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在等你-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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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低下头,小声说。
第二天上学,许沁穿了件极其宽大的校服外套,背后写了两个字:
“宋焰”
而宋焰规规矩矩在教室里坐了一天,一整天都盯着许沁,时不时冷冷地瞟一眼靠近她的“不法分子”。
再没人敢欺负她。
许沁想过,宋焰会不会知道,她下楼的时候特意拿了校服套上。为了等他看见,她迟迟没洗掉上边的墨水。
知道,或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是会喜欢她。
而下楼的那一瞬间,她喜欢宋焰吗?
没有。
……
国庆节是仅次于春节的急诊高发节假日,和往常一样,醉酒的,食物中毒的,频频送往医院。在路上碰了撞了闹纠纷的也多。许沁倒一如既往没有多余情绪,跟个调控的机器人一样。
小南一边羡慕门诊的护士医生都轮休去了,一边吐槽110和交警,一点儿小磕磕碰碰也不管对方什么情况全往医院送,一些人没病瞎叫唤不说,还赖着不给诊疗费大闹急诊室,更有甚者,在医院里闹交通事故责任认定,又吵又打的,当菜市场。
长假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每个人都意外地紧张,精神高度集中。因为长假的开始和收尾阶段是高速路车祸高发时段。无论广播、路牌提醒多少次不要超速,不要酒驾,不要疲劳驾驶,总有人或心存侥幸,或对自己的控制力有着盲目狂妄的自信,一个接一个往鬼门关冲。
最后一天,三院急诊科收到三起重大车祸伤者,几个组的医生护士轮番上阵,许沁他们组一直手术到凌晨四点才下手术台。
许沁出手术室时,被激动的家属撞了一下,腰疼欲断。
家属们得知手术成功,拉着医护人员痛哭流涕千恩万谢,许沁退去一旁,抽身离开。
许沁回到办公室写记录,新来的护士小东走进来,一脸动容:“太感动了。”
“怎么了?”
小南解释:“刚才那个家属跟李医生下跪磕头,一直道谢。”
许沁低头写字:“有这功夫,不如放李医生回去多休息一会儿。”
小南小北已经习惯,不觉有异。
小东忍不住:“许医生,家属有心感恩,对医生存有感激,你不觉得感动吗?”
许沁头也不抬:“他们很快就会忘的。”
小东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如果警察救了你,你很快就会忘吗?”
“会。”许沁说,“人本来就是健忘的动物。”
就像那个雨夜,一个叫宋焰的消防员救了她,她很感激,被他拖出汽车的那一刻视他为英雄。可过后就忘了,生活那么忙,她不会每天都把他的功绩回想一遍。
就像他们的曾经,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轻而易举就被她忘了。
许沁握笔的手停了一下,短暂的一秒,便继续快速书写。
“你见过哪个患者在出院之后再回来感谢医生的?”许沁淡问。
小东哑口无言,扭头看小南;小南耸耸肩,摇头表示没有。
小东不服:“可当时感谢过就够了。再说,接受患者和家属的感谢,你不会自豪骄傲吗?”
许沁抬起头:“对我来说,人救活了,这是工作要求和职责,仅此而已。我不是上帝,也不是救世主。”
她说完,自若地低头继续书写。
“你认为这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所以不需要别人感恩戴德?”小东琢磨着,虽有悖于她以往的经历,但也有道理,“许医生,你这种态度我很佩——”
“这话还有后半句。”许沁手中的笔在纸上敲了一下,再度抬眸,
“如果没救活,他死了。这也不是我的责任,不是我的错。”
小东一怔,这可真是一位冷酷的医生啊。
“许医生,人死了,你真的不会自责?”
“作为医护人员,要清楚地接受一个现实:医学作为一门科学学科,有它的局限。如果一个病人的病情超出了医学的局限,那便是他命数已尽。而我不是上帝,只是个平凡人。我不为任何人的死负责。”
……
许沁下班时经过走廊,意外遇到消防队的人在做消防检查。
她这才想起前几天医院发过消防知识手册,说今天有消防知识讲座,但许沁在值班,就没去。
不到灾难发生,各类警示性的科普,大家都不会在意。
果然,许沁去到会议室,里边听讲的人寥寥无几,很快就散会了。
讲课的是十里台消防大队的教导员李萌,她的几位同事做完检查过来和她汇合。几人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
许沁站在门口,目光四下搜索。
李萌笑问:“有事?”
许沁:“你们是十里台的?”
“对。”
“宋焰怎么没来?”许沁问。
李萌愣了愣,笑道:“我们是消防大队的,他在消防中队。”
许沁这才明白为何上次在肖亦骁的酒吧也没看见宋焰:“分工不同。”
李萌道:“中队管实战,像灭火救援类的;但像科普宣传还有检查类的,归大队管。”
许沁若有所思,简短概括:“危险的他们做,轻松的你们做。”
李萌:“……”不免暗叹这姑娘说话真直接。
“谢谢。”许沁转身离开。
……
人是健忘的动物吗?
是的,许沁想。
她再也没有去忆起宋焰救她的场景,或许潜意识认为那是一种无端的困扰。
她也很少再想起宋焰,因为她刻意避开了有消防栓的走廊。
感情这件事向来不重要,且她善于压抑,忘却与尘封并非难事。
不会结果的花儿,开再美也是被风吹雨打去,要它做什么呢。
之后的一两个星期,风平浪静。
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一吹,秋天才刚到,就突然进入尾声。
十月下旬,北方街头的银杏叶大片大片地变黄。走在大街上,会有萧索的冷意了。
就是在这种时刻,许沁想起了宋焰。
那时她捧着一杯咖啡,站在繁华却又清冷的十字街头等红灯。蓝天下,红灯闪了一闪,让她想起了消防车上的警灯光。
只是因为寂寞而已。许沁想。
跟着匆匆的人潮走过街道,那一点迷途的心思也抛在了脑后。
许沁快速走进医院大门,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国庆后又正常上班两周,还没到她们轮休,小南吐槽说干脆累死算了,反正在急诊室里,往地上一倒,有人抢救。
许沁看她一眼:“别给我添麻烦,我等着下班呢。”
小南哀嚎:“许医生你真无情。”
轮休前的最后一班,离下班还有十分钟,几人终于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许沁逮着机会就洗手,小南叹:“许医生,我见过那么多有洁癖的外科医生,就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许沁:“离下班还有几分钟?”
小北:“八分钟。”
许沁:“希望不要有……”
小南小北同时变了脸,惊呼制止:“别说这种话!”
许沁闭了嘴,看她俩。
小北哭丧脸:“这种话越说越邪乎。”
小南双手合十:“呸呸呸,刚才不算。”
正说着,李医生冲到门边:“许医生,三环重大车祸,你跟车。”扫一眼在场的护士。
小南:“我去。”
小北:“我去。”
随救护车赶去事发现场,一路还算通畅,虽然应急通道堵上了,但车辆听到急救警笛,都迅速让了路。
案发地在护城河边,一辆法拉利超速闯红灯接连撞飞一辆轿车一辆摩托,自己则冲破护栏翻进河里。
救护车赶到现场急停,火速赶来的消防救援车几乎同一时刻刹停在一旁。
许沁一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一手拉开车门跳下车;宋焰一身橙衣,从高高的救援车上跃下。
两人面对面碰上,对视一眼,如电光火石般短暂,目光错开,各自迅速转身走向自己的目标地。
一个向西,有伤者被抛出,摔在路边;
一个向东,有伤者卡在毁坏的车里。
白色的救护车,红色的救援车上,警灯闪烁。一白一橙的两人背向而走,在秋风里拉出一条笔直而坚定的轨迹。
第13章
交警和民警已经封锁现场,不少民众围在警戒线外观看,议论纷纷。
一位民警指给许沁看:“那个伤得最重,没系安全带,从肇事者的跑车里甩出来了。”
许沁快步跑去被甩飞的伤者身边。
那是个年轻女孩。清冷的秋天,她穿着薄裙,身子扭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浑身是血。一大摊血染红公路路面,以她为中心绽开了一朵深红的花。
那个出血量已经是没有活路了。
许沁还是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和瞳孔,又摸了一下她的骨头——颈椎,脊柱,大腿,全断了。
许沁起身,对身边的民警说:“死了。”
对方叹了口气:“这么年轻——”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声惊喊:“宋队!”
两人循声望去,肇事的那辆法拉利撞得稀巴烂,外壳扭成奇形怪状,底朝天翻倒在河里。肇事司机卡在驾驶室内,倒栽葱一样沉在水中。
消防员还来不及布置工具,但那稀烂的跑车正一点点往湖里沉。
宋焰顾不上了,已纵身越过护城河栏,几大步跑下河堤,跳进河里,钻进变形的驾驶室内。
下沉的废铁发出剧烈的一声咔擦,卡在了他肩膀之上——他用自己的身体生生顶住了驾驶舱。
周围人看得心惊胆战。
身边的民警哆嗦一下,连连发出啧啧声:“我去帮忙!”
许沁抿紧唇,果断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走向另一处伤者——骑摩托车被撞飞的民工。他戴着工地上的安全帽,双眼紧闭躺在地上,像是没了意识,可四肢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仿佛陷入梦魇。
许沁过去他身边看了一圈,除了关节处擦伤,身上没有别的明显外伤。
民工忽然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似乎清醒了一些,可眼睛无法完全睁开。
许沁问:“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民工眯着眼,咕哝:“医生,我飞到地上,撞到头——”话没说完,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许沁把他的头盔摘下来,发现撞裂了,检查他的头部也没有外伤,一时看不出他情况如何。
小南收起血压计:“血压偏高。”
许沁:“你跟陆医生送他去医院。”
“知道了。”
把昏迷的民工送上担架时,许沁瞟了一眼河里。
宋焰整个人卡在车中,扛着那辆破车。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到他橙色的救援服和侧影——他一肩撑着车架,一手托着昏迷司机的头,不让他的头沉进水中。
驾驶舱内还有一位消防员一同顶着,在帮他分担;指导员和其余队员则在研究现场,制定救人计划,布置工具。
许沁再一次迅速收回目光,
被撞的那辆轿车停在路边。车前盖撞裂,车身压缩了一截,司机在车里哀嚎,他的腿部卡住了,一时半会儿移不出来。
两三个消防员正在锯车门。许沁过去检查,司机手骨折了,但其他地方没有明显外伤。胸腔肋骨没有骨折,腹部摁压无疼痛,没有大碍。
许沁提醒了一下消防员,注意大腿动脉的位置,切割车身时不要伤到动脉,又留了个同事在那里,便离开了。
这下她才看到,死掉的那个女孩还躺在路上。秋风萧瑟,吹着她惨白的四肢。
警察们忙着调查身份,维护周围治安,没人顾得上她。一旁围观的路人拿着手机拍照,或许想分享朋友圈发微博。
许沁冷淡地注视一眼那些个路人,那群人似乎也反应过来不妥,弱弱地收了手机。
许沁绷着脸,从车上扯了块白布下来,盖住了那个女孩。
警察还没核出身份,此刻,这无名氏远在他处的家人或许还不知她已经离世,还在各自忙碌。
许沁走到河边,几个消防员试图把废车从河里掀到堤坝上,但车已从驾驶舱折成两截,车内破碎的框架形成了一个杠杆,推动车身会导致卡在其中的司机被压成肉酱。
动哪儿都有危险,最后商量,只能在河里把车锯开。
现场布置完毕,杨驰给水里的宋焰塞上耳塞,自己也塞上耳塞和宋焰一起扛车。
电锯发动,异常刺耳。许沁塞上耳塞,却抵不住那声音跟钻子一样往脑袋里钻,让人神经刺痛。
她略痛苦地皱起眉,淌水去倒置的车边。她摸索着钻到反置的车底下,透过碎掉的挡风玻璃检查昏迷的伤者。她瞥一眼宋焰,他站在水里,肩上抬着扭曲的钢架,他咬着下颌,脸上全是汗。
许沁:“把他的手递过来。”
宋焰右手拖着车架,左手拖着伤者的头,没有空余的手。杨驰也挡在他身后,没有可施展的空间。
许沁见状,自己伸长手去够伤者的手。手往里头伸,脸便不自觉贴到了车窗的碎玻璃。
一双白白净净的手还在空气里抓腾着,他低着头颅,隐忍地说了句:“收回去。”
她把手收回去。
宋焰把伤者的头靠在自己腿上,用胯部抵着,又艰难地弯了一下腰,摸索着伤者的手臂,把他的手从背后捞出来,递给许沁。
许沁接过伤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