏一轻轻出声儿,把身子又缩了回去。这城里要嫁三小姐的,她也就知道沈家一家。再有这样衣饰穿着的下人,大约也只能是沈家。
  陶小祝这厢听出了味儿,叠起单子,挑眉问那爷:“你家三小姐真瞧上了那个酸秀才?日子也定下了?”
  那位爷也没架子,掖了袖子在身前,挺直了腰,“今儿上晌才刚合下,定了来年二月十五,正是开春的时候。是以这单活你们得赶在二月初十前做出来,咱们拿了回去要一一装箱子。差一件少一件都不成,需得样样齐全。咱们信得过你陶家铺的手艺,半分也糊弄不得,到时自有人过眼。”
  陶小祝拍胸脯应下,却还惦记三小姐那事,扒着这位爷不许走,拉了到交椅上坐下斟茶吃,“我没猜错,您应该是沈家新聘的管家,往前没瞧见过您。既来了,就多坐会儿,歇了脚再走。你家三小姐,怎么就瞧上了那周安良?”
  这位爷摊手,“你也瞧出我是新聘的管家,如何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陶小祝干吞了吞口水,不愿依这话,“多少说些!”
  这管家站起身来,抬手亮出食指,在陶小祝鼻子上虚点了几下,“知道得多,并无好事儿。”说罢背手去了,袖子在身后打着挺儿。
  陶小祝连送也不及送,只好回头看苏一,“你说的是,真个眼拙!”
  苏一耸肩——又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晚上到了家,也不需再从苏太公那里扒听事情,这会儿婚期的事儿她算是早知道的。围在桌前吃饭,说些其他家常,但不提周安良和沈三小姐的事儿。
  苏太公吃得半饱,一副有心事的模样,那筷子搁了空,滴了几滴粥水到棉袍上,方才醒神上手去擦。他又吃了几口腌菜,才慢声慢气地说:“一一,我有话与你说。”
  “说便是。”苏一刨着粥饭,拿眼看苏太公,倒没那细心瞧出他有什么不寻常。
  苏太公一口气儿把余下的粥饭尽数吃下,抹了把嘴,双手撑在两边膝盖上,酝酿语气,“你周大娘找我了,就是你早前与我说的那事,她找我商议,问能不能救个急。沈家三小姐是娇养大的,婚礼的排场上不能委屈了她。新婚之夜住偏房,总不算个回事儿。只借几日,过了那几日,她自还我们。”
  苏一听这话也不意外,她能想到这事儿,自然周家人也会琢磨这事儿。她早前的态度是不依,这会儿自然还是不依,搁下手里的白瓷碗,夹着酱黄豆粒一个劲儿往嘴里送,“这事儿没得商量,爷爷您若不顾我的想法,自做这主,我也跟您生分。他周安良娶媳妇儿没地方住,那是他周安良没本事,与我家有什么相干?您不能让出正堂来,如若让了,我算他必会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一一……”苏太公有些劝人无力,“十来年的情谊,你怎会如此计较,把安良打成忘恩负义之辈?他读了多少书,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圣贤书又岂有白读的?只是搭把手帮一帮的事儿,瞧瞧你都想成什么样子了?你怎知道,没有需着别人帮忙的一日。”
  “我就是需着人帮忙,也不需他周安良!”苏一搁下碗,收拾了去洗,“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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