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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王女韶华-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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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绘声绘色的,拿到茶馆子里直接可以开讲一章书了!
      他当初写朱谨深,可还没有这十分之一过分——他上书只为挑拨沐元瑜和朱谨深,可不想激怒皇帝,皇帝若看见他像沐元瑜写他那样写皇子,先得把他拖出来打板子。
      他明参沐元瑜暗地剑指朱谨深。
      沐元瑜现在就明参李飞章暗嘲他。
      这针锋相对的意味太明确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玩的花样我知道,还给你。
      这封弹章没出之前,华敏真当沐元瑜是个好人,一瘸一拐地回家以后,心里还曾闪过一丝愧疚。
      这愧疚飞快转化成了脸疼。
      他没想到自己和一个十三岁的小小少年相比,他才是天真的那个。
      更重要的是,这同时多半意味着他的挑拨失败了。
      那封弹章是他交给幕后人的投名状,却出师如此不利,这种种失败的情绪叠加,使得他做出了一件不太理智的事。
      他在参劾李飞章的奏疏已经递上去的情况之下,又挑灯夜战,另书就第二封弹章,弹劾沐元瑜大奸似忠,外似朴野,中藏巧诈,指使仆从明为援手,实为羞辱,还意图示恩,蒙蔽圣听……云云。
      沐元瑜看到的时候正喝着暖乎乎的姜茶,一口茶直喷出来。
      观棋正好站在面前等她喝完的空碗,裙子上被喷湿了半边,躲闪不迭地嗔道:“哎呀,世子,我才上身的红绫裙子,新的!”
      沐元瑜是真的笑喷了,摆着手边笑边道:“什么值钱物事,库房里料子都压成山了,你自己找去,随你爱什么花样,重做一件就是了。”
      观棋本也不是真心疼裙子,就是借势跟她闹一下,撒个娇,闻言就笑了:“那我可拿去了,世子不要心疼。”
      “不心疼,不心疼。”
      沐元瑜仍是止不住笑,观棋好奇起来,凑过来道:“世子,笑什么呢?可少见你这样开心。这个人夸你了?”
      “没夸我,骂我了。”
      观棋就糊涂了:“世子,你挨骂还高兴呀?”
      “这可不是一般的骂,大奸似忠,外似朴野,中藏巧诈——”
      沐元瑜把这一段字念出来给她听,观棋认得几个字,一般记记账可以,这一段她听也听得懂,但就是仍不明白笑点在哪。
      “这是宋时的御史中丞攻讦王文公的话,这个人气急了,将我视同王文公,我只有受宠若惊,有什么可生气的。”
      王文公就是王安石,他的功过三言两句说不清楚,但他本人作为一个史上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改革家这一点改不了的,能蹭一蹭他的评语——哪怕是政敌攻击他的,那也是太抬举她了好吗。
      真不知道这个华敏怎么想的。
      就算御史掐起架来的时候讲究个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种词也不好乱用的罢。
      沐元瑜就照着这个思路写了折辩,先以一种很惶恐的心表示不敢与王文公并列,对于华敏指控她的罪名,则笔锋一转为黯然低落,也不辩解,只说万没想到华御史会如此误会于她,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从此避而不见也就是了,她上京来是求学的,不是为了和朝廷官员打嘴仗的,也不敢如此僭越。
      ——看看这副嘴脸!
      华敏险些气厥过去,把他戏弄了个死,还要说不敢和他掐架!
      什么便宜话都叫她说完了!
      和他交好的同侪见此,忍不住来劝他了:“算了罢,你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呢——不是我说,你给人扣的帽子也太大了,给人留了话缝,怨不得人说你。”
      华敏对这一点是无可辩解的,他当时是气急了,那当然什么话狠就捡什么话说了,朝廷乱战里互相攻击的时候,比这狠的话还多着。只是今番确实忽略了沐元瑜的年纪,使得他的姿态不那么好看起来。
      但他不服辩解道:“当时真是他那个随从来扯断了我的腰带,我后来回想起来,记得真真的!”
      同侪倒不是不信他,朝廷里下黑手比这厉害的也多着。但是道:“那你回来参李国舅时,就该连沐世子一起参了,你当时不参,等到沐世子的弹章上了,你看出来不对了,再事后找补,那谁不以为你是报复的成分更大一些?”
      华敏:“……”
      他甚是憋屈,他没同时参,因为他其实记得未必有那么清楚。
      当时的情形太混乱了,他也有点吓破了胆,李飞章的风评一向是个混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沐元瑜才进京不就和他干了一架?他是真怕李飞章的豪奴们打死他,所以根本没注意多少别的,刀三往外拉扯他,李飞章的豪奴们没得到主人命令,没停手,也在往回拉扯他,不让他被救走,一锅粥的混乱里他没那么清楚他的腰带到底是怎么断的,裤子又是怎么掉的,只是随后沐元瑜上了弹章,他再回想,才觉得自己似乎是中了招,并越想越真起来。
      同侪又劝道:“既然你没证据,就到此为止罢,再争下去,你又能争得出什么来?”
      他心里有句话没好说——你一个专业的,跟一个非专业的掐成这个局面已经很丢人了,再强撑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呀,撑赢了也不算多光彩。
      华敏却不能甘心,别看御史是一个战斗性很强的体系,其实本质出身是士林华选,乃是从历届进士中择优选录的,除进士外,次一等的举人都混不进来。既是清流,就讲究养望,他留下这么个污点,严重是不算严重,却能膈应死人,得用多久才能从人们的记忆中洗去?
      再者,他就这么认了怂,对幕后人也不好交代啊。
      就努力去串联起来,都察院内部十三道共一百二十八个御史,除了顶上的几个大佬外,余下的大多平起平坐,互不统属,在华敏的想法里,这些同僚们虽然平时山头林立,但面对言官被殴这个局面的时候应该能够同仇敌忾,他的串联应该难度不大。
      他这个想法也不算错。
      事实上,不用他串联,参劾李国舅的奏章已经如雪片一般飞向御座了。
      但再提到沐元瑜,响应者就寥寥了。
      如宋总宪所料,此时御史们差不多也都回过了味来,那想法,也就都跟宋总宪的差不多。
      不错,沐元瑜的弹章里是玩了花样——甚至华敏反扑她的话也许是真的,但那又如何?是你先对人家玩了。
      大家都靠笔吃饭,谁都不是傻子,就不要装无辜了。
      御史们能为同侪被殴出头,可不表示同样愿意为同侪的私人恩怨买单——这是输赢各安天命的事,谁知道你背后水多深,你是利益相关者,别人可不是,图什么陪你一道湿身。
      华敏串联失败不说,还迎来了另一桩雪上加霜的事。
      在快要等身的参劾中,李飞章认了揍他,但不肯认是无缘由的,而一口咬定是为了飘红院的雪纤姑娘争风吃醋。
      雪纤姑娘是教坊司出名的红姑娘,弹的一手好琵琶,朝廷里好风流的一拨官员们都知道她,也几乎都去听过她的琵琶。
      当然,国朝禁止官员宿娼,所以这听琵琶就是单纯的音乐交流,不包含其它肮脏的交易——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华敏不算风流,但难免有一些需要应酬的时候,酒桌上别人把雪纤姑娘叫出来弹一曲琵琶助助兴那是他控制不了的。所以他不能说没见过雪纤姑娘,根本和她没一点点联系。
      李飞章要整他,功课还是做了那么一点的——他这样的纨绔浪荡子,打听华敏和哪个红姑娘有来往太容易了,教坊司一条胡同从头晃到尾,哪个场子他不熟?他又不是官员,可不受官员的束缚。
      有好事的同侪悄悄来问华敏:“嘿,你左臀上真有颗黑痣啊?”
      必胜的仗被搅合成这样,华敏已经焦头烂额了,压不住脾气当即就勃然道:“你是何意?安心取笑于我?!”
      同侪不太高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是好意来提醒你的——你还没反应过来啊?人家对你留手了,又知道你隐私部位的标记,又知道你和哪个红姑娘有交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要是下死手参你个宿娼,你这顶官帽还戴得稳吗?”
      华敏愣住了,须臾恨道:“万万没有这种事!李飞章说和我争风吃醋已经是无中生有了,难道还敢真格诬陷朝廷官员不成!”
      “为什么不敢?”同侪反问他,“买通一个官妓很难?是国舅爷缺钱?还是世子爷缺钱?这两人任意一人动起这个脑筋,你想想你的结果。”
      华敏再度愣住。
      同侪拍拍他的肩:“冷静一下,想想清楚罢。”

☆、第56章 第 56 章

      李飞章很生气。
      他不是气自己被参得满头包, 他对言官动手之前已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他不能接受的是,这场倒国舅大潮中第一个向他发起攻击的居然是沐元瑜。
      就算不肯领受他的好意,也不至于倒打一耙罢?
      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他气忿地堵上沐家老宅去质问——堵了个空。
      沐元瑜可不像他那么闲, 她所以陛见过后还有空戏弄华敏,是因为她进学的地点位于禁城午门之内,皇极门的右厢,出入需要牙牌。她为新制的牙牌才又在家多等了两日。
      此时已经到手,她便收拾书本笔墨跟诸皇子一道上课去了。
      说是诸皇子, 不过沐元瑜目前能见到的只有三、四两个皇子。
      ——大皇子脑有疾,由大儒在深宫中进行一对一授课,二皇子则怼了亲爹被关进寺里反省。
      沐元瑜以为她暂时就两个同学,在一个路过舍人的指引下寻到地方,迈进朱红门槛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排了不少桌椅, 已经坐了四个人, 除掉三皇子朱谨渊之外, 另有三个生面孔,其中两个年纪大些, 大约二十出头,一个穿戴上明显精细些的则要小一点,十五六岁的模样。
      沐元瑜懂了:这大约是伴读。
      她的脚步声轻, 踏进来时只有朱谨渊第一个发觉了,露出和煦的笑容道:“沐世子来了,这样早。”
      沐元瑜上前行礼:“三殿下早, 臣惭愧,不及殿下勤勉。”
      朱谨渊笑着起身拉她:“我上回就说了,不用这样客气。来,你坐这里,皇爷说了你要来的事,早把你的位置都安排好了。”
      沐元瑜谢过他,把带的东西在分配给她的那张书案上放下,客气地要再跟其他人自我介绍兼寒暄一下,一抬头,却见那三个生面孔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在她脸上。
      其火热程度,远非单纯对新同窗的好奇能解释。
      她摸摸脸,大方地笑了笑:“怎么了?我出门前洗了脸的。”
      那个穿月白锦袍年纪小一点的少年先咧嘴笑了:“沐世子别误会,我们就是这个——嗯,久仰大名,哈哈,久仰大名!”
      另两个跟着一起笑起来,不过笑得都要含蓄些,其中一个主动介绍道:“在下姓江,名怀远,湖广人,”他伸手指另一个年纪和他仿佛的,“那是齐兄,名恒简,家乡浙江,我二人都是国子监监生。”
      年纪小一点的少年忙抢上跟着道:“我姓薛,名筹,家父现袭威远侯。”
      这两人的自我介绍差别十分明显,除名姓之外,一个报了籍贯功名,一个则报了爹。
      沐元瑜心里有数了,江怀远和齐恒简是文官路数,都不提出身,应当是没什么好提的,能进这道门槛,凭的是自己本事——他们能当国子监的监生,肯定不是如沐元茂一般走的荫监,不然爹的身份也矮不了,比较大的可能,是中秀才后品学优异而被地方政府推选入了京城国子监深造,走的是贡监路子。
      皇帝挑选这样身家普通清白又聪慧优秀的监生作为皇子伴读,算是用心良苦了,这既比弄朝中重臣的子弟来致使皇子们拉帮结派靠谱,也比弄一堆读书上相对懈怠的勋贵子弟围着要强。
      为了证实这猜测,她笑道:“原来是两位秀才公,我失敬了。”
      江齐二人一齐笑了:“不敢,不敢。”
      这就是默认自己的秀才身份了。
      人多了就是热闹,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正叙着,打门外又匆匆走进一个人来。
      这个人的年纪跟薛筹差不多,穿戴也差不多——不是指衣裳样式,而是其精美程度,腰上还挂了一圈玉佩香囊荷包等物,跟江齐二人的简朴明显不是一个风格。
      薛筹见到他就笑道:“许世兄,正要说到你。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就是云南的沐世子了,早就说他要来,今儿终于到了,以后我们就更热闹了。”
      又转向沐元瑜道,“沐世子,这是隆成侯府的许泰嘉许世兄,他是最早进来跟着殿下们读书的,当时我们都还没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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