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幼子的从容人生-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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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唐耀山临走之前竟把一生基业传给了赵秉安,寒门上下悲伤之余更为自己的官途命运担忧,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赵太傅与唐阁老完全是两个执政风格,对敌穷追狠打,对内爱护公正,只要能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太傅一定会替他们争取更高的地位。
寒门中不乏志向高远之辈,他们之前被唐耀山严厉管束不得参与党争,只得窝窝囊囊的龟缩起来,而如今太傅临朝,有意敢为的皆被擢升,外放各州县也都是意气风发,磨拳擦掌准备干一番大事业,这些人对赵秉安接掌寒门一事已是心悦诚服,唯一怄气的就是董臻与马季不睦,湖湘仗着自己辈分老功绩多便在太傅面前屡踩寒门痛脚,两股势力在与吏部、礼部的对峙中,湖湘又明显占了上风。
马季是压着吴肇汉打,半月之内将七名首辅党锐拖下水,排挤出京,在前朝狠出了一把风头;可董臻这边就不怎么妙了,他忌惮邵文熙的身份,设局安排上都束手束脚,以致于在赵秉安的帮助下才打开礼部的局面,这让寒门在湖湘面前失了硬气,总觉得平白矮人一头。
通政使许信芝原是寒门老将,可惜数年前因直谏地方宦政贪腐而见罪真宗,被贬成太仆,说来他还是赵怀珏的前辈,左副都御史这个职位就是他空出来的。如今寒门中数他资历最高,所以对他的话董臻还是能听进去的。
“子元,礼部一事你真是拿错了主意。既应允了下来,那好歹也该做个面子功夫,你与邵文熙之间的那点推磨把戏真当没人会戳穿吗?”
董臻不以为意,他两手插在水貂袖筒中,脸色寡淡的就跟人欠了他万把两银子似的。
“就是赵秉安知道了又如何,我就是看不得他对工部指手画脚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家的意思?”许信芝眼皮都没抬,董子元丧子之后愈发刚愎自用,他要是把话直接点明白那弄不好会让其恼羞成怒,老人家还是看重这个后辈的,说到底寒门中英才万千,但能撑起门户的却屈指可数啊。
寒门中泰半人心已去,许老爷子这话问的董臻极其不忿却又难以辩驳,右侍郎大人嘴巴张得大大的,心里却跟吞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哼,他惯会装模作样,招揽人心!”
许信芝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面朝窗外止不住的摇头。
“太傅与我等格局不同,当年阁老执政,力求稳妥,于前朝波澜中总是小心谨慎,万般退让,以致寒门只能在世家挤压的空隙中挣扎求生,而太傅却不然,他的野心昭然,哪怕孤身博弈诸阁老,也绝不苟且畏缩,谁动湖湘,他就扑上去与其咬个你死我活,这种胆略是寒门渴求与艳羡的……”
许信芝望着院中那颗墨绿的老松,脑海中又回想起几日前赵秉安登门时的样子,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朝中竟还有人记得他“许刚锋”的名讳,可惜,物仍是人却已非,许家三子殒于内侍监的迫害,老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早就心如枯木,如今苟存于世不过是为了与老妻护着两个孙儿平安长成,他无意再涉朝局,最终却仍是被赵秉安的一句话裹挟:
——“许公安能见寒门倾覆,无动于衷?”
眼下的朝局如那海哭河啸,波涛起伏,说不准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能淹死一片人,董臻若还是几年前的董臻,许信芝不会心怀忧虑,可如今,哪怕阖门闭窗,他也能听到京中的沸议,董臻自西山归来后的所作所为已大失人心,他既投了赵秉安,这般听宣不听调的作为便是自寻死路,赵秉安略施小计,便让寒门人心浮动,如今还忠心跟在董臻麾下的又剩多少……
赵秉安年纪虽轻,手段却老辣,他眼里绝容不下董臻这样的沙子,那日留在许信芝眼里的便是年轻太傅的坚决——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实实在在是给寒门谋了出路,而子元你这些时日,除了沉浸在悲痛仇恨中,心里还余下些什么,你知不知道唐阁老身故后的两日内邵文熙便想将礼部中出身寒门的官员挤兑出去,虽只是六七品的大吏、主事,可那也是我们的袍泽,赵秉安让你着手对付邵文熙,你当他是真的没有人手吗!”
赵氏麟儿攻心之术已登堂入室,他早就算好了董臻会三心二意,不仅成功的离间了其与寒门中低层精锐的关系,还广施恩德,借机谋夺了这些人的拥护,如今在京的寒门士子无不歌颂赵太傅慧眼识英才,谁还记得那高高在上人情冷漠的董侍郎。
董臻并非沉浸于丧子之痛不可自拔,只是一日不除了沈炳文他就难以平静,就像此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失了分寸被赵秉安算计了,可首先他脑海中想到的不是如何反击,而是澎湃而来的恼怒、愤懑,这些失控的情绪让他自己都难以把持。
“许老,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恢复过来定然会弥补这些过失。”
许信芝转过头看着这个额纹紧皱的后辈,走过去,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元,你现在经历的老夫当年都曾经受过,时间虽是最好的良药,但官场上却从无停滞一说,你再颓废下去,首先对你下手的未必是外人。”
这话里的残酷让董臻打了一个哆嗦,精神竟真的清醒了不少。
目前,与赵秉安背道而驰指定是不合时宜的,可让他再去给邵文熙补刀又显得多余蠢笨,董臻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应对。
一旁许老爷子看着他神色的转换,心里也欣慰不少,好歹还能听进去话,那就不愁一点一点掰回来。
依照赵秉安的意思,董臻是有大用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来找他这个老头子让把人点醒,只是许信芝辗转再三都没揣测出赵秉安到底想把董臻安置到哪去,直到十一月,冬至那日,京城驿站大火,河南总督汪孝平困于灾场,巡防营赶至之时火势已上身,为了保命,汪孝平断了一腿,至此身残,再不能返还河南当政。
而空悬的河南总督之位自然就成了六部九卿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赵秉安是真的佩服河南三十道那些硕鼠,能把汪孝平生生逼到如此地步,要是巡防营迟到个一时半刻,这位总督可就真的把自己烧成炭灰了。
他把人挪至兵马司官邸之时,这位汪部堂那是一个涕泪横流,赵秉安本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东西来,没想到这位“惊忧过甚”,直接昏睡不醒,若非赵秉安威胁撒手不管让他独自返乡,恐怕只能白忙活一场。
黄河凌汛天灾在前人祸在后,淳化九千户平民的抚恤金被沿道州郡贪墨,数以万计的贫民百姓离土迁徙,被当地官员算作迁夫赶去修建河堤,三月淳化决堤,丧心病狂的莱州知州竟下令让淳化县中老孺填河,自此激发淳化民变。
朝廷之所以没收到消息,是因为淳化被洪水湮灭,这多出来的几千户百姓成了流民,河南境内其余州府皆严辞拒其入境,莱州驻军在其民变之初便武力镇压,屠三千户,尸首投掷洪水,血浪滔天!
剩余的百姓被判为罪人,但当地衙门不敢以造反呈报,只能分摊到各州郡属官头上,凡是沾过银子的手必然也就得染上这些灾民的血,河南地方衙门为这剩余六千户百姓的归属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不像戴广成,有戴其鄞在,他就是把天捅破了都没事,戴家手握重兵,莱州就是明着把百姓逼反河南官场也没人敢置喙,可他们没有那么硬的后台,这些流民杀杀不得,留留不得,最后只能充作徭役填进淮扬渠道。
丛岚空降黄河,身上只带了九十万两银子,面对河南三十道的虎视眈眈,他除了拼命攥紧钱袋子就是能抠一点是一点,此时地方衙门送给他几千人的劳工,那就算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圣旨在上,他总不能不开工吧。
戴广成知道淳化流民未除之后就开始与淮扬行营百般作对,他是戴家大少爷,戴其鄞长兄的“遗腹子”,他放话出来与丛岚叫板,河南境内谁人敢掺和,强龙不压地头蛇,丛岚带去的京官接二连三的出事,呈进京的折子始终没有回音,他不得不血书求援两江驻军,幸亏沈炳文留了一手,要不然丛岚早就埋骨他乡了。
戴广成捅的篓子太大,就算是河南总兵戴其鄞都兜不住,这位比起其侄儿来手段就要精明许多,他假意与丛岚修好,让其上了一道求款的折子,五月,八月,沈炳文凑的两笔款子加起来一共是一百五十万两,悉数进了两江与莱州、巴州、瓜州等数个地方驻军的口袋,牵涉进来的兵马大约有五万之巨,等汪孝平有所察觉的时候,戴其鄞已经把刀都磨好了。
如此看来,孙坤当初下放就是送羊入虎口,赵秉安逼着汪孝平签下供状,着御林急递西山,而他自己却于深夜返回内阁,秘密诏齐六部侍郎与诸阁老。
第286章 三哥为质
“砰!”
“这些贪官污吏非千刀万剐难平民愤!”
黎焕中没想到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暴行,当即怒不可竭的要求制裁河南地方三十道衙门; 可等到他慷慨激昂的在小楼上叫骂许久之后; 四下里仍是一片死寂。
苏张顾邵; 连带着赵秉安; 脸色都极其严峻,六部侍郎捏紧官袖,没有一个敢在此时露头。
一个时辰后便是朝会,此时天际只隐约露出点鱼腹白雾,遣去西山的快马早该有了回音,如今内阁苦等的不过是圣意。
“淳化已没,余下那六千户灾民流窜至淮扬; 既要妥善安置他们又不能打草惊蛇; 这继任的河南总督身负重任呐。”苏袛铭从水漏刻纹上移开眼神; 心里摁息了最后一丝侥幸,如今沈炳文不在,这捅破天的篓子只能他自己来补了。
“苏阁老,你难道是要包庇——”
“黎阁老; 你不谙政务就不要胡乱插嘴!河南军政如今是雾里看花; 牵涉到淳化决堤一案的不止三十道州郡,还有两省合共五万兵马!这里面错综复杂,稍有差池便是乱世之兆,为百姓计,为朝廷计,都绝不能轻举妄动!”
两年前苏南起了一场兵祸; 朝廷赐死株连两千五百余人;一年前,太庙武戈,禁军原本编制几乎全军覆没,金吾卫被打残,屯河、铁疆三万精锐成了罪奴,北疆军队折耗近半。
若是真宗尤在,张焘早该被究责几百回了!兵部本就是众矢之的,好不容易这段时间消停了些,眼下却又突然爆出了河南的大乱,张阁老此刻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被劈头盖脸教训一顿的黎焕中好像才想起来被戴其鄞拖下水的那些兵马,霎时间面红耳臊,可他仍还是嘴犟着,来来回回的嘀咕要严办。
屋里的人默契的无视这拙劣的表演,反正黎焕中不过是个面子货,没有邵柏博与保皇党的支撑,他什么都不是!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戴其鄞回到河南,河南的七个兵力重镇此番的涉案便有五个,几乎是腐蚀了整个驻军体系,这近四万的兵马可得谨慎安置,依老夫看,此案不宜闹大,圈在地方贪墨的范围内,杀贪官赈灾民,先把事端平息了,日后不虞没有机会清算。”
张焘这是认怂了,也是,摇摇欲坠的兵部若是再经受一次冲击,那他就真的得告老还乡以谢天恩了。
可惜,这个自欺欺人的办法只会把河南捂成一团烂蛆,赵秉安在一旁辛辣嘲讽,“河南地方蛇鼠一窝,查出一个知州能揪扯出上下四五个属吏,阁老说得容易,届时该如何实地操作,难不成您打算把河南官场都杀光吗?”
“这……,剪除首恶,安抚民心,其余大小附逆且先记上一笔,留待吏部考评时再行发落,如何?”
“镜修此言虽老成但遗漏了一点——戴家于河南军方的影响!戴其鄞能把汪孝平逼到以死脱身,那他在河南必然是只手遮天,以他麾下的兵力,哪怕没有主帅坐镇也不是能轻易解决的。”
顾椿脸色蜡黄,一把髯须稀稀落落,此刻他头戴梁冠蜷靠在太师椅上,说话也没几分力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政治眼光到底比张焘还是要强上一筹。
“如此,竟是无解了吗?”
“本官已着有司在京门守望了三个时辰,至今仍未见到小黄门的身影,怕是圣意求安,无意以武靖平。”赵秉安来回搓着手掌,口吻淡漠而低沉,其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在座的都能揣摩出乾清宫的意思,前番枯等早就打破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相较于那六千户修河渠的流民,泰平帝更在意他手中的兵权,尤其在孟氏坐拥黑云、辽河两大武系之后,那更是不可能将一兵一卒分出京城。
“那以太傅的高见,咱们该如何应对?”
陆璋贸贸然的谄媚之语让内阁里几位老大人的眼神十分鄙夷,右手边的马季恨不得一手捶死这个夯货,没见大家都在躲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