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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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露面,不敢真正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最大限度的胆量,是武装上眼镜口罩,装作陌生人跟她擦肩而过,维持着通信的关系。
信里,她给他讲述见闻,告诉他她在蛋糕店打工,做了很多创新的糕点,说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奇闻异事。
蓝钦手心滚烫,抚过他的那些回信,摸到盒子里最上面的一封。
是他给她寄去的最后一封信。
里面印着,“我一切都好,以后会很忙,到此为止,不要再联系了。”
打下这行字的当晚,他病情恢复后第一次心理崩溃,蜷缩在桌子下面,眼前一片黑暗。
只因为,他在校园里暗暗看小鱼时,遇见她在收发室取到他的信,被一群同学笑话,“太土了,什么年代了还交笔友,天天通信,笑死人了,你知不知道系里都议论你啊!”
他宁愿自己折磨,也绝不能……让小鱼因为他,受到任何嘲笑。
现在,这封几乎要了他命的信,就静静捏在他的指间,磨得发烫。
蓝钦双手发抖,抽出展开,看到信纸上有桑瑜留下的圆形水痕,以及大片晕开的蓝色钢笔字,“不联系就不联系!我学习也很忙的!哼!”
他的小鱼,没有……没有忘记他,也不曾把缩在车里那个行为异常的怪物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和负担。
即便是当年那样不堪的他,依然为她所在意。
蓝钦把信压在心口,用力蜷着身才能勉强克制着不冲出去。
衣柜外,徐静娴试了试眼角,叹息着轻声说:“……小鱼,要不是今天小沈出现打岔,可能妈还要过些天才能做好准备跟你聊这些,妈希望你好好考虑,跟钦钦直说吧,你爸的事,早晚也瞒不过他。”
桑瑜脸色苍白,垂头坐在床边,头昏脑涨地想着,不用说……
钦钦就在衣柜里,肯定已经把妈妈说的话全部听到了。
她家的情况,曾经有过的污名,她是个辍过学摆过摊的穷丫头,不是现在纯纯美美干净整洁的小护士和营养师。
徐静娴拍拍桑瑜的肩,走出卧室关上门。
衣柜里没有动静。
桑瑜咬着唇,钦钦怎么了……是不是听到这些,介意她了?
她眼角泛潮,忽的站起来,大步走去衣柜边。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不要她。
桑瑜吸吸鼻子,心里紧巴巴抽着,一把拉开衣柜门,低眸看下去,惊讶对上蓝钦通红的双眼和脸颊尚未干涸的水痕。
“钦钦?”
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她就被蓝钦拦腰抱住,狠狠往怀里一拉,惊呼着跌进衣柜里,扑到了他的胸前。
第59章 神仙·59
挂裙子的塑料衣架错乱地互相碰撞; 发出闷响; 很快归于宁静。
衣柜的对开门吱吱扭扭阖动一阵; 停在了将关未关的位置; 留下宽宽一道; 洒进晕黄的灯。
桑瑜鼻息混乱,紧紧贴在蓝钦胸口上。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她完全没有准备,一时把心里揣着的那些忐忑难过全忘了,好半天缓不过来神,乖驯的小动物一样窝在他胸口。
蓝钦身上穿着触感绵绒的针织衫; 她买的。
桑瑜越贴心里越软,拿额角来回磨蹭,不在乎身在哪里; 是否逼仄狭窄; 一门心思黏上去; 搂住他的腰。
蓝钦用尽力气箍着她,咸涩的吻连连落在她头发上; 抱着不够,亲吻也不够,他手脚并用困住她,又不知所措; 想不出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把她锁入身体里; 再也不要离开分毫。
桑瑜额前的细碎刘海被他的眼泪沾湿; 她感觉到凉; 脑袋里清楚了些许,想起刚刚看到他时,他是哭了的。
她连忙从他的桎梏里抬起手臂,摸黑触到他的脸,果然一片潮湿,她急得立刻想坐直,“钦钦?怎么了?!”
刚动一下,就被按回去。
别的事她可以惯着他,可都反常地哭成这样了,怎么能放任不管。
桑瑜坚持爬起来,紧张地去推门,试图让灯光更亮点方便看清楚,蓝钦不愿自己这幅状态暴露在她眼前,揉着她往衣柜角落里缩,喉咙里挤出颤抖的气音。
她被带着,身体略微晃动,指尖在柜门上擦过,顺势划在了一片滚热坚硬的金属上。
金属?还滚热?
那肯定是被衣柜里的人长时间摩挲过啊。
电光火石的那么短短一瞬,桑瑜敏感的神经蓦地拉紧,这个衣柜里……是不是放着她过去通信的大盒子?!
盒子里几百封信,字字句句都是她万般珍惜的三年时光。
蓝钦……看到了是不是?他刚才还在吃一个小小称呼的醋,现下发现这些,他得是什么感觉?
桑瑜心口乱跳,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你看信了?”
黑乌乌的柜子里,蓝钦的异色眼睛有如水洗过的宝石,挖不尽的情绪深深堆叠下去,半是明亮半是哀切,缓缓对她点头。
没怀疑,肯定醋死了。
桑瑜太阳穴抽痛,后悔不该推蓝钦进来,她对他不存在秘密,也不认为这些信件有任何见不得人,但是钦钦心眼儿小,太在乎她,哪怕是透彻至极的朋友也难免会让他刺激难过。
要怎么跟他说清……
她沮丧地垂下头。
钦钦因为信生了气,必定也听到了妈妈说的那些话。
现在她在他的眼里,多半成了浑身麻烦,家境浑浊,还有不明感情过去的坏女朋友。
桑瑜刚压下去的那些晦暗心绪,在流泪的蓝钦面前,忽然成倍地激涌上来,他会对她失望么?
她再怎么努力也笑不出了,强行挣开蓝钦的手臂退去衣柜的另一边,抱住腿,带了哭音,“那是我的笔友,我们认识三年期间,几乎每天都有通信。”
“就仅仅是笔友而已,面都没见过,你不要吃他的醋……如果当时没有他出现,我也许就坚持不到今天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累,”她蜷成一小团,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苦涩地哽在嗓子里,“我家以前发生的事,我妈基本都讲了,你全听到了吧?”
衣柜里只有那么大一点空间,她再退也退不到哪里。
蓝钦疼得心绞,他没带手机,无法表达,迫切地过去拥她,她就是不肯,抵住他的肩膀,抬起脸凝视他,唇颤着,声音轻弱,却字字清晰地对他坦白,“蓝钦,妈妈说了不能算的,我必须自己当面告诉你……我一直没跟你提过的我爸,在我十四岁那年,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不是普通的火灾意外,”她忍了忍,眼泪到底静静淌下来,“新闻里说,他作为保安,从一场宴会上,绑架了一个男孩。”
那条新闻,她到现在还记得真真切切。
她的爸爸被称作桑某某,作为保安却动了歪念,为了谋取巨额赎金,在一场豪门宴会上绑走某家千金贵体的小少爷,在藏匿点打电话索要钱财时,现场发生大火,他跟被绑走的男孩,全部葬身火海,没有生还。
新闻上,配着一张监控拍到的单人图,侧脸身形加上姓氏,但凡熟悉些的人都能认得出,桑某某就是桑连成。
桑瑜不敢相信,在这之前,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爸爸了,去问妈妈,她只含糊地说很快回来,却没想到,再得到他的消息,竟是在新闻里,在堵不住的悠悠众口中。
她爸爸桑连成是名退伍军人,在部队时表现优秀,向来被当楷模,身形高大健硕,脾性也温和爱笑,但自从退伍后,他性格大变,要么长时间漂泊在外,要么暗自抽烟愁眉不展。
直到出事后,她哭着追问打击之下病倒的妈妈,才得知爸爸是患了绝症,治疗费用高昂也保不住性命,他瞒着她们,拼命出去赚钱,盼着能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多留些钱让她们母女俩安度余生。
徐静娴那时倒在病床上,泪流不止,“你爸爸临走前,告诉我他接到了一单特别好的工作,在高档宴会上做保安,只要保护好富家少爷的安全就有天价报酬,我跟他吵架,不让他去,提醒他钱多肯定会有问题。”
“实在吵得太凶了,他激动失控才告诉我……”她哭得喘不过气,“他说他活不了多久,没时间了。”
妈妈的预感是对的。
她那么仰望信赖的爸爸,在她们茫然不知的时间里,来不及去感受更多病痛,就被扣上了绑架犯的污名,直接死于大火,连半个字都无法为真正的事实辩驳。
桑瑜磕磕绊绊说着,眼泪一直流,上气不接下气。
蓝钦强行分开她死死勒着双膝的手臂,把她抱到腿上,他喉咙徒劳无功地震动着,发不出声,只能更用力地搂她,吻她的眼泪,一下下顺着她急促起伏的后背。
桑瑜没力气挣扎了,攥住他的衣襟,坚持说:“我爸没有别的家人,妈妈这边……外公外婆在外地又不会上网,不敢让他们知情,其他亲戚,你亲眼见到了,也明白是什么样子,把我们看成恶臭的垃圾不敢沾边。”
“妈妈病倒,家里所有钱都用光了,我不能再当不知世的小姑娘,”她闭紧眼睛,“无论多少人议论我们,要看我们笑话,我都不可以认输,我……我会做饭啊,做得很好吃,我就学着别人,推了车去外面路边卖早点……”
蓝钦五脏六腑酸得颠倒,初见时她瘦瘦小小的身影利刃般在心口扎着。
他看到她的上午,她已经起早贪黑一年有余,尚且那么吃力辛苦,换成刚刚去做的时候,十四岁的小姑娘,没有大人照拂,身上背着嘲讽冷眼,又该是怎么熬过来的。
同样的时间里,他在病床上垂死折磨,她在路边艰难地过活。
如果彼此没有相遇,是不是走到今天,要么一抔黄土,要么颠沛流离。
蓝钦稍微试想一下,足以痛得心惊肉跳,他不忍再听下去,按住怀里的人,低头寻到她的唇吮吻。
桑瑜推他,沙哑的哭音断断续续,“一年多,我卖早点一年多,看不到希望,妈妈的病还在加重,我治不好她,连给她好点的医疗条件也做不到,我好累啊,总躲在被窝哭,想有人告诉我出路在哪里。”
“然后那个人就真的出现了,”她抓着蓝钦的手腕,眼泪抹在他身上,“他每天买我的东西,跟我通信,让我有期待,我过了两年多才知道他的性别,我们从来没有暧昧,是最单纯干净的朋友,蓝小钦,这样的醋你不要吃……”
蓝钦掐着她的腰,更用力地吻。
小鱼……
你想错了。
那些信,于你而言是单纯,于我而言,却是所有一切的情感。
信里看似简洁的字字句句,是反复斟酌,小心隐藏的心意,生怕一丝泄露,会让你察觉而远离。
你珍藏在盒子里的信,并不干净,是我对你的贪婪,渴望,向往,欲|念。
桑瑜不给他亲,偏要躲开,灼灼盯着他的眼睛,“蓝钦,就连程迟那种所谓高素质的医生,时至今天还会拿绑架犯的女儿来说我。”
“我有证据,我爸爸不是,他是被骗的,但事实已经发生了,他再无辜,也确实在宴会上带走了那个男孩,毁了他一辈子,”她打着哭嗝说,“我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的家庭,就是这么糟糕,过去的我,也不是无忧无虑,我辍学摆摊,在大街上跟嘲讽我的人对掐,有人欺负我,我还会打人骂脏话!”
她眼前被水糊住,看不清蓝钦的表情,哽咽问:“你女朋友的真面目全都暴露了,你能接受吗?”
蓝钦双手给她抹脸,捧起来亲吻。
桑瑜脸颊涨红,抽噎着不依不饶问:“你会不会嫌弃我?觉得我没有以前好?不再那么在乎我疼我了?”
蓝钦恨不能划开胸口把心掏给她,让她好好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他说不出,写不下,除了亲她,紧紧别着她不让她躲开,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叫小鱼不再掉眼泪。
“那你还吃醋!你还哭!”她感觉得到他的回答,却控制不住坍塌的情绪,越来越大声,“我怕死了,我不敢说,害怕你介意,这些天都吃不下睡不好,再下去我要憋出病了!”
蓝钦急得满头是汗。
怕什么,你哪里需要怕,我活到今天,全部是为了你。
他张着口,手指蜷曲,心里大吼着想要告诉她。
桑瑜捅着旁边的大盒子,“结果你呢,明知道我把你放心尖上,你躲在衣柜里,吃我这些信件的醋,你——”
蓝钦呆了一下,忽然手忙脚乱把盒子抬起来。
桑瑜泪眼朦胧,“做……做什么?”
“你让我扔掉吗?”她弱兮兮蹬了蹬腿,“不行!一封都不行!”
蓝钦从耳根红到锁骨,浑身热得要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