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存-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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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里长的手又不禁地颤抖起来。
太子微抬下巴,有内侍端了茶水过去,道:“老人家,先喝口水,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承你吉言。”钟里长客气地应了一句,转头又叹道,“上百亩的良田就这样毁了。大家也垮了,没了田地种不了庄稼,大家没活路了。当初,我和跟几个老头子不服,拼命挖渠想引水下流,想着水去了,底下总会是之前的良田。至到有一天,我们中有一人挖了一个坑,刨出里面的土,全是不能种地的土地。大家灰了心,有能力的就迁走了。剩下的就到处找短工长工做,家里留下老人和孩子。就这样一年到头也只是吃上七成饱。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大家找不到活,卖儿鬻女的多了。几年下来,镇子上的人就越发的少了。”
这事太子还是头次听说,太子眼光扫过几位工部大人,问:“这事儿怎么没听说过呢?是不是你们工部瞒着不报?”
几人赶紧拍胸表态,真的没有听过此事。
“你们没去找过河源县的县令?”太子问钟里长。
钟里长心里咯噔一下,抬眼向太子看去,只见太子眼神端正清明。钟里长狠了狠心,若是再不找到人,他们沙河镇余下的人怕要死绝了。
于是钟里长道:“洪水才退时,曾找过县尊大人。县尊大人也派人来查看过,但一时又找不到解决办法。后来换了县尊大人,就不爱管这事,只管收赋税征差役。我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再这一收税出差役,大家如何活得下去。”
“洪水退后的头一年,为这事,死了好几户人家。于是大家想方设法地搬出去或是卖与人家作奴仆,也不愿意在这里等着死。再后来见赋税实在收不起,县尊大人不知从那里摸出本县志说我们沙河镇不属于河渠县,是属于隔壁的山南县。为这事,两个县尊大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来不知怎么的定了下来。我们这地儿就属于两边不管,也不收我们赋税,只让我们沙河镇出差役,但我们的差役比人家重得多。别的地儿出一个,我们得出一个半且差役中最累最重的活都是我们沙河镇的人干。为了让我们出差役,都勒令沙河镇人不得迁往别地,一旦有人迁出,全家大大小小全充做苦役。为着这差役一年也死上不少人。如今你看到镇子上几乎没有青壮年,都服差役去了。往年还可以看到有青壮年在县城里找长干短干,今年是没有人了。“
太子的一张脸黑的简直可以挤出墨汁,抿紧唇不说话。这些事朝中无人知晓,是县令没上报,那县丞呢?还有巡查御史呢?
“老人家,河源县城和山南县城离此地多远?”太子缓缓道。
钟里长迟疑了一下,方道:“河源县近些,一日路程,山南县快马也要二日。”
一个小脑袋在通往后院的门口探头探脑,钟里长看见,道:“小老儿先去去。”
太子指着桌上的鸽蛋青茶汤,道:“这道菜里未放油,让你家小孩来吃吧。”
“孙儿们粗鄙,上不得台面。”钟里长忙道。
这一会功夫,六六已走到小孩子的身边,歪头打量她半晌,“你是女娃?”
大妞怀里抱着一个碗,躲在门后,把头埋到门后不坑声。
六六眨了眨眼,道:“小妹妹,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大妞身子扭动了一下,仍是不动。
六六猛地推了一下门,从大妞怀里抢到碗就跑,边跑边回头道:“你来呀,你来拿呀。”
不想大妞并没有追来,只呆站了一会,就往后院跑去。
六六睁大一双圆眼看着钟里长,摸了摸头,道:“我只是和她玩儿。”
钟里长生怕六六怪罪,连忙道:“无事,无事。”
“六六,碗里的是什么?”太子突然问道。
六六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六六摇头,把碗放在桌上
这碗黑糊糊的东西在一桌子鸡鸭猪羊中显得格外分明。
正举箸挑着羊肉吃的徐家英见了,一口羊肉给喷到地上。
徐家英吩咐道:“来人,把这个给扔了。”
“等等。”六六小手指着这碗黑糊糊的东西道:“这是什么?干嘛用?”
钟老头子的黑脸有些发红,嘴唇翕合,半晌才道:“这是我们的吃食。”
众人皆惊,一时屋内落针可闻。
太子按下心中惊异,温和道:“是什么做的?”
钟里长起身恭敬答道:“这是黑面加了些麦壳合着嫩树皮。”
“你们就吃这?”太子惊呼。
钟里长苦笑道:“小老儿能吃上这个都不错了,好些人家只能吃麦壳和树皮。”
“是因为家中的壮劳动去服差役了吗?还是因为没有田地了?”六六一语中的。
钟里长沉默以对。
忽地太子举起筷子道,“我们也尝尝老人家的吃食。”
于是桌上几人跟着纷纷举着筷子去夹那黑糊糊的东西。
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刮着喉咙,几人忍着想吐的欲望,硬咽了下去。
太子面无表情道:“给各位都尝尝。”
侍卫伸手准备端起那黑糊糊的一碗。
六六睁着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珠子,看着太子,小声道:“大家都尝了,我是不是也要尝尝啊?”
坐在旁边的杨文远凑近六六的耳边,道:“快别吃,很难吃的,有股说不出的怪味。”
“不,大家都吃,岂能独我例外乎。”别人劝六六或许听得进,偏是杨文远。这不,六六举筷子夹了一大块,放入嘴中一嚼,一股难言的味道充斥唇齿,六六的小脸皱成一团。
太子微仰下巴,旁边桌上的内侍走到六六身边道:“陈小公子,咱家陪您消食去。”
六六摇头,看着坐立不安的钟老头子,小嘴巴依然咀嚼不停。
徐家英和杨文远瞪大双眼看着六六,见六六不仅吃了,还细嚼慢咽,两人看的目瞪口呆。
太子眼光扫过随行的官员,招手让六六过来,问道:“告诉叔叔,这吃食好吃吗?”
“不好吃。”六六摇头。
“那你为什么还吃呢?”太子又问。
六六眼睛看向钟老头子,眼中满是怜悯。
六六道:“因为那是老爷爷的吃食,不该吐出来。”
太子心中颇多感慨,他们这么多人尚不如一个小姑娘。
太子摸着六六的头发,称道:“陈翰林教子有方。”
隔壁桌子的陈茂玟起身道:“公子谬赞。”
太子挥手止住陈茂玟的谦词,他解下身上的碧绿雕虎玉佩,“六六,来,叔叔赏给你玩儿。”
六六两只小肥手背在身后,头摇得像拨浪鼓。
陈茂玟急步上前,对着太子长揖,“公子恕罪,侄女年小无知。”
“无须如此,大概六六不喜欢这块玉佩。”太子瞧着玉佩上的老虎,失笑道。他忘了六六是个小姑娘,应是不爱老虎之类。
见状,陈茂玟稳了稳慌乱的心神。上次石淑妃召六六进宫的事吓着陈家众人。自此,凡是跟皇亲贵胄打交道,陈家不自觉的小心翼翼。故刚才见六六当着一干人的面下太子的脸面,陈茂玟吓的魂飞魄散,急步奔来,好在太子心胸开阔,并没加以指责。
六六完全不知陈茂玟的担心,指着玉佩道:“我很喜欢呢。”
太子奇道:“那你为什么不要呢?”
六六指着钟老头子道:“因为我吃了老爷爷的食物,您就赏我玉佩。那他们天天吃的呢?”
太子默然无语,片刻长叹道:“是我等失职,让百姓衣食不继。”
众人慌着要起身跪下。
不待众人跪下,太子起身眼光一一扫过众人,道:“仰无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诸位,愧乎?”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觉得三千字是若干个句子,很快
有时觉得三千字是好长好长的名子,好慢
第95章
是夜; 太子的房间里,太子沉声道:“河源县令何人?山南县县令何人?六部,御史台竟无人知晓沙河镇之事?信乎?”
太子胸中怒火冲天; 一拳砸下去,椅子扶手咔嚓一声断裂。
“太子殿下。”几人起身惊呼。
太子随意地瞟了手一眼,抬手示意大家坐下。
几人落座后; 张怀仁劝道:“太子殿下息怒,官场之中向来是互相推诿;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些沉疴旧疾; 一时半会也祛除不掉。急不得,且慢慢来。”
太子血红的眼睛慢慢褪去血色,眼神也暗淡起来。
他至今也没能上朝学政,他这个堂堂的储君; 仿若闲王一般无所事事,父皇根本不提他上朝学政之事; 杨阁老任首辅的内阁也是成了没嘴的葫芦,闭口不言。
既然他这个明正言顺的太子都没能上朝参政,其他的皇子自然更无资格上朝议事。想来这就是石淑妃的目的吧; 不受当今圣上喜爱; 又无实权的太子犹如没牙的老虎翻不起什么花浪。但秦 王如今已过十五; 石淑妃着急了,有他这个没上朝的太子忤在前面 ,秦 王又如何能上朝呢。
好在; 前不久他从母后的密室里发现好多折子的手抄本,各地各府民情掌故,有些是重大事宜,有些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一些大事上,各部的行文,内阁的批复。让他对政事有些了解,不至于完全茫然失措。
想到此,太子笑了。他会治理好大周的江山,做个母后心中的明君。
太子收起所有的愤怒和浮躁,静下心来略微思索,问道:“张先生对两位县令可有所了解?”
“略知一二。”张怀仁道,“河源县令耿尚礼同礼部尚书同一个本家,只是耿尚礼这枝就离得远了,算是耿家旁枝的旁枝。据说为人甚是圆滑。山南县令则出自偏远的赣南,因为不善奉迎,年轻时吃过许多亏,在主薄位置上转了十多年。后改了性子,才升了县丞,县令。在山南县已任职六年。”
太子心中有了底,问:“张先生,你看这两人如何?”
“闻名不如一见。”张怀仁答。
太子正有此意,他想看看这两个县令当初是如何定下让沙河县服额外的差役的。
“周统领,明日派人快马加鞭,请两位县令过来,就说我专程在此候着他们。”太子吩咐。
但沙河镇的根本问题仍是在于沙河,太子颇是头痛,问道:“宋老可有法子解决沙河?”
宋老捋着胡须摇头,“难。首先得把水排出去,再把沙子清理掉,最后铺上肥沃的土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且银子费的不少,成效未必看得见。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估摸也没人愿意干。”
徐家英不怀好意地笑道:“正好留下工部那几人,让他们把沙河清出良田来。”
“牛不喝水强按头,他们做的也不经心,不定还借机敲诈百姓。何况,我看他们几人也没那本事。”太子心中叹息。
“那个墙头草下死手整我们,全派些窝囊废给我们,屁用没有,整天还叽叽歪歪的。”徐家英咬牙瞪眼道。
太子道:“朝中也鲜少有懂水利之人。”
说完,太子看向张怀仁,“张先生多留意,但凡是懂水利之类的都荐来,即便白身也不要错过。”
张怀仁起身应诺。
且说六六回到陈茂闵所在的住处,仍是愁着一张小圆脸。陈茂闵见了遂问:“六六,怎么了?”
“爹爹,你不知道,这里的人好可怜哟、没有饭吃,吃的东西是黑黑的面,都有股霉味。而且这霉面还少,里面合了树皮麦壳。”小小的人儿叹息,捧着一张脸发愁。
进入这沙河镇时,陈茂闵已觉不对。刚刚入夜的镇子听不到妇人唤儿吃饭声,童儿的哭闹声,连鸡犬狗吠也无。倘不是跟着太子一行,有随行侍卫压阵,他早带着伙计连夜赶往别处。等到此处,跟屋主一番攀谈,沙河镇的情况,陈茂闵不说一清二楚,七七八八也是知道不少。对此,陈茂闵虽说心中充满了同情,但他却无能为力,帮不上任何忙,最多走时,多留些银钱。
“小小人儿想大人的事,这些事自有太子他们想法子。”陈茂闵揉了揉六六的头发,“赶了一天的路,睡吧。”
“爹爹,你说太子殿子能解决这事吗?能让他们吃上没有树皮没有麦壳的饭吗?”六六睁着一双清澈的圆眼问道。
面对如此一双眼,陈茂闵安慰的话堵在胸中说不出口。
陈茂闵诚实地道:“爹爹也不知道。”
“明天我去问问太子殿下,求他务必想出法子帮帮这里的人。”六六道。
陈茂闵道:“太子殿下是好人,不会不管他的子民的。”
翌日,难得六六起了一个大早。待陈茂闵煮好粥,六六吩咐人去请杨文过来吃早忽。
陈茂闵有些奇怪,因为杨阁老的原故,六六甚是不待见杨文远。“今儿太阳从西边出了?”陈茂闵不小心说出了嘴。
六六伸着小脖子往外望了望,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