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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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说着,一面便自怀中取出个大红色绣百花蜀锦信封儿来。傅珺看着这个超大的信封,不由睁大了眼睛。这么大的布料子做的信封,她自打穿过来后还是头一回看见。
康妈妈便笑着解释道:“这信封儿和信纸皆是我们姑娘亲手制着顽的,四姑娘想是头回见着。”
傅珺不由失笑道:“原来如此。是我眼拙了。”
一旁的沈妈妈便接过了信封,预备找个匣子先收起来。那康妈妈瞧见了便道:“那什么,傅四姑娘,我们姑娘叫您即刻便看了信。然后将回话告诉老奴转回去。”
傅珺笑了起来,眼前浮现出谢亭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不知道这个呆萌的小姑娘,此刻是不是正躺在病床上,翘首盼着回信呢。
她一面笑着,一面拆开信封。将那张粘满了干花瓣的信纸展开,一看那信上的内容,忍不住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信上只写了三个字:妹妹吃。
那字每个都写得比傅珺的手掌还大,字迹亦是歪扭不堪。其中那个“吃”字几乎占了半张纸。这么大的字,信纸却是普通尺寸,难为谢亭怎么写得下的。
傅珺忍笑看着那黑糊糊的三个字,猜测在谢太太送的仪程里,应是夹带了不少谢亭叫捎上的吃食,要不谢亭也不会特意写了这三个字过来。
不知何故,傅珺的心情竟莫名地好了起来。这简简单单、毫无心机的三个字。远胜于那些口是心非的叮咛与关怀,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她满面笑容地折好信纸,珍重收进怀中,又面朝着谢府的方位端正站好,屈身拜了一拜,方转首笑道:“烦妈妈回去转告谢伯母,只说我在这里拜谢了,多承她还念着我,待我回了京,定去登门拜谢。”
康妈妈忙笑着客气了两句。
傅珺便又道:“再烦妈妈上复你们家姑娘。说我很喜欢她写的信,那信封儿与信纸真真做得好。另她送的东西我也收下了,告诉你们姑娘,我会好好儿吃的。我这里另有一样东西。也烦妈妈替我捎给你们姑娘。”
说到此处,傅珺唤过青蔓,叫她将一只紫口铁足、烧制成小猪模样儿的哥窑罐儿拿了过来,傅珺亲捧予康妈妈,笑着道:“这是我跟人学着渍的梅子,乃是姑苏那一带的口味。便送予你们姑娘尝尝吧。我手艺不佳,还请你们姑娘不要嫌弃。另这瓷罐儿亦颇有可赏玩处,一并叫你们姑娘留着顽吧。”
那康妈妈一见这瓷罐便知不是凡品,那上头釉光晕然、浑厚如墨玉一般,形制更是少见的动物形状,不由大为惊异。原以为侯府庶房之女,只怕手头儿并不宽裕,却不想这傅四姑娘出手如此大方。
不过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那讶异之色只是一闪而过,便恭敬小心地接了罐子,又与傅珺客气了几句,这才向傅珺告辞。那沈妈妈便亲送了康妈妈出去。
恰巧此时,钱妈妈亦带着人回来了,两下里错肩而过,钱妈妈的脸上便闪过几分讶色。她微微侧目望着沈妈妈离去的方向,略顿了一顿方朝傅珺这边走来,见过礼后便禀告道:“禀四姑娘,那舱房老奴已带着人归置好了,一应俱是全的。老奴请四姑娘的示下,是再在这里等一会子,还是现下便上船去?”
傅珺笑道:“妈妈辛苦。我还想在这里等一会子,妈妈累了这半天儿,想也乏了。外头帷子里备了茶水,妈妈带人下去歇歇吧。”
钱妈妈一听傅珺安排得周到,面上便露出笑来道:“四姑娘费心了。”说着那眼珠子便转了转,似是在等着什么。
傅珺却像根本没注意到,只叫了青蔓过来道:“你带钱妈妈她们去外头吧。我乏了,青芜过来扶我上车。”
钱妈妈闻言不由一愣,那里青蔓已经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将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青芜则扶着傅珺直接上了车。
钱妈妈又等了一等,见傅珺已然坐进了车里,连车帘儿都放下来了,却是半点表示都没有,她的脸便拉长了两分,举眸看了那马车一眼,方跟着青蔓退了下去。
沈妈妈此时恰好进来,目睹了整件事的过程,不由暗自摇头,只觉得傅珺此举有些欠妥。钱妈妈究竟是侯夫人遣来的,若惹得她不痛快了,回去说些什么,却是于傅珺不利。
☆、第117章
见钱妈妈去了,沈妈妈便走到马车旁边劝道:“姑娘,怎么着也该赏些银子的,那钱妈妈……”
“我不想赏。”傅珺打断了沈妈妈的话道。
“姑娘!”沈妈妈有些讶然地道。
傅珺探手撩起一角车帘,歪头笑道:“妈妈,咱们虽有钱,那钱也不是飞来的,是我娘留下来的。这些人我便赏她再多的银子,她能对我好么?她心里能瞧得上三房?娘亲素昔也常赏她们的,妈妈可瞧见她们对三房假以辞色了么?还不是该怎么着便怎么着。既然赏之无用,我做什么要给她们银子?那就是一群喂不饱、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沈妈妈哑口无言。
傅珺这明显是歪理,但却不能说错。这钱妈妈原是侯夫人的心腹,她们待傅珺的态度,全在于侯夫人的眼色,与傅珺赏不赏银子关系不大。
傅珺又放缓了语气道:“何况咱们这便要去姑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目下也用不着钱妈妈她们,赏也无用。等我回府用得着她们了,再赏也不迟。妈妈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妈妈哑然看着傅珺,半晌方无奈地点了点头。
傅珺便笑了起来,拉着沈妈妈的手撒娇道:“妈妈别不开心了。等离了侯府,咱们不用看这些人的眼色,自自在在的多好。听闻那姑苏风物佳美、文采风流,到时候还要烦妈妈说给我听呢,妈妈只想这些欢喜的事情便是。”
沈妈妈被傅珺这么一闹,再多的不开心也全没了,只剩下满心的疼宠,拍着傅珺的手柔声道:“好,好,都听咱们姑娘的。”
傅珺便又腻着沈妈妈说笑了几句。不多时青蔓也回来了,将钱妈妈等人的反应皆说予了傅珺听。她本就口齿便给,说得活灵活现的,钱妈妈如何拉下脸。那些仆妇如何指桑骂槐等等,统统学了一遍。
傅珺便拿这个当笑话儿听,又赏了青蔓一角银子,说她学得好。沈妈妈无奈地笑着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很快便到了开船的时辰,傅庚便进了帷子里,也不说话,俯身便将傅珺抱下车来,不顾她的反对。将她径直抱进了船舱。
看着满脸担心的傅庚,那种酸涩的感觉又浮上了傅珺心头。她知道他极不放心她,却又不得不将她送出侯府。这种无奈且揪心的感觉,她虽无法感同身受,却完全能够理解。
她便拖着傅庚围着船舱周边转了一圈儿,指给他看她歇的地方,又指了沈妈妈她们的住处、行李安置的地方给他看。她希望傅庚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很好,她可以照顾自己。她不想成为他的障碍或负担。前世今生,她从来都不曾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也不曾特别依恋过什么人。
除了王氏。
可是。王氏已经不在了,那种温暖而依恋的感觉,亦随着她的离开而离开。
而对傅庚,傅珺没办法生出同样的情感。她承认,她依旧被前世的那位父亲所影响着。她也承认,她是有些刻意地拉开了与傅庚的距离。
与其得到后又失去,倒不如从开始就不去拥有。
傅珺摇摇头,甩掉了那漫涌上来的伤感与泪意。
船缓缓地离了岸,她微笑地依在船栏边,向对面的水岸轻挥衣袖。在水波尽处。那个瘦削而修长的身影定定地凝在那里,慢慢地小了,淡了,终是隐在了一片阔水长天之间。
望着最后的一点桅杆消失在眼前。傅庚心头亦是一片怅然。
四月的风携着水意,拂过他宽大的袍袖。他抚着袖中的信封,心头涌上万般滋味。那是傅珺背着人交给他的,要他待到无人时再看。
傅庚没有即刻回府,而是挥退从人,只身一人沿着江岸漫步而行。江岸边有个集市。此时正是开市后最热闹的时候,摊贩云集,人流往来不息。
没有人去注意这个男人。他戴着宽大的帽子,隐去了容颜,身上亦是粗布素衣。除了步态显得洒然之外,傅庚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书生,很快便隐没在了人群中。
当谢阁老踏进临江楼的包间中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傅庚,粗布素衣,神情淡然,锋芒尽敛,再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
谢阁老是收到了康妈妈捎回的口信,说傅庚有要事相询,约他在临江楼酒楼一晤。
谢阁老想不出傅庚有什么理由要见他,他们之间并无交集。然而他还是来了。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这个圣眷正隆的编修,不是他此刻能够轻忽的。更何况,谢阁老并不讨厌这个人,觉得傅庚有些像年轻时的自己。
待坐定之后,包间里有片刻的沉默。二人皆没急着开口。谢阁老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傅庚便望着窗外的江水出神。
过得一刻,傅庚方才收回目光,提笔落墨,在早就备好的纸笺上写了几个字,递至谢阁老眼前。
看着纸笺上清隽有力的字迹,谢阁老瞳孔微微一缩。
那上头写的是“谢修容”三个字。他的女儿谢瑗,便是在被先帝封为修容后不久因病去了的。
他抬眼看着傅庚,寒声问道:“何意?”
傅庚凝视着他的眼睛,旋即低头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个“妩”字,一个“章”字,一个“菀”字,再将纸笺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阁老的面色立时变了。
这三个字若单独出现,意义并不大。但傅庚却将它们写在了一起,其意便大为不同。
今上元后姓裴名妩,所出太子刘章,太子妃卢氏名菀。傅庚这三个字,竟写着三位皇族中人之名,其中更有当朝太子夫妇。谢阁老如何能不变色?
他“托”地一声撂下茶盏,起身便欲向外走。
傅庚却跨前两步拦在他身前,一手执笔,一手拿纸,疾书了几行字,第三次递到谢阁老眼前。
谢阁老接过纸细看,却见上头写的是:
谢修容之死,阁老曾记否?
元后妩之毒,阁老能忘否?
阁首势之强,阁老可忍否?
他朝君相忌,阁老泰然否?
愿为马前卒,阁老襄助否?
纸笺上力透纸背的五行字,五个问句,字字句句如同重锤,将谢阁老的双脚牢牢钉地在了地面。
(第一卷完)
☆、第118章
院子里头,殷殷地结了半树青梅。
蔷薇尚自开着,红米分馥馥,在风里流转着香气。傅珺特意没着人打理,任由那野泼泼的一幅朱颜,将整面青砖墙占去了大半。叠作“回”字的花墙外头,几棵桑树在晨曦中伸展着枝叶,叶片上凝着晶莹的露珠。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梅子黄时雨”的季节。傅珺手扣窗弦,怅怅地望着墙外的那一小方天空,下意识地揪下一颗青中发黄的果子,放在鼻尖闻了闻。
那青涩含酸的味道,直接略过鼻端探进口中,让她齿颊生津,忍不住便吞了口唾沫。
“姑娘快扔了吧,瞧着怪脏的,婢子替您擦擦。”青蔓一面咂着舌头,一面掏出绢子来替傅珺擦手。
傅珺顺手将果子丢在地下,从青蔓手里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信步跨出了房门。
五月的天儿亮得早,卯正未到,幄叶居的院子里已是花树嫣然,比那工笔画出来的还要鲜艳动人。
傅珺带着涉江与青蔓,从幄叶居的月洞门里出来,行不过两步便又回了头。涉江忙问道:“姑娘可是忘了什么?要婢子去替您拿么?”
傅珺笑着摇摇头,站在原地未动,视线停留在眼前的院门儿上。那门楣上风细柳斜的“幄叶居”三个字,让她不由想起了王氏。
王氏的字迹亦是这般,宛若氤着江南烟水,却又有着这方土地应有的风骨。
还记得刚到姑苏没多久时,小姨王昭领着她来到这里,便曾指着这院门上的字淡声道:“这是我仿着三姐姐的字儿写的,尚有些不像。”
她淡然的话语犹在耳边。让傅珺心中生出几分沧桑来。
傅珺记着自己穿来初始,王氏亦曾握着她的小手教她习字。而今回头看去,隔着一千多个日夜堆积而成的岁月,王氏的身影连同那段回忆,依旧清晰如昨。只是,那记忆中的身影终究是不能再出现的了,而是化作了永恒的画面。一帧一帧。停留在傅珺的脑海中。
傅珺微微垂首,望了望自己身上的雪湖色蜡缬纱洒冰纹窄袖对领腰襦,还有下头那条月白色暗纹六片纱裙。穿了近三年的素服。她已经惯于这样素净的打扮了。若不是沈妈妈一再说不好看相,她连头上那支累丝金雀钗也不会戴。
光阴易逝,岁月倥偬。便有再多的不舍与留恋,她也不得不继续向前。将那个美丽而温柔的身影,抛在渐行渐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