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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平生好-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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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咬了咬唇,又小声地练习:“小十,小十,小十……”
  终于,阿寄将自己从被褥中放了出来,清丽的脸容被闷出了软软的潮红,她还在轻微地喘着气,眼中泛出水光一般的亮。
  她会说话了……
  她真的会说话了!
  她坐起了身,又低低念了一句:“小十。”她本就是和衣而卧,此刻手心里都攥出了汗,下床走了几步,端起昨夜的冷茶抿了一口,再念:“小十……”
  眼看着顾拾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听见自己这样叫他,他会是什么表情?他会不会开心?
  她又有些不确定了。想了想,低声道了句:“陛下。嗯……陛下……”
  练着练着,她面上浮起了笑意,双手捧着脸都掩不住。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争执的声音。
  “——我要见皇后!让我见皇后!”是茜儿在叫喊。
  “茜儿!这时候不是你当值,你要见皇后又何必大吵大闹?”有个女官走出去斥责道,“你先进来,没的给外人看了笑话!”
  “笑话?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怕什么笑话?”茜儿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突然帘子遭人一掀,茜儿便正面对上了阮寄。
  阮寄愣了一瞬,立刻挥挥手让旁的女官都退下。
  “殿下。”茜儿见了阮寄却突然顿住,胸脯不停地起伏着,许久才道,“殿下,柳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打出荆州、半个月前就在扫荡徐扬了,殿下您知不知道?”
  阮寄抬起眼研判地盯着她,后者的神色一无畏惧又隐含悲哀,一个从长安王宅跟到雒阳北宫来的无依无靠的小小宫女,曾在顾拾受伤时帮过她的大忙,却从来不曾向她要求过什么——只除了上回那些僭越的谏言。
  阮寄动了动唇,似是想说话的,最后却是点了点头。
  茜儿的脸色灰败下去,喃喃道:“原来您知道?您都知道?”
  阮寄别过了头去。
  “您明明知道,却还要任他们为所欲为,是不是?”茜儿面容惨淡,咬住了唇,“柳岑一路烧杀抢掠,钟将军便一路往后撤退……我原以为陛下一定会下令抵抗的,可大家都在传,说陛下根本已不管朝事了!”
  阿寄看着她悲恸的面色,仿佛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她却还在强忍着,等待阿寄的回答。阿寄将心一横,慢慢地开了口:“陛下……他有他的想法……”
  “殿下的声音终于好了?”茜儿却突然道。
  这样打断皇后说话是很无礼的,可茜儿却全都不管不顾了。
  她朝阿寄跪了下来,咚咚咚叩了三个头,“婢子恭喜殿下,殿下痊愈,普天同庆。婢子也要向殿下请辞,婢子的家人正在荆扬交界的庐江郡,婢子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去了!”
  阮寄扶着桌角慢慢地坐了下来,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你回去吧。”她说。
  既是有家的人,为何不回?她总没有理由留着茜儿不走的。
  茜儿悲哀地看着皇后,许久,重重地道了一句:“殿下,陛下如此做……他会后悔的!”

☆、第55章

  顾拾回来时; 阿寄正坐在寝殿之中读书; 一言不发。
  他笑起来; 伸手去抽走她的书; “我的女夫子,每日里便是读书,也不多同我说一句话。”
  阿寄转过头; 阳光透过窗纱照入男人的眼眸,粼粼如闪烁着温柔的波光。她笑了一下; 道:“小十。”
  顾拾蓦然一震; 不敢置信般看着她,旋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已经能说话了; 自己不是一直期待着的吗?怎还这样一惊一乍的!
  可原来不仅她会忐忑,他也会紧张的啊。
  他两手抓紧了她的手,对着她认真地道:“再叫我一声。”
  她垂下眼,轻声道:“陛下。”
  他笑道:“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叫我小十的; 我特许你了。”
  阿寄却一直没有笑。
  顾拾凑到她身边坐着,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不高兴?”
  阿寄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他也不由得将手覆了上去,好像这样就能感觉到她肌肤底下的脉动一般。可她抬眼却道:“茜儿……走了。”
  顾拾一怔; “茜儿是谁?”
  阿寄将书案上几份上书拿了过来,摊开在他面前,他一目十行地扫过; 回头道:“茜儿就是这些宫女之一?”
  阿寄点了点头,“她们……都回家……”
  顾拾手指屈起敲了敲桌案,沉吟道:“这时候回家,可不大妙。荆州是柳岑发兵的据点,据说现在人人课役,全民皆兵;对徐、扬二州柳岑就没那么仁慈了,那都是一路洗劫过去……”
  阿寄低低地笑了笑,“小十。”
  他侧首看她,还温柔地在她耳畔蹭了蹭,慵懒地“嗯”了一声。
  “你日后……有何打算?”
  “日后?”
  阿寄默默地凝视着他,“你要……当皇帝,却……这样待……百姓……”
  他的表情僵住。
  半晌之后,他干笑一声,“绕这么大圈子,原来仍旧是这件事。我当皇帝如何,不当又如何?谁还给过我选择吗?”
  阿寄道:“你不要这样……置气。”
  顾拾平静了一下,解释道:“钟嶙和柳岑的目的,都无非是要逼我……钟嶙出身寒门,却把家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而柳岑的野心却是直接除掉我,这样他才能——”顾拾忽然顿住了,片刻之后,他冷淡地道,“我便借钟嶙之手先平定了各方叛乱,再看着他和柳岑拼个两败俱伤,这是最快的法子,你知不知道?这是最快的、平定天下的法子……阿寄,你总说百姓会受苦,可你倒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百姓少受一些苦?”
  阿寄抿了抿唇,痛苦地道:“我……我想不出。”
  顾拾的目光很静,语气却好似在逼迫她:“退一万步讲,我现在既无兵也无人,放权钟嶙也不过说得好听,我难道还真能抢得过他的军队?”
  “可是小十,”阿寄的容色黯淡下來,“我们还有……孩子。你想一想……孩子!”
  顾拾终于松开了怀抱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转身,目光沉沉如夜。
  “阿寄,我没有一刻不是在想着你和孩子——”
  他应是还想再说几句的。可是看着阮寄的眼神,他却又说不出了。
  她不能懂的,她根本懂不了。
  百姓苦难深重,难道他不知道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样的景象,难道他愿意看到吗?早在长安城的废墟之上,他就已经看得够了!可是他还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阿寄看着他,很久,摇了摇头,“小十,你……自私。”
  顾拾不怒反笑:“你今日才发现?”
  阿寄不再说话了。
  顾拾仍是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扔到了地上,转身便走。
  阿寄将那包裹拾起,拆开了,却是一只小小的、红漆皮面的拨浪鼓。
  ***
  数日之后,朝廷收到消息,柳岑于江陵僭号自称柱天大将军,向大靖皇帝寄去了言辞狂妄的国书,号称要与大靖平分天下。
  “我为南帝,尔为北帝,河南以北,非我王土,南郡以南,非尔子民……”
  “不必读了。”顾拾摆了摆手,宣读那国书的礼官便立刻噤了声。
  顾拾斜倚御座,目光懒懒地扫向阶下文武众臣。本朝虽庶事草创,但钻营投机的臣僚却是永远不缺,听闻此事,他们各个都将惊慌失措写在了脸上。
  顾拾径自看向最前列的钟嶙,“大将军如何看?”
  “这封书悖逆猖狂,有何可看?”钟嶙抱了抱拳,“末将平叛不力,致使陛下蒙此屈辱,还请陛下准末将戴罪立功!”
  顾拾笑了起来,偌大的殿宇,只有他一个人低得说男ι腔病K⒆胖俞祝俞酌嫔趾敛桓模跃梢桓碧沟吹吹哪Q
  “好啊。”他终于道,“朕相信钟将军。”
  退朝。
  顾拾一边往殿后走去,一边脸上还带着笑,转头问张迎:“外边是不是要恨透朕了?”
  张迎实不知这话如何回答,“大家是担心陛下太过仰仗钟将军……”
  顾拾笑道:“你也不必为朕讳言。”
  张迎闭了嘴。
  “让天下人都恨朕吧。”顾拾道,“朕早已习惯了。”
  张迎停了步,看着他的背影,目中有些悲哀。
  顾拾今日径自在南宫歇了,张迎一边给他更衣一边问:“陛下不去北宫看看皇后么?”
  顾拾轻轻地笑了一下,“她看到我,不会高兴。”
  “您多去几趟就好了……”张迎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明明会说话了,却不肯对我说。每回朕去见她,想同她分剖心意,她却只是装哑巴。”顾拾随口说着,穿着单薄里衣踩过一地衣袍往里走,张迎便跟在后头忙乱地捡衣裳,“她只道我自私,怎不晓得她自己多么懦弱?”
  张迎愣了愣,直觉自己不便插话,抱着一堆衣物杵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通报:
  “启禀陛下,皇后殿下求见。”
  顾拾呆住。
  下一刻,他便对张迎道:“快过来给朕穿衣裳!”又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进来吧。”
  清冷的暮色透过照壁拓印进来。阮寄怀胎方两月,肚腹未显,但脚步仍有些滞重似的。顾拾一见,心里着急,却忍耐着不去搀扶,只话声冷淡地屏退了张迎等一众下人。
  一时间,房中没有人说话,阿寄手扶着梁柱,也未再前进一步。
  她只是抬起眼看着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小十。”
  “……你怎么过来这边了。”他开了口,话音发涩,“有什么事情你着人传句话,我便去北宫找你……”
  “哪有那么金贵。”阿寄道。
  见她这话说得如此流利,又想及自己平素去找她时她闷口不言的模样,他的眸光微微黯淡。
  再仔细看她的神容,却仍然是不苟言笑的,她大约还在生气吧?
  他带着她到胡床上坐下,放开了手。
  她抬起眼看他,轻声问:“你……你不坐?”
  他笑了笑,“不了。”
  她低下头,片刻道:“小十……抱歉。”
  他的手指尖猝然一颤,被他握紧了掩藏在袖子里。他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这些日子以来,我想了很多……想日后我们带着孩子,要如何是好。”她慢慢地、一字一句斟酌着道,“小十,你当真愿意当这个皇帝么?”
  他仍是笑:“你这话可问得奇怪。”
  阿寄低声道:“我看你并不愿意罢。”
  顾拾挑了挑眉。
  阿寄低着头,安静地道:“小十,我……我明白你那样做,一定有苦衷……”
  “你明白?”顾拾突然道,“你明白的话,怎还要同我怄气,好不容易会说话了却还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让我……让我心神不宁?”
  他的声音很强硬,眼神却很脆弱。
  阿寄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皱了衣衫,“我……我……”她一着急,便好像发不出声音,心中又袭上来熟悉的恐惧,“我不……”
  顾拾盯着她的神情,“你怎么了?”
  她拼命摇头,“我不是……我想……”喉头发哑,之后的话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慌乱极了,双手掩住了嘴,想自己该不会又要哑了吧?这样一想,便觉眼前都是一片黑暗,愈是着急便愈是出错……
  “阿寄?阿寄!”顾拾一把抓下她的手,蹲下身来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看着我,你不要急,好好地说……”他的声音慢了下来,“是我不好,我不想逼你。我只是……”
  阿寄仓促抬眼,便对上他那双幽湛的桃花眼。他掩了神色,对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阿寄,我知道这样做有风险,我也知道这样做会苦了百姓,可是阿寄,我没有别的法子。我不能寄希望于柳岑或钟嶙突然变成分文不取的圣人,对不对?”
  阿寄缓缓地倾身过去,将头抵在他的肩窝,他抬起手,慢慢地抚过她的发髻。
  “我只是害怕,”她终于能完好地发出声音,闷闷地响在他的心脏上方,“害怕你被千夫所指,成为史笔下的罪人……”
  他笑了。
  “书里有句话不是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男人的笑声清朗,甚至还有些愉悦,“他们若当真恨透了我,我便正好让位,给我们的孩子当皇帝,好不好?”
  这话说得很无赖,明显是逗她的,她却心尖一颤。
  “小十,我此番来,是要同你商量一件事。”她攥紧了他的衣襟,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低低地开了口,“前朝的秦贵人,你还记不记得?她跟我说过,孝冲皇帝,曾经留下了一脉子嗣……”
  她停顿了一下,他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还很平稳。
  “当初秦贵人将那母子俩赶出了雒阳城,他们最初安顿在北邙山下;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他们会不会搬了地方——秦贵人托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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