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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庶庶得正-第3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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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他定定地看着傅珺,那双平素温和的眼睛此刻如同两个黑洞,深不见底。
    傅珺转眸看着门外。
    夜色翻卷而来,如浓墨浸上宣纸,又似黑色的丝绒层层铺展。不知何时,暮色尽、夜深沉,廊庑下的灯笼映着萧萧秋雨,满世界皆是零落的雨声。
    “你……知道了多少?”傅庄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洗净,不含一丝感情,平淡冷漠,若寒雨敲窗。
    傅珺拢袖执壶,向盏中注了些热茶,双手握住茶盏,静静地凝视着盏中微碧的茶水,缓声道:“我知道得不太多,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包括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祖母的表妹,那位表姑娘来的时候恰是祖母有孕之时,而表姑娘那时候也怀着身孕。后来……祖母……‘生’下了您,而那位表姑娘亦离奇消失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更没人知道她的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第736章

房间里不再有说话声,却也不显死寂,铁栅栏两端的人,似都在静听秋雨滴落屋檐的声音。
    仿佛是过了许久,傅庄的声音才再度响了起来:“那所谓的表姑娘,就是……我的生母,她的尸体……就埋在掩翠斋。”
    “叮零”,檐下的马蹄铁忽地一声清响,仿若一声轻轻的叹息。
    傅珺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傅庄。
    傅庄仍旧坐得安然,唯有额角青筋凸起,握盏的手骨节微白。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贱妇……厌我如斯,无论我如何孝顺讨好,皆不能讨得她欢心,我亦为此气苦懊恼了许久……”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宛若呢喃低语,面上的神情似是回忆,又似惘然,“有些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我去死……恨不能这世上从来便没有我……可每回我想要再深究时,她待我却又一如平常,跟这天下间的母亲也无甚不同。可我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不对的,一个母亲待他的孩子,就算再是不喜,也断不会如那贱妇一般……”
    他停住了话头,茫然地看着前方,似回到了当初那段纠结晦暗的时日,随后,他的神情便渐渐狰狞了起来,“娘娘或许不知,自从我那好二弟降生之后,我曾有过数次命悬一线,最险的一次是七岁那年惊了马,若非侯爷救得及时,我就算不死也得残。”
    言至此处,他的眼神越发阴鸷,压低的眉头不住耸动,唇边抿出了两道深深的纹路。
    良久后,他的语气神态才终于恢复了平静,说话的声音亦变得冲淡平和:“七岁后,我住去了外院儿,侯爷又加派人手护着我,我自己亦是勤练功夫。这些‘意外’才少了。从小到大,在我身上发生的许多琐事不必赘述,然这些琐事加在一处,我终是起了疑。这世上纵然有偏心的母亲。却也断无对自己的亲骨肉……如此痛恨且畏惧的母亲。那年恰好部里派了查账的差事,我便趁机去了趟四川赵家老宅。说来也是我的运气,老宅里还有那么一两个知情的老仆,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了真相。”
    檐下雨声潇潇,凉风拂进房中。然而这一切皆比不上他语声中的萧瑟与寒凉。
    “那一年是元和十年么?”傅珺轻声问道。
    “是。”傅庄应道,面上并无惊奇,似是傅珺能猜出年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傅珺凝目看着傅庄,眸中露出沉思:“元和十年是第一起疑似三尸案发生的时间,赵家老宅一个姓周的婆子并她儿子与儿媳,在出城路上遇到了山匪,儿媳死时腹中已经怀有骨肉。这起案子,是您犯的吧?”
    傅庄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傅珺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亦是无言。两个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对傅庄的怀疑,并非始于获知掩翠斋的身世辛秘,而是在那之后,当严氏快要离开时,她偶尔看到了傅珺放在桌上的一样东西,那一刻她明显停顿了一下,也就是从那时起,傅珺才将三尸案与傅庄联系在了一起。
    严氏看到的,是傅珺随手放在桌上的一个绣样。
    那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色盲的问题,便试着以红线与绿线混绣了一丛兰叶。随手放在房间里,那绣样还被青蔓她们笑过,只说古怪,而严氏看到绣样后却显得大是吃惊。这引起了傅珺的注意,于是便单独询问了严氏。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在那个“表姑娘”突然出现的夜晚,她手里拿着的那样东西,便是一朵以红绿双线混绣的古怪牡丹。当时“表姑娘”还特意向严氏显摆过,说那是她自己绣的,还问严氏好不好看。
    因那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严氏在回忆时便漏掉了这个细节,直到看见了傅珺的绣样,这才想了起来。
    有了这个细节,傅珺的思路才转到了傅庄身上。
    众所周知,色盲是一种交叉遗传病症,依傅珺推测,疑似色盲的“表姑娘”理应是傅庄的生母,而根本没有色盲症的侯夫人应该与傅庄并无血缘关系,至于侯爷,彼时他正在外打仗,又才纳了贞姨娘,既没时间亦无必要弄出个外室子来。
    在这个大前提下,傅庄是色盲的可能性便极大,而三尸案的真凶亦是色盲,也就是从哪时起,傅珺才开始真正怀疑傅庄。
    严氏走后,傅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整理思路,搜集记忆里的资料,很快她便想起,疑似三尸系列案的第一起案件,便发生在元和十年的四川省。
    虽然周婆子一家死了四人,并不能算是真正的“三尸”,然而,那死去的年轻媳妇怀有身孕,且又是横死,州府官衙里是有备案的,因此联调司便将之当作疑似三尸案收录了进来。
    巧合的是,那一年的仲夏直至秋末,傅庄便在西南公干,带回来的土仪中便有四川特产。且那一年公干回来后,傅庄瘦得十分厉害,整个人都脱了形。如今想来,他必是在那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又是第一次犯案杀人,心理压力巨大,因此才会形诸于色。
    便是以此为基点,傅珺进行了大量的资料整合,将三尸案的所有案发时间与地点,与傅庄这些年来出差公/干/的轨迹进行比对,从而基本断定他就是三尸案的真凶。
    “那一次是为了灭口。”傅庄平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拉回了傅珺的思绪。
    她转过视线,望向雨丝之外漆黑的夜空。
    第一次犯案,死者的指甲并没被凶手剪掉,且杀人手法也很直接,与后期很不一样,想必便是因为这次犯案是有实际目的的。
    “周婆子一家想要跑,被我半路截杀了。”果然,没过多久,傅庄便补充了一句。
    傅珺仍是未说话,只静待他开口。
    “元和十年我自四川回来后,便时常潜进掩翠斋。”傅庄平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周婆子临死前说,我的生母虽是连夜离开了侯府,她却知道我生母人并没在车里,车里只有一个裹成人形的棉被。那时我便猜测,生下我当晚,我生母只怕……就被处置了,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声音平淡得近乎板正,仿若这一切皆不与他相干。

☆、第737章

凉风飒然,吹得檐下灯笼轻轻晃动,雨点浸上石阶,烛火下微光闪烁。
    傅庄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眼神却是飘忽的,像是透过前方的栅栏与墙壁,望向了别的什么地方,语声亦有些飘忽不定:“掩翠斋草木荒芜,唯有野针子长得茂盛,其中有一处更是长了半人高的一大丛,那时我恰好听说珈儿因鬼针子一事惹怒了那贱妇,挨了重罚,我忽然福至心灵,便想要挖开这草去看一看。”
    说起来,侯夫人当年对傅珈的态度的确十分反常,傅庄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自是能够从“鬼针子”事件中嗅出异样的味道。
    “我挑了个月黑风高之夜,带着锄头进了掩翠斋,将那丛鬼针子挖开看了。”他声音平平的,几乎没什么起伏,“也许是冥冥之中我生母保佑,那鬼针子虽生得极茂,根也埋得极深,却好在那一阵子下了雨,土地松软,倒真叫我挖出个大坑来,那里头……果然埋着一口薄棺,那棺木朽得厉害,板材已经脱落,鬼针子的根须直伸进棺中,与棺中枯骨长在一处,待挖出来时,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草根,哪里是枯骨。”
    傅珺心底生出一丝寒意,旋即又转作哀凉。
    先是发现自己并非平南侯之子,而是侯夫人借腹生下来的,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随后发现生母早已死去,尸骨竟就埋在侯府,与他相隔不过几间院子而已。
    整个平南侯府最大的秘闻,还有他自己的身世之谜,一直就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现真相时,他一定是极为震惊且惶悚的吧。
    “郡主娘娘一定不知道,我在那棺木里发现了什么。”傅庄定定地望着前方,双目幽深,看不出一丝表情:“我发现,那棺木的板材内侧竟留有指甲划痕。那划痕极深,这么多年竟也未消,显见得这人用了极大的力量,到我挖出来时依旧清晰可见。郡主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一面说。他的嘴角便动了动,像是想要挤出一个笑,神情有瞬间的扭曲。
    傅珺怔了怔,蓦地一阵毛骨悚然。
    棺木内侧留下了指甲划痕,这只表明了一件事:
    傅庄的生母被埋下去时。人还活着!
    冷雨自廊外拂进几滴,傅珺的心被凉风吹了个透。
    居然是活埋!
    傅庄的生母,竟是被活活埋进了棺材里!而棺木内侧之所以会留下指甲印,很可能是她挣扎求生时留下的。
    虽然前世见惯了罪恶与黑暗,傅珺此刻亦觉手足发冷,连握在盏中的茶亦凉得彻骨。
    “彼时我之心境,郡主可能明了?”傅庄平板的声音里,终是染上了一丝悲怆与凄绝,“就在我生母的枯骨旁,我竟叫了那人……叫了那杀我生母的贱妇……二十多年的‘母亲’。且往后我还得这样叫那贱妇……那时候我恨不能……恨不能将那贱妇撕碎,恨不能将我自己……将我自己也撕碎!”
    他咬着牙吐出这些字句,嘴唇青白、语声颤抖、面容扭曲,身子亦弓成了一团,似是唯有如此才能抵御袭上心头的恨意与痛悔。
    傅珺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悲悯,须臾又换作凛然。
    原来如此!
    傅庄之所以要剪去女性死者的指甲,缘由便在于此。
    那一刻,她心中涌出的不是同情,而是愤怒。
    “所以。你后来才会去剪孕妇的指甲。”她说道,双眸直视傅庄,语声寒肃,“所以你才杀了那么多人。就因为你心里有恨,就因为你的生母死得冤屈,你就让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为你心中的怨恨陪葬?”
    傅庄的遭遇或许值得同情,可这并不能成为他所犯罪行的托词。犯罪就是犯罪,一个杀人无算的连环杀手,罪无可恕。
    傅庄闻言有些发怔。面上的扭曲渐渐淡去,眼中竟浮起几分不解:“这些穷苦人家活在世上不过是苦熬苦挣,一生孤凄,最后终不免骨肉分离。原本我倒可以赠银赠物,照看他们一生,可郡主也知晓,我将立大业,更将远渡海外,这些人我又不能带走,倒不如早早给他们一个了断。我也没亏了他们,送他们全家同路,到地下时,有夫、有妻、有子,恰好一家和和美美,一路上也不孤单。那些女子临去前,我皆为她们理容剪甲,将她们收拾干净,我这也是为了他们好,与我生母何干?”
    他说得好似寻常事,神态和语气皆极自然,仿若他杀掉的那些人并不是死了,而是去了什么好地方一般。
    怔怔地看了他良久,傅珺终是无声地转开了眼眸。
    她怎么忘了,傅庄是标准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缺乏基本的同情心与愧疚心,缺乏与焦虑相关的自主精神反应。在他看来,他杀掉那些人的目的,不是真的为了杀死他们,而是在免除他们今后的痛苦。
    以一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的视角来看,他确实是做了他认为对的事。
    傅珺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门扇大开,凉风时而拂上面颊,可她仍旧有种憋闷之感,心底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傅庄起身踱至铁栅栏边,凝目看向傅珺,像是在打量她在想什么。
    “你脸色不好?怎么?是不是不舒服?”他问道。
    此刻的他语声温润、神态关切,就像是长辈在关心晚辈。
    不知何故,傅珺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傅庄却像是起了谈兴,手扶着栅栏看了过来,眼神晦暗不明:“郡主娘娘可知,我为何要建立南山会,复立南山国?”
    傅珺闻言摇了摇头。
    这确实是她一直不太理解之事。
    发现侯夫人不仅并非生母,且还是杀母仇人,傅庄大可以杀之报仇,为何却要复立南山国?难道是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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