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吃大鳝-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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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看着他的头顶,慢吞吞地道:“王爷客气,草民戴罪之身,是流放于此,不是归隐山林,不敢当‘出山’二字。”
延王爷心很塞。有个做事不靠谱的哥哥,从小到大一直在擦屁股、背锅、擦屁股、背锅……以前还好,皇兄靠山大,擦背的时候也挺直腰板,这次太离谱,弯着腰也擦不干净。
“韬王为人多疑,若他执掌江山,我与皇兄固然性命不保,宣家也难逃一劫。于公于私,将军都不能袖手旁观啊。”他咬咬牙,准备跪下去,被宣统托住了。
宣统捧着他的双手,真心诚意地说:“地方太小,王爷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没看到端静和宣凝已经被挤到门外去了吗?
听到延王爷的耳里却不是这么个意思。
当了半辈子的王爷,当然想不到以自己的尊贵身份,对方不给跪是嫌占地方。
他立刻从怀里掏出圣旨,宣府全家赦免,宣统封定国公,领兵马大元帅,掌北疆宣家军,为表诚意,虎符也给了。
宣统推辞了一会儿,实在推不掉,才勉为其难地收下来。
看他手下圣旨,延王爷才算松了口气。
宣家人以王爷舟车劳顿,不敢惊扰为名,前呼后拥地将他送到了当地一家破客栈,留下两个仆人听用,自己又回到这间小屋开家庭会议。
宣老太太说:“这是机会。”
一句话定下了宣家未来的走向。
宣家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宣府百年基业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在这里落地生根重新积累起一份家业,是不得已的路,有更好的路自然要走更好的路。何况,皇帝将他们抄家流放,祸害一家,可韬王勾结瓦靼,祸害一国。两害相权取其轻,对比一下,也只能是皇帝了。
宣绣说:“就担心皇帝过河拆桥。”
宣统说:“没关系,我们这次牢牢地把持兵权。”
吃过一次亏,还指望他像上次这么老老实实地指望皇帝开天眼?开玩笑,他连心眼都不长!
宣净说:“二叔名为兵马大元帅,却只得了北疆军的虎符。皇帝显然还在忌惮我们。”
宣凝说:“说明皇帝的脑子还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他们商量了半天,一致决定出山可以,但这次他们不要做忠臣了,要做权臣。
曾经傻傻的他们,已经被皇帝掐死在流放的途中了……
讨论完毕,宣统还特意问端静有什么想法。
端静想了想说:“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宣家人:“……”
差点忘记端静还有个爹在京城。自从见过她师公之后,就以为亲家在衡山,原来是错觉。
宣凝立刻派仆人去客栈向延王爷打听消息。
端静说:“他不是在睡觉?”
宣凝理直气壮地说:“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爷一定睡不着!”
睡得迷迷糊糊的延王爷被亲信叫起来回答问题。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才说:“礼部侍郎叫什么名字啊?”
仆人愣住。
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
仆人回去问宣凝。
宣凝与端静又大眼瞪小眼地看半天。
宣凝忍不住捏端静的脸:“连你爹的名字都不记得?”
端静很无辜:“见面就喊爹啊。谁见了爹喊名字的?”
宣凝:“……”
“你知道你爹叫什么吗?”
“宣统。”
“你怎么知道的?”好神奇!
“……”宣凝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知道爹的名字。
他说:“我娘说的。”
端静说:“我娘很早就过世了。”
“旁人也会提到。”
“我从小就跟着师公住在道观里。”
“难道你师公也没又提到过?”
“混蛋、负心汉、伪君子、小白脸……”
“……”
仆人到客栈回话:“姓鱼,长得白白净净,有几分姿色的。”
延王爷:“……”
要是他回答了,不就说明他认为这个官员有几分姿色?
可问题是,他还真的想起了这么一号人。
“鱼玉春?”
☆、小镇不太平(十)
不能怪延王爷。
鱼玉春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还没被抄家,实在无法引人注目。
延王爷想了想说:“皇兄移驾的时候,他没有跟着走,不是屈服于韬王的淫威,就是人头落地了吧。怎么?宣府与他有交情?”
仆人说:“鱼侍郎是我们家小二奶奶的父亲。”
连个名字都说不清楚,用“有几分姿色”来形容的父亲吗?
延王爷原本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却觉得小二奶奶兴许可以拉拢过来,便问:“小二奶奶是哪一位啊?”
仆人说:“是小二爷的夫人。”
“……我见过吗?”
“您抄家那一日,正好是她嫁进宣府的日子。”
延王爷:“……”一听“抄家”两个字,就觉得一口鲜血从胸腔冉冉升起。
流放之地,通常都天高皇帝远。京城打得热热闹闹,岭西依旧平平静静。
延王爷睡了一觉,推窗见山,忽感岁月静好,光辉荣耀如昔日烟云,消散远山的晨曦之中,心中生出疑问:
我是谁?
为何在此?
将来如何?
“王爷。”侍卫敲门,将他拉回现实,“皇上送来密旨。”
延王爷打开门,指着床边的大箱子:“念完就丢到里面吧。”
离开京城之后,皇帝就在路上养成了有事没事写张密旨的习惯。开始还会诚惶诚恐地跪接,后来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十有八九都是“早安”“晚安”“野花真美”“路人真丑”的问候和感慨。
侍卫不是第一次干这大逆不道的事儿,驾轻就熟地读起来:“吾弟安否?一别数日,甚是挂念。昨夜起风,一地残叶,独看无趣,待你归来,共赏之。思你,念你。盼你归来。”
延王爷:“……”一地残叶,独看无趣,难道两个人看就有趣了吗?不还是一地的残叶吗?
侍卫将密旨放进快要溢出来的箱子中。
延王爷纳闷地说:“没了?就这样?”
侍卫说:“圣驾已经到了合邕……”
延王爷瞪了他一眼,摆手说:“此处人多耳杂,小心为上。去宣府投拜帖,再探探口风。”
虽然打定主意重新吃大户……给皇帝打工,但架子还是要有的。
宣统给了延王爷几个闭门羹后,才赏脸把他请到家里吃饭——全家男女加一个延王爷,围挤一桌,对着孤零零的两碗野菜。
延王爷:“……”这是吃菜呢,还是祭菜呢。
宣家人“羞愧”地说,家里东西都给抄走了,实在张罗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
延王爷看着心酸,想到自己抄走的东西都落到了韬王的手里,更心酸。他忙说自己肠胃不好,这几日茹素,这些饭菜正合胃口。至于宣家的家财,等回京之后必然要还的,不但还,还加倍的还。
宣老太太含蓄地说,被抄过一次家,心里不踏实,就算拿回来了,也怕再弄丢。
延王爷指天为誓,表示自己和哥哥绝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落难的时候,发的誓就和发的屁一样,闻着挺重口,转头就烟消云散了,宣家必然不能这么被糊弄过去。
宛氏和柳氏掩面哭诉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宣绣提到两个女儿,眼泪落得货真价实。宣准、宣凌绷不住,跟着哭了。端静咬着筷子,看了看左右女眷,默默地缩了缩身体,用宛氏挡住延王爷的视线。
美人落泪,让人心碎。
延王爷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求助地看向宣统等几个男人。
宣净隐晦地说,宣老太太爱看戏,听说戏文里有免死金牌,是给忠臣最可靠的嘉奖。
延王爷十分为难,这东西前朝有,我朝没有。
宣净笑眯眯地说,什么都有个开头。
延王爷吃了两口野菜,心事重重地准备回去,到门口,就感到寒风袭来,侍卫大呼“王爷小心”“保护王爷”。然而,并无卵用。延王爷还是迎面一盆冷水,被浇了个透心凉。
“有刺客!”
明里暗里的侍卫叫嚣着冲了出去,宣家的人自发地围在他身边保护。
延王爷定了定神,抹了把脸闻了闻,发现是水不是尿,心下稍安。他看着面沉如水的宣统,沉声道:“可能是韬王……”
话没说完,就听侍卫们高呼“抓到了”。一群人围绕着一个少妇打扮的人回来,走近了,发现那少妇正是端静。
端静单手提着人,健步如飞,走到门前,将人一丢:“喏,你的。”
延王爷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偷袭本王?是否受韬王指使?说,你若是不说,我就将你丢尽海里喂鱼。你到底说不说?为什么不说!”
宣统拉了拉他的袖子,给想说没法说的“刺客”一个插话的间隙。
“刺客”说:“我乃沧澜雄狮百里王将之徒,利多兵。来此是为了给厉倾城一个警告!敢藐视我师父,就要承受后果。”
厉倾城是什么来头,延王爷还是知道的。他冷静地问:“你看我像厉倾城吗?”
利多兵说:“不像。”
……
如果像的话,他受一下也就受一下了,毕竟天下第三高手嘛。居然不像!不像的话为什么要泼他?!是不是傻?是不是瞎?是不是又傻又瞎?
延王爷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利多兵说:“如果是厉倾城,不可能被泼到。既然被泼到,就不是厉倾城。”
“那你为什么泼我?”
“因为泼不到厉倾城。”
延王爷:“……”听起来颇有道理,但是,心里好不舒服。
宣凝终于出来说话:“你来给下马威的?”
利多兵说:“家师说了,看在厉倾城年轻不懂事,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个月二十号,老地方再约一次。谁不来,谁就是懦夫。”
宣凝冷哼道:“敢问百里王将高龄?”
利多兵愣了下:“家师去年刚过七十大寿。”
宣凝说:“七十岁的人,应当学过礼义廉耻。当着丈夫的面,向妻子提出单独的邀约,难道就是沧澜之礼?”
利多兵呆呆地说:“我没听懂。”
宣凝拉过端静,冷冷地说:“厉倾城是我的妻子。我们正值新婚,如胶似漆,哪里都不想去。”
☆、天下不太平(一)
利多兵一脸错愕:“厉倾城是你的妻子?没想到你们国家的风气这么开放。”惊叹不已。
……
延王爷率先反应过来,坚决摆手:“我真的不是厉倾城。”
没人会这么觉得。
利多兵看向其他人。
宣冲跟着后退了一步,宣净因为坐着轮椅,动作不好太大,便留在原地不动,坦然的态度果然引来利多兵的注视。宣净淡定地说:“我是他的兄长。”
利多兵的目光又看向宣统。
宣统:“……我是他爹。”
宣凝忍无可忍地拉来端静:“她是我的妻子。”
利多兵说:“你到底有多少妻子?”
宣凝没好气地说:“一个。”顿了顿,补充道,“唯一的。”
利多兵说:“那厉倾城是你的……咦?”
宣凝:“……”说了是妻子,怎么变成了姨。
利多兵指着端静:“她就是厉倾城?!”刹那瞪大的眼珠子极力地证明自己并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宣凝说:“你也感受到了你师父的不要脸了吧?”
利多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师父都七十多岁了,还约人家小姑娘,的确是……是什么是!差点掉进圈套。他师父是约站,又不是约会。谁会想到厉倾城是女的,还年纪轻轻。这根本不用打了嘛。高手榜排在她前面的,都比她老。比她年轻的,都排在后面。她只要活得长,迟早是天下第一。
端静见他突然泄了气,也有些歉疚。毕竟,自己爽约在先。她说:“其实……”
才两个字,就被宣凝截断:“不许去。”看似一脸强硬,却暗藏忧虑。
端静想了想。其实,天下第四的确没什么好比的。公认的比她弱嘛。她对利多兵说:“百里前辈的确应该了解了解我国的礼仪。”
利多兵:“……”
利多兵说:“师父并不知道你是女的,还刚刚成亲。”不然,以他师父对武道的执着,应该……还是会挑战的吧?这么一想,师父的确应该好好学习学习礼仪了。唉。
宣凝说:“那他现在知道了。”
利多兵奇怪地问:“他又不在这里,现在怎么会知道?”
“……”宣凝说,“我现在把你放回去,他就知道了。”
利多兵立马掸了掸衣服:“那我走了。”
刚扭头,就被延王爷的侍卫拦下了。
侍卫很无语。难道没有人注意到,被泼水的是他们王爷吗?都自说自话什么!
他们讨好地看向延王爷,希望他看在自己把人留下的份上,不要追究护卫不利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