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鲤奇缘(骑鱼历险记)-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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谛听倒抽一口凉气。这里的阵法居然如此隐秘凶险,连他都没有发觉丝毫异常。
少年这才道:“跟我来罢!”牵着他衣袖就要蹑空飞去。
饶是妖王胆气极壮,也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进了这样的阵法,焉能全身而退?
凤清仪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弯了亮晶晶的眼:“你怕什么?有我呢。”他蹑空飞起,踏出三步,便回身微笑:“你不敢来,就好好看着,我先过去了!”说着,他忽然向前探出一掌,像用掌风拂动蛛网一般。
谛听一下屏住了呼吸。他还记得,那只冻蝉最早就是在这里,翅膀擦过阵法,惊动了杀阵。
岂料凤清仪探出一掌后并不停步,反而欺身上前,整个人轻轻跃起,横着在半空中转了半圈,紧接着手脚又是一串变化不停的动作,几息间已经前行了十丈,下方便是万丈深渊。他的动作就像顺着流水滑行的一片叶子,纵然千姿百态,却无一不是顺势而行,美妙而毫无杀意。
谛听不由惊叹。短短一瞬,凤清仪居然已经完全记住了阵法的每个细节,甚至想好了如何通过的每一个细节,能如狡诈的鱼儿般穿过密密的网眼。
妖王凝神看去,见他辗转腾挪自在如意,有时急如飞瀑,有时缓如流水,有时又如江河回环,就像一支刚健与柔美融合的舞蹈。周遭静寂如死,唯有山风呼啸,衬得这极静中的舞蹈,美得惊心动魄。
谛听恍然只觉千年流逝而过,万千时间化为拂动松针的清风。他像在漫长的岁月中失落了极珍贵的东西,偏又将它忘记,似乎再也无法想起。
短短数十息后,凤清仪将大阵拆解已毕。他伸出双手,相对的掌心中跳跃着一粒小小萤火,这便是大阵的阵眼了。他改动蛛丝之差,大阵便不再发挥作用。
谛听飞身跃起,踏着清风穿过重重罗网来到他身畔,只有极利的一根刀丝隔断了他一缕额发。
他们顺风顺水地上了凌云山巅,摸进了昆仑掌门的凌虚殿。
可惜他下落之时,踩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昆仑掌门不会想到还有“闲杂人等”能上凌云峰,而他们这两个“小贼”也不会想到这个破掌门老头子居然如此宅废,吃醉了酒,叉手叉脚睡在满地书堆里。妖王的那只脚,好死不死就踩在他脸上。
他虽然立刻就飞了起来,但老头子已在宿醉中大骂出手。
接下来凌虚殿里战成一团。三人若放开来打,只怕这根细细的山柱子要折断掉下去。于是人人都张开了结界,连书柜和地上的书都隔绝在外,半空数尺空间内爆炸连连,锋刃万千。
却听凤清仪暗中传音道:“再打下去,他更不肯交出那劳什子诀了。我假装失手被擒,你先逃出去!”
谛听当然知道这是“先出去一个,我在里面诱骗不成,你再在外头想办法”的意思,可他不知怎的就发昏了,大吼一声:“一起!”
于是他们一块“失手”被擒了。
老头子醉眼朦胧,立时就给他们上刑。昆仑掌门毕竟功力深厚,饶是谛听自诩皮糙肉厚,也给折腾得嗷嗷叫。转头一看,凤清仪竟然红了眼睛,泪水在眼底打转,黑墨墨的眼睛瞅着人,像个缩在草丛里躲猎人的小兔子。老头儿的手掌转向他,登时就软了一软,干脆转回谛听面前,又捶了两拳。龇牙咧嘴的谛听这才觉得,这臭小子叫他自己跑,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谁会捶个泪汪汪的小美人儿!
等老头子打到出了气,一身青紫的妖王才苦着脸表明了身份:“吾乃妖王谛听,求贵派九天寒冰诀,救治狐妖阴绿桃。”
老头儿哼哼两声,斥道:“要不成,你便来偷?真是好一个妖王,连正门都不会走,敝派不敢”又转向凤清仪:“身为昆仑弟子,勾结妖王,窃取本门秘诀,该当何罪?”
凤清仪居然抽抽搭搭哭得更厉害了。
谛听这辈子第一回看见他哭,虽然是装哭,但还是难掩心中震惊慌乱,这想到这臭小子脸皮如此之厚,在徒孙孙孙……孙孙孙孙面前也能舍下脸来。他倒不害羞,自己这老脸上可是快烧起来了!
没碰那小子一指头的老头儿终于摆了摆手,揉着眉心道:“别哭了,我叫刑堂来处置你!”话音刚落,刑堂长老一身黑衣背刀而入。老头儿说了两句刚才情形,那刑堂长老便冷声道:“那妖王,我们便关他三十载,再放出去!”
谛听忙道:“我还要去救人!”
刑堂长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能放你出去,已是法外开恩。否则你当我这昆仑山,你妖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过,你若肯留下双手,敝派立刻送你出去!”
凤清仪打量了他两眼,眸色转寒。
刑堂长老又看了他一眼:“勾结妖人,窃取本门秘诀,按昆仑规矩,需在刑台上以五雷鞭笞一百,再请出昆仑剑斩首,以儆效尤!”
妖王勃然大怒,望凤清仪一眼,却见他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掌门倒是吃了一惊的模样,望向刑堂长老道:“年幼弟子,还是从宽发落罢。”
刑堂长老将背上大刀摘下,往地上一顿:“那还请掌门师兄重掌刑堂!”
掌门老头儿沉默良久,回过身再不看凤清仪一眼,垂头道:“既是昆仑规矩……你安排罢。”
凤清仪低低问道:“且慢……我要问一句,是何人定的规矩?”
刑堂长老嗤道:“自然是祖师定的规矩!”
之后凤清仪再不发话。
出于对他的安排的尊重,谛听再是关心忧切,也不敢开口坏了他的事情。
毕竟,这原本是属于他的地方。
妖王任由他们把自己关进了绝壁之下的断魂狱。那黑暗的牢房只有一个进风进雨的窗子。他到了第四天,才听见了新的动静。
昆仑召集全山弟子,要看一场处决。
凤清仪被铁索捆缚,悬在凌云峰铁松树下,半个人都在山巅寒雾里若隐若现,冷眼看来看他的所有人。
谛听扒着铁窗看,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似乎干了千把年的眼睛下一刻就要流出点什么湿乎乎的东西。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个老母鸡,养出的鸡崽子自己还没稀罕够,就给人揪着小翅膀拎走了,风里雨里地摔打,待要稀罕的时候,鸡崽子翅膀已经长硬了,迎霜傲雪像个鹰似的,硬嘴壳子都能啄他个跟头。
可他在心里,这还是当年那只嫩鸡崽子,更别说他永远是个嫩生生的少年模样。
雷霆下击,铁索都有几处化作鲜红铁水。凤清仪闭目,任由雷霆鞭打身躯,衣衫破碎,□□的皮肤上都出现焦痕。
混小子,居然没有运功相抗!谛听气得目眦欲裂,指节捏得格格作响。
整整半天,凤清仪任劈任砍,没有丝毫反抗。他早把铁窗捏了个稀巴烂,想要跳出去把昆仑砸成平地,却又没动。
他不敢。
谛听几乎要放声大笑,他居然也有了“不敢”的这一天。
因为这是凤清仪所求,他无论如何,不会干预。
过午时。炽烈的阳光下,凤清仪缓缓睁开眼来。
长老们已经开始发慌了。一眼看上去实在法力低微的小贼,如何能够抗这么久。
凤清仪转过头来,一个个看过去,眸光如烈日。
“我已自罚,现在,轮到你们了。”
谛听在满目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中慢慢行走,最后弄到了一壶酒,就坐在桂花树下,满满地啜着酒,观赏起来。很多人的身体,横着飞过来,竖着飞过去,有时砸到了那树花,桂花就簌簌地落下,像一阵落雪。这香味那么熟悉。
终于收拾完的时候,凤清仪缓缓从空中降下,像一片孤独的鹤羽。
徒子徒孙跪伏在他脚下,纷纷恸哭请罪。
谛听带着九天寒冰诀去往阴绿桃身边。凤清仪雷厉风行,惩戒,换人,改规矩,几天下来就让昆仑变了个样子。
他坐在凌虚殿的主座上,冷眼望着下界:“高高在上,脱离泥土太久,就会忘了百姓的苦楚。从今以后,昆仑立下新规:所有新弟子,必先经过尘世历练,考验合格方许入门;所有师座、长老,不得养尊处优,每隔百年,必须封锁修为入世修行;玉仙峰发布任务榜,所有昆仑人,每年都须修满学分,否则逐出师门。”
白须白袍的老者们跪了满地,称:“喏。”
山上威风八面,凤清仪还是一屑不顾都下了山。他觉得,得去过去转过的地方看看,收拾一下首尾。自己一向是胡闹没作为的,总想着自己吃,自己玩,帮过的人也有限,比不得谛听这样救苦救难的圣人,但也不能留下祸害不是。
他下山到蜀中,改进了水车犁耙,又带了几样种子,拿到华中种植。一路到显州的时候,阴绿桃追上了他,闹着说谛听杂务缠身,甚是无趣。他便又带上了这只小狐狸,只是不许她学谛听偷喊他“桂生”。每到夜里,小狐狸就捧着各处搜集的话本子,乖乖读给他听。
凤清仪倚坐在窗台上,在浮沉的桂花香里闭着眼,闲闲地喝建盏里的茶汤。
他知道路途还长,会不断邂逅新朋,重会旧友。
他会不断地失去,也会不断地得到。
但那又有何惧。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幸好,对这多情的世间,他永远都不会腻。
“小桃,我想当个班主,开个戏班子。”他微笑着说,“叫摩合罗班,怎么样?”
第128章 明月辉(谢子文番外上)
天降大雪。
鹅毛大雪自天而降,轻柔地落在枝丫上、屋檐上、道路上。
城外来了马队; 隐隐分为两群。在前的是一辆油壁车; 前后各有四人骑马随行,轻装简从; 行进甚快。在后的则明显是商队,除了两辆华丽马车外; 还有五辆运货马车,前前后后有三四十人,多是押送货物的练家子。
“不以甲乙寅卯之岁,正月二月入东岳;
不以丙丁巳午之岁; 四月五月入南岳;
不以庚辛申酉之岁,七月八月入西岳;
不以戊巳之岁; 四季之月入中岳;
不以壬癸亥子之岁,十月十一月入北岳……”
张清灵披着火红的锦面狐裘,端坐油壁车中,神色肃然,口中念念。她揭起车帘; 遥望远处那座山; 道:“此时入山; 犯尽忌讳,也只能勉力为之。若还是……便是天不顾念我了。”
一丝寒风窜入车帘; 她怀中的小娃娃突然咳嗽起来。她放下车帘; 轻拍孩儿的后背,吻了吻他红扑扑的小脸。
保母稻娘焦急劝道:“娘子; 还是赶紧给小公子熬一碗汤药吃。他都冻得咳嗽了。”
张清灵把孩子递给稻娘,叹道:“父亲重病,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最后一面,哪耽搁得起?钱大官人他们送货也是星夜兼程。一会不拘什么汤水,讨碗热的给小十一吃了,先对付过去。”
稻娘答应一声,又露出一丝笑容:“还好有钱广源的商队同路,又都是赶路的,能护送娘子到宜兴。否则这山高路远的,纵然带上李三、赵四他们十几个,郎主如何肯放了娘子去?”
张清灵轻叹一声。
行到城中,街上却被骚动的人群堵住了。李三下马查看,人群的核心是一个倒地的妇人,脑袋磕在一块石头上,发髻下渗出一片鲜血。一个小童拖着她的手哇哇大哭,不时对围过来的人哭喊道:“救我妈妈!求你了,救我妈妈!”
已经有人叫来了附近医馆的大夫,大夫来按了按脉,又掰开妇人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突然,小童看到了人群里一个人,猛地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腿喊道:“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吧!求求你!”
被他抱住的人背后看去也只是一个年仅八九岁的孩子,却已经用一根铁簪子束起了发髻。天寒地冻的,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黄葛衣,脚上连草鞋都没有。
“松手。”黄衣孩子道。
“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小童凄厉地哭喊着,“我妈妈要死了!我妈妈要死了!”
“连大夫都说不行了,你抓着他有什么用呢?”旁边的老者劝道,“松手吧。”
小童满脸眼泪鼻涕,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地攥着他的黄葛衣。黄衣孩子掰他的手,向后退去。眼看要抓不住了,小童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忽地晕厥过去。他身后两个老者连忙扶住他,用力掐按孩子的人中。
李三看了个究竟,正要转身回报,却见张清灵已经下车,到了他身后。
张清灵掀开遮面的幂离,蹙眉轻问:“咱们带的药酒可用得上?”
李三低声回道:“大夫说,已不中用了……娘子,要不咱们助这童儿几个银钱,让他安葬母亲?”
正说着,钱广源已不耐烦了。他从后面的华丽马车上下来,嘴里吆喝两声,让堵在街口的这些人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