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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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把大汉的声音割裂地支离破碎,方朝清却仍是听清了他的话,笑了笑,却没像武将一样扯着嗓子回话,只握紧了缰绳,望了望那还隔了几条街道的地方,马鞭便又是狠狠一挥,加速向前跑去。
哪怕已经事先打探清楚计都的藏身之地,又埋伏大军出其不意地突袭县城,城外各个方位还广撒网地留守了人马,以防止计都从地道逃跑,但以他对计都的了解,那可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稍微迟上一会儿,只怕便又会被他逃了去。所以哪怕这一点说话的功夫,他都不想耽搁。
至于非要跟着去交战的最前方……
想起那人的信,他深吸了口气。
希望,阿朗还活着……
——
阿朗自然还活着。
漆黑沉闷的地下甬道里燃起了长龙似的火把,快速行进的队伍只发出脚步声,一看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兵,而这精兵数量,却也不是计玄所看到的仅仅三四百人。
仅这通道里的,便有将近上千人。
上千人,全是直属于计都的,最可信也最有战斗力的精兵。
那被计玄以为险而又险的山寨一役,事实上也并没有计玄听说的那么凶险。虽然损失了些人手,但因为撤退及时,最精锐的力量仍旧保留了下来,死的那些,不过是些普通护卫士兵。
更何况,县城之外的一个山头,还埋藏有扮作山贼,平时也的确经常做些拦路打劫买卖的三千人马,那是在事败之前,计都就部署在汤阴的人手。领头的便是当年他还做拦路劫匪时的兄弟,最是可信不过,哪怕如今他事败,那批人马仍旧忠于他。这一步棋他布地极为隐秘,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如计玄,都不清楚。
而有这些人马,哪怕不得不暂时躲上几年,也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所以,他说的所谓后路,本就不只是指地道而已。
不过,计玄这样以为倒是正好。
虽然只留下一百人,但以计玄的性子,定会抵死抵抗,尽力为他争取时间吧,一百人虽不多,但只是拖延下时间也够了,如此不伤根本,才能更好地保留力量以图再起,
至于计玄……
飘忽的火把光影中,计都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有些冷。
再好的狗,有了异心也不能留。
笑容还未凝结,身前,轮椅上的阿朗忽然抬头。
“……我听说,大哥回来了。”他轻声说道,目光直视着计都的眼睛。
计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大哥”便是指计玄。
“怎么这队伍里不见他?”阿朗又轻声道。
计都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片刻后,那唇中才吐出一句:“他在后面,为我们断后。”
阿朗一怔,看了看地道里蜿蜒成长龙,总也有近千人的队伍,再想着之前听计都说目前县城里他手下的人总共也不过一千左右……他猛地抓紧了轮椅扶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计都。
计都的脸色隐藏在飘忽不定的光影里。
——
策马狂奔之下,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没用,方朝清与韦将军便到了之前计都藏身的院落。
虽然从院落所在街口开始便有箭矢绊马索飞石等等阻碍,也损失了一些人手,但数量上的碾压终究让朝廷官兵还算顺利地到达最后一步。
方朝清勒马停在院落门前,身前的士兵已经在撞门,还有一些士兵架了梯子在爬墙,先前还从院内围墙后放箭抵抗的弓箭手只来得及放第一波箭,很快就被同样爬上对面房屋屋顶的朝廷弓箭手射毙,此时院中已经完全没了动静。
方朝清看着地上稀稀疏疏的箭矢,眉头皱起,对身旁的韦将军道:“这抵抗的人手有些不对,似乎……太少了。”
韦将军一愣,“方大人什么意思?”
方朝清顿了一下,没有回答韦将军,直接对身后的传令兵道:“通知东西北三门的将领,分出一半人手,再去城外各个方位支援巡查,所有方位都不要放过,纵深拉长些,计都有可能从地道逃往城外!”
传令兵得了令,立即策马狂奔而去,而韦将军一听则立刻急了:“计贼跑了?我说这一路走来怎么这么顺利,他娘的!老子去追!”
正要打马出城,就被方朝清拉住了。
“韦大人不要急,你现在过去亦是于事无补。咱们来的这么快,计都便是从地道逃走也定是刚走不久,匆忙之间应该也无暇毁掉地道,若我们能快些找到地道,就还来得及。”
韦将军一拍脑袋,“方大人说的是!”说吧,又朝撞门的士兵吼道:“小的们,给我用力撞!”
伴随着他这一声喊,本就不算多么坚固的院门应声而开。
方朝清朝院内望去。
这个院落实在很简陋,甚至连入门处的影壁都无,因此方朝清一眼便看清了院内的情况。
院内地面上散落着数十具刚刚被射毙的尸体,而尸体后面,则站立着最后的十余人。
是的,只有十余人。
方朝清默数了下一路上遇到的抵抗数量,再看地上的尸体数量,心里便有了数。
他清冷了面容:“韦大人,速战速决,计都定然已经从地道逃离。”
他的声音并不算高,然而话声刚落,对面那十余人中便传来一道声音。
“想过去,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吧。”
那声音并不高亢,也不激昂,仿佛只是普普通通平铺直叙的一句话,然而那话里的内容,却叫方朝清不禁抬头看了过去。
对面,十余人正中,一个面容俊朗的黑衣男子拔剑而立,冷凝的眉眼如淬火的热铁,坚挺的身躯如崖边的松柏,明明身旁不过十来人,面对着门外成千上万的兵马,却没有露出丝毫惧色。
方朝清一愣,身旁的韦将军已经率人攻了上去。
“呵,口气不小,那爷爷就如了你的愿!”
方朝清眼睛微眯,视线里,那男子拔出剑,鹞子一般飞身迎上,甫一照面便砍下了冲在最前面一兵丁的头。
鲜血溅了他一脸。
第148章 闻讯
计玄走后,甄珠已经在这小镇客栈待了五日。
第四日时,还收到计玄的一封来信,因为是在路途上匆匆写就,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他现在很好,让她不要担心,他已经和计都联系上,到时,他会尽全力救出阿朗。
最后,他让她等他。
等他回来,等他带阿朗回来,等他回来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告诉她他的心意。
这些话他并未明说,但甄珠却明白。
她摩挲着信纸,心里一股分不清是酸楚还是甜蜜的涌动流过。
因为身份和立场的缘故,对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她便没有以诚相待,后来更是几次生出利用他的心思,对于他,她顶多只付出了三分真心。
可这个男人,却将他所有的真心都捧给了她。
——
自第四日收到那封信后,便再没了计玄的消息。
甄珠乔装后出去悄悄打探过,然而无论是计玄计都,还是朝廷官兵的动向,都不是这个小镇上的普通百姓能够得知的,打探几次无果后,甄珠便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只得回返客栈,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若计玄成功与计都汇合见到了阿朗,那么他迟早会来信。
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第九天。
第九天的傍晚,暴雨初歇,天边烧起了火烧云,浓烈如血的云霞铺了半个天空,因为下午的暴雨,客栈下面的大堂便没有往常那么热闹,甄珠下了楼,见大堂里还有许多空位,便没有让小二将饭食送到房间,而是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虽然不再奢望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能听听外面的消息,哪怕无用,也是好的。
小二端上一碗白饭,一碟青菜,甄珠用热水烫过竹筷,正要开动,却又忽地停了下来。
“……当真?那计都又跑了?”
前面隔着两张桌子的位置,几个看上去像是外地客商的男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头凑着头悄悄说话。
虽然是悄悄话,但大堂里本就没几个人,男人的声音又粗犷,“计都”两个字便清晰地飘进了甄珠的耳朵。
甄珠拿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低下头,缓缓夹起一根青菜,无声地咀嚼。
那边,外地客商仍在谈论,谈到兴处,声音便又高了些。
“自是当真!这次朝廷派了五万兵马,把汤阴县城围得是水泄不通,当时我就在那歇脚,亲眼看见那一骑骑高头大马从街上过去,领头的是韦世豪韦将军,还有个可俊俏的书生,听说是崔相大人的女婿呢!”
“呀!”其他几人发出捧场的声音,谈论了几句韦将军和崔相女婿,便又催着那客商讲下去。
一人问道:“然后呢?韦将军那般英勇,崔相爷的女婿定然也不是无能之辈,怎么还叫那计贼给跑了?”
客商拍拍大腿,做惋惜状:“唉,韦将军固然英勇,可奈何贼人狡猾啊!那汤阴县的县令主簿都是计都的人,一早便在城门口留了人监视,官兵一来便报了信去。而那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挖了地道,一听官兵大兵袭来,就麻溜儿地从地道跑了!那地道还四通八达蜘蛛网似的,单出口就有八个!虽说韦将军在城外各处都留了兵力拦截,可到底太过分散,计贼出来的那个出口左近不过有几百人,被那穷凶极恶的贼人一冲,便给冲垮了!”
其他几人连声啧啧,感叹计都的狡猾。
客商嘬了口酒,叹了一声:“不仅狡猾,还狠心哪!”
“这话怎么说?”
客商放下酒杯,又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地有些低:“那计贼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逃脱,地道是其一,这其二,则是有个好儿子!若不是他那义子在后边儿拼死拖延,指不定韦将军就能从那地道追上去!”
客商摇摇头:“那计都带了上千精兵突围,却只留了百人断后,这摆明了是让那百来号人送死啊……”
外头突然起了狂风,客商又压低了声音,甄珠便听得模模糊糊。
然而心脏却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捂着胸口,连呼吸都屏住,一动不动地侧耳凝听。
顷刻后,狂风终于停息,那客商的声音也大了些。
甄珠也终于听清。
“……挂在城头示众了三日,那身子,都成血窟窿了,身上没一块儿好的,听说一人就杀了几十个官兵……到了第三天,尸体都臭了,才扔到了城外乱葬岗。”
甄珠眨了眨眼。
视线里,那客商的嘴仍旧在一张一合地说这话,她的耳朵却仿佛被什么堵住,又好似有雷鸣滚过,听不清,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
一通话讲地客商口干舌燥,他拿起酒杯,正要痛饮一番,身前便多了个人影。
他一瞥,看到那毫无特色的青灰色妇人装束还有些不耐烦,然而目光上移,看到那张脸时,却又陡地瞪大了眼。
女人雪白精致的脸似乎有些呆滞,春水似的眼却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顿觉胸膛里涌出一团热火,烧地他脑子发晕。
他舔了舔唇,正想着怎么开口,便听那唇里吐出梦呓似的声音:
“那计都的义子,那尸体被挂在城墙示众的,叫什么名字?”
客商痴痴地盯着她的脸,晕乎乎的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后,慌不迭地道:
“计玄!听说叫计玄!”
第149章 诱使
汤阴县衙的县令主簿等官吏被换了一茬,但除此外,官兵对平民百姓秋毫无犯,就在昨日,大军也已经撤走。因此,短暂的恐慌后,普通百姓的生活便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几天前那还让他们惊惧不已的种种。
街面重新热闹了起来。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城门外,茶摊上,茶客们皆望着不远处的城墙,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那被茶客们的视线聚焦的城墙,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青灰色砖墙,唯独一片,却氤氲着斑驳的暗红色,像一块难看的胎记,哪怕前几日下了一场暴雨,也未将那暗红色冲洗干净。
有胆小的,进出城墙时特意避了那斑驳暗红所在的方向,头也不敢抬地快速匆匆而过。
但大多数人,却是如茶摊的茶客般,指着那红色津津乐道。
“……老弟你来得晚了没看到,就前儿,那还挂着那贼首的尸体,挂了整整三天呢!吓得我家那婆娘三天不敢出城!……嗐,有何可怕的?娘们儿家家的就是胆子小。我们哥几个可是特意去看了,那人哟,头一天儿还能看着鼻子眼睛呢,别说,长得还人模人样得呢,可惜呀,天热,第二天那脸上就爬满了蛆!”
附和着男人的话,茶客中掀起一阵阵惊叹。
不远处的柳荫下站着双人双马,一个随从模样的低声对另一人道:“大人,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韦大人他们了。”
方朝清收回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