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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青叶抄-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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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仔见她不信,便笑道:“是真是假,等你见着四海哥不就晓得了么?”
    接风宴就设在一艘炮船上,船有两层,船身挂满纸灯笼,使女们穿梭来往,星满天,七月风微凉,船在海面上轻轻荡漾,倒也有趣得很。酒席仅有三两桌,都是郑四海的亲信心腹,也都是青叶认识的。众海盗头目们已拘束得久了,见有酒席,个个喜不自禁,乱哄哄地抢了位子坐下,也不用招呼,各人吃的吃喝的喝,不一时,又闹哄哄地拼起了酒。
    珠仙与青叶坐在一处,二人唧唧哝哝地说了许久的话,郑四海才忙忙地上了这船,转眼又被众头目拉住吃酒,一时也脱不了身。这海上众海盗个个晒得跟黑锅底一样,唯独他越晒越白,不打仗不操练时,他便一身齐整衣衫,被众海盗一衬,可以称得上是温润如玉的白面书生了。
    青叶正与珠仙说话,见郑四海被众头目围住,便推她道:“快看,你的美男子相公来了。”
    珠仙得意,抿嘴笑道:“他这几年操心太多,憔悴了些。那一年他去抢亲的模样你大约没见到过吧?那一日,他身着一身白衣,骑着高头大马,手拎一把大刀,端的是个威风凛凛的美男子,是个女子都会爱上他。话说他一人一马闯到许知县的家门口,砍伤许知县的几个家丁,将我从花轿里拉出来,拿刀背狠拍我几下,口中喝骂:蠢女子!我叫你爱钱!我偏叫你嫁不成有钱人!”
    珠仙低下头吃吃笑几声,为自己辩解道:“我又不是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咱们几个一起长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七里塘镇再也找不到比他家更穷的人家了。他家穷是穷得……没法说;他爹娘又糊涂,他那时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他那样的人家,谁敢嫁?”珠仙笑一气,叹一气,顿了一顿,又哽咽道,“他本是读书人,若不是我拖累他,害他砍杀许知县家的人,被逼着做了海盗,他如今只怕早已高中状元,进京做了官……若不是我,他又怎会——”
    青叶见她一时喜一时忧,一时目光盈盈,一时又心酸难耐,便把头靠到她身上,拉着她的手道:“我觉着你们如今就很好,不管当海盗也罢读书为官也好,两个人能守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好?”
    珠仙低低道:“你不明白,与他守在一处固然好,但是这个营生岂是这么好做的?今儿横行霸道,吃肉喝酒,明儿就有可能人头落地。据我这几年所见所闻,做他们这一行到头来都是横死,再是厉害的人,也没有一个能寿终正寝……这一阵子咱们更是东奔西逃,每一处地方都不敢常住,我实在过够了,只想找一处地方,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郑四海吃下几盅酒,这才得以脱身过来,仔细看了看珠仙的脸,为她拭去眼泪。方才向青叶哂笑道:“这一阵子不知为何,她多愁善感得很。”又仔细端详青叶,“怎么你面色也有些不好?可是谁给你气受了?满仔还时常去么?”
    青叶笑道:“他倒时常去,我又不怕他。”
    郑四海抬眼去瞧满仔,满仔正闷头喝酒,却不时地往青叶这边瞄上一眼。郑四海鼻子里笑了一声,告了一声罪:“本该早些来的,但我这阵子也忙得焦头烂额。”又问道,“我听珠仙说你有事要与我说,不知是什么事,让你大半夜里跑这一趟?”
    青叶笑道:“我听了许多传言,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也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不过,七里塘人家我不想再开下去了,我过几日想过来投奔你,将来跟着你混呢。”
    郑四海倒没有笑话,深看她几眼,方问道:“可是惹了什么麻烦了?”
    青叶真真假假笑道:“有四海哥你在,我会惹上什么麻烦?七里塘镇的人,谁又敢去惹我的麻烦。”
    郑四海方点头道:“没事最好。”顿了一顿,又瞅着青叶哈哈笑道,“你从前不是嫌弃我做了海盗么?怎么又想开了?你若来投奔我,我却不嫌弃你,非但如此,我还要给你说一门亲事……你觉得浪里滚他——”
    “大哥,褚姑娘,阿嫂!”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浪里滚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笑眯眯地对着郑四海鞠了一躬,手里的酒杯便泼洒了一大半出来,“我来敬你们一杯酒!”
    郑四海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底亮给他看。他便又转向青叶:“褚姑娘也请饮下这杯!”
    青叶从前也见过这二大王多次,因为同是七里塘镇出身,见面也会打声招呼,说笑几句,他的一对招风耳太招眼,她每回都会盯着他的两只耳朵看,便疏忽了长相,总记不大住他的脸。此时她便细细地盯着他看,他肤色是跟众海盗一般无二的锅底黑,相貌寻常,只是腮帮子比额头要宽出许多。论长相是比郑四海是差了许多,不过在众海盗里头,已算得上是中上了。
    青叶盯着他看,却不去碰酒杯,他也直直地盯着青叶看,又笑吟吟地催道:“褚姑娘,咱们干一杯!我喝光,你凭心意即可!”
    青叶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多谢表叔你老人家的好意,只是我从不喝酒。”口中说着话,伸手将面前的酒杯倒扣到桌面上。
    她一声表叔才出口,二大王面色便变了变,冷笑一声,才要张口说话,郑四海赶紧笑劝:“你怕是醉了,快下去歇着罢!”
    二大王看了郑四海一眼,并未离开,又站到珠仙面前去,许是喝多了酒,口中带了三分迷醉:“阿嫂,阿嫂,你务必要给我个面子,你若是也不喝下这杯,我……我……”珠仙嫌恶地瞪他一眼,他见状,又是醉醺醺地一笑,道,“阿嫂你也嫌弃我么?阿嫂——”
    郑四海略一招手,便有两个小喽啰上前将他给架走了。他踢蹬着双腿双脚,口中兀自叫喊:“你们都不给我面子,看我,看我——”
    郑四海摇头叹气,与青叶苦笑道:“他酒品不大好……实话与你说罢,我本来是想撮合你两个的。他今年不过也才二十六七岁,与你年岁算是相当,也算得上一条好汉,又是自家亲戚,将来咱们一家子在一起,共同进退;也有个照应。话说回来,你看他如何?你的夫君,他可能做得?”
    青叶将倒扣的酒杯翻过来,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下,方才说道:“我只喜欢卢秀才一个。”
    郑四海苦笑:“傻丫头,他不是你的良配。年纪大你许多不说,家中还有一位正头娘子。若不是如此,我早将他绑起来送到你家里去了,哈哈哈!”见青叶生了气,便又故意取笑道,“要不然,我明儿便派人去将他娘子砍了,将他绑了,逼他与你成亲,如何?”
    青叶果然气得涨红了脸,哽着喉咙道:“我不要你多事!我不许你去打他的主意!”
    珠仙瞪了自家相公一眼,又向青叶笑道:“你呀,真是实心眼,他只是哄你罢了。”又低声与郑四海道,“你表叔那个人喜欢直愣愣地看人,叫人瞧着怪害怕的,说实话,连我都看不上,青叶又怎会看上他!你不过是护短,觉着自家亲戚花好稻好罢了!”
    郑四海尴尬辩解道:“我本也是一片好心……再议罢。”
    青叶一字一顿道:“四海哥,这个事你今后莫要再提了,珠仙姐说的不错,这个人,我的确看他不上。”
    宴饮至深夜,众头目三三两两地互相搀扶着散去了。青叶这才与郑四海道:“四海哥,我听说你与倭人有买卖来往,他们都不是好人,你今后莫要与他们打交道了。”
    郑四海叹息道:“傻丫头,咱们既入了这一行,做什么还能由得咱们挑挑拣拣么?比起杀人放火,与倭人做买卖是获利最丰也是最稳妥的一条路了,不论是丝绸瓷器,还是刀剑兵器,贩卖给倭人,转手便能获得十倍之利,何乐而不为?我手下有八千多人马,要吃要喝,不与倭人做生意,那只剩烧杀抢掠这一条路了。不过,因着七里塘镇有侯怀玉的兵马驻扎,咱们已有月余未曾与倭人做过买卖了,咱们倒还能撑一阵子,他们却已急得跳脚,早已派了好几拨人来催逼我了。”
    果然如此。青叶点头,冷笑道:“因此,你要么与归顺朝廷,要么与朝廷为敌,与倭人再恢复往来,而侯怀玉必不会善罢甘休,将来少不得有一战……只剩这两条路好走了么?”

  ☆、第23章 褚青叶(二十一)

郑四海苦笑颔首,又道:“我手下人马虽只有八千,但个个会水,又都是打起仗不要命的主儿,可抵得上官兵三五万人,因此那侯怀玉也不敢轻易冒险开战,而是三番两次地示好与我,许我封官加爵,不记前仇——”
    “不错,”珠仙忙忙接口道,“我觉着三皇子侯怀玉颇有诚心,因此劝着你四海哥,早早地投诚,即便不去当那官儿,也好做个富家翁,再也不必提心吊胆……”
    郑四海横她一眼,与青叶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此人心机极深,为人阴狠,他十六岁起便带兵打仗,且少有败绩。他早年遭胡虏围城,曾使过诈降一计,以弱兵诱敌,后孤身一人于胡虏帐中斩杀胡虏大将数名,那一战,共斩敌首过万,大捷而归。”
    酒壶里的酒转眼被喝光,郑四海便招手命人再拿一壶上来,接着说道:“这样的一个人,虽则对我三番四次地示好,然而我心内总不敢相信他,因此迟迟无法决断……”言罢,一杯一杯地闷头喝酒,后又嫌酒杯太小,干脆提了酒壶往嘴里倒。看情形,心内也是煎熬不已。
    青叶便也点头道:“四海哥说的是,性命攸关之事,小心些总没错。”
    珠仙黯然垂首,趁二人不不留意,偷偷擦了把眼泪。然而青叶还是瞧见了,于是拉了拉她的手,笑劝道:“我回去料理一下琐事,将饭馆盘出去,不出十日,便会回来陪你啦。”
    珠仙出神笑道:“从前咱们几个一起长大,那时虽然一家更比一家穷,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也是有的,但却也胜过今日提心吊胆。如今虽然温饱不愁,咱们几个还是在一处,不知怎地,心里还是难过的很。”
    郑四海心中也是愁闷,喝得酩酊大醉。最后仅珠仙一人送青叶去乘船。她将要上船之际,珠仙又拉住她,俯身与她耳语道:“我有身孕啦。”顿了顿,又道,“你莫要以为我是那等贪图荣华富贵的无知妇人,我实在不想怀着孩儿还要提心吊胆地在这岛上过日子……我自己吃些苦也就罢了,难道我的孩儿生下来,也要他去做海盗么?那侯怀玉提的条件真的再好不过了,你晓得他是个多疑的性子,谁也信不过,已拖了这一两个月了,若是侯怀玉反悔……我怕他错了这个村便没有那个店了,我虽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若是与朝廷为敌,与倭寇为伍,我的孩儿将来哪里还有活路?因此,等你再来时,务必要劝劝你四海哥……”
    青叶静默良久,方才握了她的手,轻声问道:“四海哥知道么?”
    珠仙摇头:“我也是才知道的,他这阵子忙,我想着过两日再同他说。”
    青叶点头,又笑问:“大夫说几个月了?”
    珠仙笑道:“岛上有个擅长接骨的蒙古大夫,跌打损伤,一看即好。我却不愿去找他看。横竖我自家知道,大约有两三个月了。”
    青叶吃惊:“那你是如何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
    珠仙又笑:“傻女子……咱们做女子的,到了那时候,心里自然就知道啦。”
    青叶临去之前,默默拥珠仙在怀,宽慰她许久,又叮嘱道:“我从前不觉得,怎么今日看浪里滚那人讨厌得很,他看你的眼光也有点儿怪怕人的。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珠仙以为她还在记着仇,遂道:“他那个人向来如此,有人生无人管的,人说不上坏,但却也不讨人喜欢,有时连你四海哥也头疼得很。”想了想,又道,“论起来,我还是他的表侄媳妇儿,哪有那些乱糟糟的事,有四海在,还怕他怎地。只是四海他……还有我的孩儿……”
    珠仙今日不知为何忧愁得很,提起“四海”两个字,不由得又是一阵悲从心来,便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又拉了青叶的手按在自家的小腹上,哀哀切切道,“我可怜的孩儿,一生出来就成了小海盗了!”
    青叶失笑,心中却也忧伤,却不知如何劝她才好。珠仙哭了许久,忽然又拉着青叶问:“听闻你去为侯怀玉那里住了一晚……不知可有什么事不曾……”
    青叶一哂,晓得郑四海虽在海上,但七里塘镇上的事却也一清二楚,他憋了这一整日,想来是没好意思亲口问自己,便叫珠仙来问。若是不与她说,只怕她两口子要放心不下,迟疑许久,也因为有一些感触,便说道:“不错,我来仙人岛前,因缘巧合,去为那二皇子侯怀玉做了一回饭,送饭时听到他同一个幕僚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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