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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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界里脱出身来,重又回到这灯光黯淡的房间。
傅珺略微动了动手脚。整整五天的昏睡并没让她的肌体失去动力,她的力气还在,甚至,经过这些天许娘子的精心调理,她的精神又比往日好些。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赤足走到椅子边,将孝衣一件件地往身上套。
雪声簌簌,天与地一片寂静。傅珺穿好衣物,轻轻走到帘边,将帘子掀开了一个小角。
“姑娘要出门么?”一个沉静的声音悄然响起。
傅珺回首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嗯,是要出门。”
“姑娘该着上鞋袜的。”许娘子有些责备地道。
她走上前去拉着傅珺的手,将她扶到一张小巧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取出早就备好的鞋袜,细心地替傅珺穿上。
傅珺乖巧地坐在椅中,一动不动,待鞋袜着好后,便又站起身来往门外走。许娘子一声不出,静静地随在她的身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房门的门槛像是高了许多,傅珺抬腿的时候有些吃力。她停下脚步扶住门框,斜靠着门喘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门槛像是变高了呢。”
许娘子望着眼前小小的身影。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俯身将傅珺抱了起来,将一顶兔毛的小绒帽戴在了她的头上,跨出了房门。
门外是黑白两色交错的世界。
点着白烛的白色灯笼,沿着秋夕居的回廊亮了一圈儿。与四周笼罩的黑暗抗衡着,在正房那里做了终结。高大的木樨树上也挂着灯笼,惨淡的灯光投射在无人清扫的庭院里,一些细细的雪粒,在光晕中悄然掠过。
许娘子抱着傅珺,沿着抄手游廊走向正房。她觉得,手中的小女孩轻了许多。她还记得,几天前她抱着的那个小姑娘沉得压手。而现在,这具小身体轻得宛若一片羽毛。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心酸。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眨去眼中泛起的水意,将小女孩抱得更紧了一些。
起风了,风搅起雪花,一蓬蓬地涌到廊下,打着旋儿、转着圈,在地上落下盘旋的影子。灵堂外的门帘被风卷了起来,许娘子抱着傅珺,便像是被风吹进去的一般,无声地出现在了房间中。
灵堂里燃着几盏灯烛,傅庚歪坐在一边。瘦得形销骨立,眼眶凹进去了一大块。守灵的沈妈妈等人亦皆是一脸疲色,靠在柱边儿打着盹儿。
傅珺悄无声息地走到傅庚的面前,看着这个熟睡的憔悴男子。他的眉头深深地蹙在一处。形成了一个川字。颊边的肌肉绷得很紧,似是一直紧咬着牙关。
傅珺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抹去了他眼角边的一粒水珠。
带着指尖上微薄的凉意,她朝着灵堂正中的那具棺椁走去。她身上的白衣融进了这一片缟素中,连她的心也浸润于其中。变得冰凉。
棺椁摆放得很高,许娘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方小凳子,将傅珺抱了上去。傅珺便踩着凳子,探了身子,去看那敞开着的棺椁。
原来,她的娘亲,已经是唯有这样才能看得到了。
很快的,再过上几天,就算她踩了再高的凳子,爬到更高的地方,她的娘亲,也再不会出现了。
傅珺微俯着身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王氏。
王氏的睡姿很安详。双手合拢,安静地放在小腹上。长发挽作望仙髻,插戴着她最喜欢的那根青玉长流苏簪子。那双如秋水长天般的眸子,而今轻轻阖着。天水碧的长裙铺散在她的脚面上,宛若一泓秋水。而王氏苍白的面容,便是这秋水上飘浮的一片花瓣,无力而又单薄。
傅珺将手轻轻覆在王氏的手上,指尖的凉意似一柄寒冰利刃,沿着手指漫溢袭来,掠过她的身体,穿透她的心脏,最后刺进了她的眼中。
她闭上了眼睛,脸上一片冰凉。
原来,哀怮是没有声音的。就像人在最痛的时候,不是会哭叫,而是会昏厥一样。她此刻的心碎与哀痛,也是发不出声音来的,除了一滴滴落下的泪水,她连一丝声音都哭不出来。
傅珺不知道自己这样了多久,甚至也不记得,许娘子是如何抱着她,重又穿过那黑色与白色交织的世界,回到了她的房间。
当她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黑白世界出神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只有双眼微微生疼。
她长久地望着窗格外的那方庭院,久得连傅珺自己都以为,她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像。
在她的周围,景物不断地变幻着,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一些人对她说话,一些人拥着她哭泣,还有另一些人,打从她的身边经过,陌生得宛若过客。
傅珺像是走在一道时光的长廊里,廊外岁月转换,而她在廊中恍若未觉。时间被心境模糊了,光阴变成了一段又一段光影,破碎得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仿佛只是一恍眼的功夫,窗外的木樨树便已褪去了残破的白灯笼,抖落掉了满身的雪意,在一阵暖似一阵的风里,轻轻摇曳着它的枝桠。当傅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窗前,已是一脉柔和的新绿。
温暖的东风自南方而来,携着淡淡的潮气,拂过她的面颊。一切白色的事物皆被换成了素色,石青、灰绿、茧色、黑色,这重叠的颜色布满了廊前檐下,也布满了傅珺的房间。
☆、第113章
人间四月,草木芳菲。四时节序,依时转换,从不会因人的心境而改变。而漫漫流去的光阴,究竟是无情还是多情,傅珺也计算不清。
便在她坐在窗前发呆的当儿,青蔓正在打点着行装,将最后一些散碎的衣物,收拾进一只葱白色细绸包袱皮儿里。
“姑娘别总在风口里坐着,当心着凉。”青芜走过来轻声地道,顺手将窗屉子关小了些。
傅珺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多宝阁上,从架子上取了只青花圆瓷壶,一面向外走一面问道:“东西都带齐了?”
“回姑娘的话,都带齐了。”青芜跟在傅珺身后道。
傅珺点了点头,出门行至东角的花坛边,将壶里的水浇在那株洒金秋海棠上,细声道:“记得将花儿也带着。还有,叫沈妈妈来一趟。”
“是。”青芜应了一声,悄然退了下去。
傅珺细细地给花浇着水,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的生活几乎是大变了个样。
王氏丧事后不久,沈妈妈便寻了个空儿,将王氏的嫁妆单子交予了傅珺。直到那时傅珺才知道,她的娘亲竟给她留下了近三十万两银子的嫁妆。仅庄子便有五处,田亩、铺子等亦有好些,还有存在汇丰票号里的五万两银票,以及首饰器物等等。
这些财产的价值,远远超出了一个庶女该有的身家。
傅珺无法想象王氏是如何得到这笔财产的。据她所知,王氏生前虽也经营着几家铺子,但入息十分有限。这些钱物田产究竟从何而来,傅珺问过沈妈妈。沈妈妈却是语焉不详。
在傅珺还没消化掉这些消息的时候,沈妈妈又将一只秘匣交予了她。在那只匣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八只小瓶子。沈妈妈说,这些全是些珍贵秘药,是根据南山国的秘方制作成的,乃是王氏的生母——玉姨娘——亲手交给王氏的。
据沈妈妈介绍,这些秘药里,有些是能止血的。有些是能令伤口快速愈合的。还有几样却是能致人呕吐、腹泻或是晕厥的药物。总之,便是既有治病救命的药,亦有伤人害命的药。沈妈妈一再叮嘱傅珺。好生收着,小心使用。
这些秘药再次大大超出傅珺的想象。她头一次觉得,在她的母亲王氏身上,似是有一些秘密。而这秘密沈妈妈可能知道一些。却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一丝也不肯向傅珺透露。
如果说。王氏的陪嫁之巨,彻底颠覆了傅珺对庶女的认知。那么,外祖父王襄的来访,则令傅珺头一次知道。自家外祖父对王氏的重视,似也超出了普通人家对庶女的态度。
王襄为了庶女王氏丧葬之仪,亲赴京城。这本身已经很叫人意外了。而在侯府住了三日后,王襄便提出要带傅珺去姑苏小住。以抚慰老妻丧女之痛。
彼时,傅庚即将续弦的传言甚嚣尘上,整个侯府都传遍了,甚至连续娶的对象都传了出来,便是抚远侯府的大龄未婚女卢莹,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傅珺也听到了一些。
对于此事,傅珺既未向傅庚求证,也并不觉得意外。
于她而言,傅庚更像是一个朋友,而非父亲。前世的她比傅庚要大好几岁,在她眼中,傅庚的许多行为冲动而偏激,与王氏带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看傅庚是隔着些距离的。某种程度上说,傅庚只是傅珺所借住的这具身体的父亲而已,在精神上,她对他并无依恋。
也正因如此,傅庚是否续弦、何时续弦、续娶何人……这些傅珺既无法左右、亦无力关心的事情,她也只是听听便罢。
而王襄的要求,则与傅庚续弦的传言配合得十分默契。
那一阵子,傅珺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侯夫人看她的眼神,很像是在看一个多余的物件儿。那种称量着该如何摆放这个物件的态度,让傅珺很是啼笑皆非。
她是侯府三房的嫡长女,这个事实永远不可能改变。她不管傅庚娶的是张三还是李四,她都会谨记,她是名正言顺的三房嫡长女。若有人记性不好,她会用她的方式帮那人长长记性。
也许是心态的转变,让傅珺对侯府中的一切人与事,都有了一个全新的态度。而侯夫人的那点眉眼官司,她根本便没往心里去。
对于王襄的要求,侯夫人自是顺水推舟地应了,却不料,这件事在侯爷那里遭到了强烈反对。
侯爷道:“棠姐儿是我侯府的姑娘,才经母丧便远赴他乡,你叫外人怎么看我平南侯府?”
侯爷未尽之意便是,那头才有傅庚续弦的传言,这里便将先头太太所出之女遣至他处。外人看着,只会说侯府连个姑娘都容不下,只会觉得傅珺可怜、傅庚薄情寡义、续弦心胸狭窄。平南侯府的名声只怕会因此受损,故侯爷坚不同意。
傅庚对此不置可否。侯爷多次征询他的意见,他皆以岳父其情可怜,不忍拒绝为由推脱了。
因此,关于傅珺赴姑苏一事,便这样僵住了。在此期间,并没有人来征求傅珺的意见。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显然认为,对一个六岁的女孩,他们有着绝对的支配权。
傅庚倒是悄悄寻傅珺说过几句话,言语虽有些隐晦,但傅珺能感觉到他的态度,甚至还觉得,要将她送往姑苏一事,很可能是傅庚与王襄商议过后,才由王襄提出的。
事情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王襄大约是不耐烦了,便跟侯爷发了话,道:“棠姐儿乃是我王氏家族血脉,我王氏一族虽名声不显,但也绝不会屈于侯爷的威风之下。若不叫我带棠姐儿走,我便上折子告侯爷仗势欺人,告平南侯府攀附富贵、家风不正。拼着我头上这顶乌纱不要,我也要将你们平南侯府告下来。”
看着王襄须发倒张、横眉立目的样子,平南侯先就软了语气。
王襄话中的潜台词,他想装听不懂都不行。而这里头牵涉到的人或事,敏感得不能再敏感,让他不能不多想。再联系到王知府在江南士林中的声望,以及那一连十余年上佳的考绩官声,平南侯的腰杆儿便再也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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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傅珺前往姑苏探望外祖母一事,便此敲定了下来。依着本朝的规矩,父母丧,守孝满六十日后方可出行,因此,傅珺的启程之日便定在了四月初。
沈妈妈是流着泪送来这个消息的,传过了话,她便一把搂过傅珺,泣不成声地道:“可怜的姑娘,太太一直放在心尖儿上疼着的姑娘,太太这一去,姑娘便要离乡背景了。太太若是活着的话,哪会这样呢。”
“哪里就至于如此了呢,妈妈想得太多了。”傅珺轻声安慰她道,“我是去看望外祖母的。外祖母这么疼娘亲,定也会很疼我的。妈妈快擦擦泪吧,别哭了。”
沈妈妈望着傅珺,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声,收住了眼泪,忙着去帮傅珺打点行装去了。
收拾箱笼、清点衣物首饰,点选要带走的丫鬟妈妈,安排谁去谁留等等,这些琐事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两个月飞逝而过。此刻,望着眼前的花草,傅珺的心中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她将花壶交予身旁的青蔓,转首望着木樨树。
这偌大的侯府中,能叫她留恋的人与事不多,这木樨树算一个,另一个,便是傅庚了。
也不知他现下心境如何?被父母逼迫着,于发妻死后百日内续弦,他的心情想必也不会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