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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美人如钩-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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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仿佛的幸福,却似乎是在那个名叫花楹的小妾死了之后,全然变了味道。殷止敬从那之后便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无聊人,公事、私事,父母、儿女,俱撒手不管了。
  他自己还颇有理,偶或声音懒懒地冲她道:“我便想管,你肯让我管?”
  她莫名其妙:“我怎么不让你管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她,昔日那风流俊采的状元郎,如今只剩了一双窅深的目:“那我要去见我女儿,你管是不管?”
  她顿了半晌,“女儿就在那边屋里,谁还不让你见了不成?”
  他盯着她,许久,轻轻地笑了。
  她最怕他这样的笑。安安静静,冷冷淡淡,像被掏空了心肺的孤魂野鬼,却并不恐怖,只是空虚。
  她忽然想起,花楹的那个女儿,笑起来时,同止敬竟是一模一样的。
  “你若能耐,便锁我一辈子。”他笑道,“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第三宴(二)

  高仲甫坐下来未多时,便向段云瑾投去一个眼色。然而段云瑾却始终端坐不动,他也就不再多管,草草用了几口饭便闭目听戏。
  段云瑾何尝不知,高仲甫的意思是让自己与殷画说几句话,自然便会有他的义子义孙给自己做桥。然而他心中已窝了不明的火气,恼那教坊司中谎称殷画的女子,恼那给她解围给自己下套的五弟,甚至也恼林丰,恼高仲甫,恼对面那个真真切切的殷画。
  请神容易送神难,用来形容此时他与高仲甫之间的微妙,实是太恰当不过了。
  拈着黄金盏闷了几口酒,意识渐渐混沌,到了酸涩不堪言处,对面的女人竟也渐渐变得顺眼起来。段云瑾心中想着,不就是娶个女人?他都娶了五个了,再娶下这个也没妨碍,而况她沾了许贤妃和高仲甫两方的面子,这一来天时地利人和,自己何必还像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般别扭?
  段云瑾抓着酒盏便站了起来,欲往对面走去reads;你擒我愿。忽有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道:“二兄小心一些,莫把酒洒了。”
  没听见还好,段云瑾一听见这声音,即刻邪火上窜,一转身劈头便道:“好你个最奸猾的小儿,竟敢骗我!”
  段云琅本欲向二兄敬酒,酒盏都举在空中了,闻言煞是愣了一会,“二兄说什么?”
  段云瑾酒劲上头,往前一迈便将桯案带倒了,哐啷一声酒水横流。宣徽使周镜一个眼色,立刻有内侍上前清理,顺带还拉了下段云瑾的袖子。段云瑾反而大力一甩,将那内侍跌了个趔趄,自己拎着段云琅的衣领便推着他猛一下撞到了柱子上。
  不远处圣人的眼光浅浅浮过来,又移了开去,只作不见。
  任谁被人拎着领子都不会好看,可是段云琅偏偏还是笑得很好看,一双桃花眼灿然如星,揶揄道:“二兄可认清楚了,我是小五,不是你家的娇娘。”
  在座诸人无不知晓淮阳王妾室颇多,听见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段云瑾脸上阵红阵白,意识也略为清醒,知道这样闹去须不好看,放了手道:“你与我出来。”
  段云琅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住,低头掸了掸衣襟,跟着段云瑾自后殿侧门出去。
  风雪声突然过耳,段云瑾一回身便是一道老拳挥出,段云琅侧头一避,皱眉道:“兄弟何处得罪你了?”
  此处无人,只见得夜色杳冥,风雪飘溯,戗脊飞檐在夜幕下挑起莹白积雪,被殿内暖意烘融,水流汩汩有声。郁仪楼上铁马遭风雪相撞,丁玲作响,与殿内的歌吹之声相比别有一番空寂滋味。段云瑾被酒气熏红的脸渐渐冷却下来,道:“你那日可是骗我?”
  段云琅想了想,笑了起来,“二兄是说教坊司那位娘子?”
  段云瑾盯着他,“不错。”
  段云琅笑道:“她不是说自己是殷家娘子?”
  段云瑾略微疑惑,“莫非你也不认识她?”
  “岂止不认识,”段云琅道,“我与她不过半道上碰见罢了。”
  段云瑾默默凝他半晌,转过脸去。段云琅整了整衣衫,嬉笑着凑上脸来:“莫非二兄游戏人间太久,终于上了心了?”
  段云瑾只觉千头万绪,一时竟一无可说,只摇了摇头。这时刘垂文也自宴会上出来,看定段云琅,小声道:“殿下不回去么?”
  “你与我拿坛酒来。”段云琅道。
  刘垂文应声去了。待他拿出一坛会上的酒,并两只金银杯,段云琅一一斟过,拉着段云瑾在阶前坐下,道:“横竖无人看见,我们兄弟自喝两杯。”说着,展袖执杯,“兄弟先干为敬。”
  杯酒下肚,渐渐熨帖了冷的心肠。大袖遮掩之下,他闭了闭眼,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一旁段云瑾却是一杯连着一杯不间断地喝,仿佛有什么极其烦恼的事情,要借酒挥去。
  段云琅一把揽过二兄的颈子,低首嬉笑:“二兄是想佳人了?”
  段云瑾攥着酒杯,声音闷着,很是难听,“我就是想不通,她为何要骗我?”
  段云琅顿了顿,“兴许她有了人了。”
  段云瑾仰脖子灌一口酒,大着舌头道:“可我……我是真心的呀reads;豪门重生之情关风月!”
  听他这样一说,段云琅心中倒无端来了火气,冷笑道:“二兄家中娇娘甚多,原来个个都是拿真心抢来的?”话的重心落在了“抢”字上。
  段云瑾却不以为忤,认真看他半晌,忽然道:“五弟可有心仪的女子?”
  段云琅微微一怔,却未答话,低头,先满斟一杯清酒,推了过去。段云瑾接过,眉也不皱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道:“这会该告诉我了吧?”
  冷风飘激,为陈留王本就秀气的面容更添一层清冽,冰雪孤光流转在他的眼底,竟仿佛旋出了艳色。他垂了眸,轻轻一笑,“有的。”
  有的。
  这样两个字的承认,却仿佛花光了他的气力,身子疲惫地往后倒在了积雪的台阶上。段云瑾盯着他,又问:“是谁家的女子?”
  段云琅笑容更艳,又斟一杯,推到了他的面前。
  段云瑾心知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了,终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五郎心计,无人可猜。只是二兄是过来人,奉劝你一句,皓齿蛾眉,伐性之斧,1对女人啊,千万莫大意了。”
  段云琅仍是笑,笑意却在眼底转瞬消散掉了。他转过头去,沉默地饮下了杯中物。
  殿内的乐声隐隐然传了出来。玉笛声起,舞袖翩飞,正是一曲《湘夫人》。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为了一个看不到的影子,诗人布置出花蔓缤纷的华屋,香芬清郁的枕席,他虔诚地祷祝,他欢欣地等候。
  而她没有来。
  她没有来。
  他的心计再深,复有何用?她不会来,无论他留下或离开。
  段云琅抬起头望着昏沉无月无边无际的风雪夜,身边的人已经彻底醉倒,口中念着“画儿”。
  我生醒复醉,我思长相似。
  ***
  笛声忽破。
  段云琅心头一凛,回头望去,殿内灯火之光荧荧透出。他蓦然想起今日见到殷染时的情状。
  她说:“往后或许再见不到了,今日便开心些吧。”
  笛声,月夜,湘夫人……
  他突然站起身来,往殿中奔去,脚步急切,仿佛在追赶什么注定留不住的东西。段云瑾的身子在他身后倒了下去,竟在雪地中呼呼大睡起来。
  他穿过后殿,便见到舞影缭乱,百余乐工井然有序各司歌管,一名眼熟的红衣女子在殿中盘旋作胡舞。
  好像一个误闯了仙境的凡人,他的慌乱是如此格格不入。没有人搭理他心中的仓皇。
  就这么匆匆一眼,他竟还找不见自己要找的人。
  然而那乐工之中,立了一个修长挺拔的明黄人影,却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掉的。
  段云琅慢慢地、不惊动众人地走过去,便见到他父皇温柔的侧脸,拿惯笔墨的儒雅的手轻轻掀起了吹笛女子所戴的纱幕,目光宁静地注视着她。

  ☆、第21章 佳人不见(一)

  满堂喧嚣的寂静之中,或许只有一个人,是真的在为那笛声忽停而烦恼着。
  自兴庆宫过来的老太皇太后拄着鎏金孔雀雕竹杖,往地上敲了敲,睁着一双翻白的眼问道:“鹊儿呀,怎么不吹啦?”
  宫婢鹊儿忙道:“回太皇太后,不是鹊儿不吹啦,是那吹笛的宫人在同圣人说话儿呢。”
  老太皇太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话儿好,有人跟他说说话儿,他就不闷了。”
  没有人听见老人的这几句碎语,所有人都或遮掩或大胆地望着乐工团簇之中的那个女子。
  此刻,她白着脸低下了头,声音轻细得只有面前的男人能听见:“婢子还要吹笛。”
  段臻安静的目光逡巡在她脸上,片刻,道:“你是那个养鹦鹉的宝林?”
  殷染微微讶然,“陛下还记得。”
  段臻笑了,笑容温润和蔼,倒似个宽厚长者,“你还寂寞么?朕后来想了想,鹦鹉不过能活一二十年,不见得能陪你度到晚年。”
  殷染侧过头去,不答话。从段臻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团团乌发下一枚晶莹的珍珠耳珰,映着雪一样的肌肤,轻柔地晃荡。
  “朕,”段臻慢慢道,“朕该去何处寻你?含冰殿?”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的乐工听见了,都骇得断了歌吹。殿中的舞姬没了乐声相伴,一时也同众人一样惶惑地望过来。
  居中的戚冰,头戴芙蓉冠,身披水波裙,眉心一点花钿嫣红如血,目光幽幽细细,攒了些深的意味,往那边落去。
  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未听清圣人与那女子说了什么话。他们看入眼中的,只有圣人那文雅微笑的面容,和清淡绵长的眼神。
  殷染伸手,将帏帽上的纱幕重新披了下来,她的声音也就再度变得飘渺莫测:“婢在掖庭。”深吸一口气,又一字一顿地道,“沈才人殁后,婢子便下了掖庭。”
  段臻的瞳孔骤然一缩。
  ***
  段云琅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慢慢地坐下了reads;'综'赤司家的平和岛。
  片刻的停顿后,乐声再度响起。这回已换了曲子,百戏一一上场,气氛又欢惬许多。莫奇拉了拉旁边陈留王的袖子道:“方才那吹笛的女子,怎么不见啦?”
  段云琅将衣袖收回,嘴角泛笑,却是冷笑,“中原有句话叫曲终而人散,贵使莫非没听过?”
  “可惜没见着脸……”莫奇喃喃,“只是你们皇帝也不见了,到底眼里还有没有我回鹘的?”
  段云琅这才一惊,抬头上望,果然只有许贤妃伴老太皇太后说着话。他两步站了起来,穿过重重歌宴酒席便往外冲去。
  他这回是径自从前殿出门去的,所有人都瞧见了。可是这麟德殿真大啊,他踩过一地酒水淋漓,踩过一地乐音靡靡,踩过一地灯烛煌煌——汗水湿了紫袍下的重衫,却是冷汗,在奔至殿外的一刻遭风雪一激,全成了扎心的碎冰。
  哗啦——
  夜幕空阒如一个巨大的坟墓,兜头罩下。站在麟德殿高高的白玉阶之上,他看见近处的延英殿,如一个噩梦在夜色下泛着幽湛的光。往东、往南则是三省,卑恭地簇拥着中轴线上的含元、宣政、紫宸三殿,而在宣政殿的更东边——他知道——是少阳院。
  是皇太子所居的,少阳院。
  无论风雪将这宫城洇染成了什么模样,他都能清晰地分辨出这里的每一幢殿宇。这已成为一种本能,就如无论每年吏部的班次轮调多么复杂,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五品以上每一个官员的姓名爵里。
  高处的风,夹着一粒粒分明的雪,夹着哭也似的声音,扑打在他的紫袍。这巍峨庄严的一切,令他冷静。
  冷静了一瞬,他开始想,她会在哪里呢?
  父皇若要召幸她,依父皇的性子,应当是让她夜半过后再去清思殿——不错,依父皇那样温文尔雅的君子风范,纵是欲…火攻心了,也不致急不择地。
  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攒着一团冰。一面在寥落地想,她怎样,与我何干?一面在狂热地想,还有机会,只要在她去清思殿之前截下她,就还有机会!
  他揽起衣襟,径自奔下数百级台阶,沿着回廊往东北方御花园方向直走,逆着风雪,直走。
  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他只能赌一把。
  ***
  夜已很深了。
  虽然麟德殿中的笙歌缭绕会令人忘了时辰,但只要走出那场头酣耳热的盛宴,夜的寒冷就立刻侵逼过来,任谁都无力拦阻。
  殷染揽着衣襟,手中攥着白玉笛,一步步小心地在沾了冰雪的草地间行走。方才筵席上推脱不过,饮了几口清酒,此刻便在腹中渐次烧了起来,手脚畅快,心思却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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