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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庶庶得正-第3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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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间……”涉江微微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怅惘,“那时候还是春天呢……”
    她的语气里含着叹惋,却又像是如释重负。唇角噙了一丝极浅的笑:“婢子就知道,娘娘顶顶聪明的,婢子定会被娘娘查出来。”
    不是懊恼悔恨,更没有怨怼乞怜。她是在真诚地表达着她的喜悦与钦佩,神情态度,一如往昔。
    傅珺微有些怔忡。
    她转开眼眸,望着窗纱上被雨打湿的印迹,面上浮起了一丝苦笑:“被你瞒了这么久,聪明二字。用在你自己身上才是。”
    有些自嘲的话语声,在微凉的空气里四散而去。
    涉江摇了摇头,失神的眸子里聚起光来,凝在傅珺身上:“婢子其实一直都没做什么,只是牢牢守着婢子的本份而已,所以娘娘这么久都没察觉。除了姑苏流风那一次外,频频往外递消息,也就是从去年开始的。那时候婢子就觉得,婢子一定瞒不了多久。”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肃然:“流风的事……婢子并不后悔,那个时候,不能不防着……太子那一头。”
    傅珺深知她的意思。
    彼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就连她自己也是想尽办法防着流风的,而流风一死,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傅珺,确实免去了她无数麻烦。
    思及此,傅珺的眼中便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色,语声渐低:“你们是怕流风走漏了风声,所以干脆连她弟弟也一起杀了?”
    涉江目视傅珺,神色平静:“娘娘说得是。流风的弟弟是她最大的软肋,若有人察知一点消息,只消将她弟弟抓住,为了南宫家族最后一点血脉,别说走漏风声了,就算叫她提刀杀了娘娘,只怕她也会做。”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渐渐便涌起一丝悲苦,然声音却仍旧平静无波:“因为,婢子的弟弟……便是被人下了药,婢子是如何选的,娘娘也看到了……若要护得娘娘无事,流风和她的弟弟,就只能死。”
    她的语气并不太强烈,似是家人被下药,她自己又被人捏在手里听命于人,并不是一件叫人难过的事。
    傅珺却是心底微惊。
    她并不知道这些事。虽早就发现涉江有问题,但为了稳住对方,她一直按兵不动。
    原来,涉江的背叛,亦是有着不得已的原因的,只是,这发现并未曾令傅珺心里好受。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背叛的本质并不会变。
    涉江,终究还是欺骗了她。
    “那毒药极其古怪,中毒者平素与常人无异,发作时却是吃不下一点儿东西,生生将人的血肉耗干,若得了解药,则不几日便又好了。”涉江的声音复又响起,语气仍旧平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婢子也曾偷着想法子,想要解开小弟身上的毒,无奈这毒太过古怪,根本无法可解。那人后来发现了婢子暗里的举动,便对婢子说,他既有法子让婢子的弟弟中毒,便也有法子将婢子的一家子杀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脸上掠过了一丝恐惧。
    “你很怕他?”傅珺问道。
    涉江至今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敢提,此人在她的心目中,想必是极为可怕的存在。
    “是的,娘娘,婢子……害怕。”涉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面上有了些许羞惭,似是愧于她此刻的恐惧。
   

☆、第728章

    傅珺长久地凝视着涉江。
    这个在乌里的面前都敢挺身挡在她前面的人,却对那个人怕得如此厉害。
    也许,那个人对涉江做下的事,远比她说出来的要多。而她在傅珺面前表现出的沉稳与淡然,有很大的一部分的原因,亦是源自于她的经历。
    人世的艰难、人心的险恶,她很早就已领略,说不定还曾不止一次深深地品尝过这其中的痛苦,所以,她才会在面对其他人或事时,有着如此超然的定力。
    傅珺怅怅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再来追究前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早在许多年前,涉江便已经选定了要走的路,只是,这条路所覆住的,毕竟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人生,亦有傅珺的。
    那一刻,傅珺是恍惚的。
    她有些弄不明白,这一路走来的漫漫光阴,究竟是真还是假?那些守候在岁月里的温暖与陪伴,究竟是值得铭记的真挚情感,还是……构筑于谎言之上的海市蜃楼?
    静默良久,然,心头泛起的,终是苦涩。
    “那吞毒自戗的叫如月的丫鬟,还有茜灵砂并阿渊受伤之事,我猜,都是你传的消息吧?”傅珺轻声地道。
    如月死后没多久,国公府便有若干下人接连失踪;茜灵砂才被发现,几个商户家里便同时被人窃走了账本;而当傅珺于玄武大街别院找到受伤的孟渊后不几日,一些与陈喜来接触的人便齐齐消失了。
    只要将与几件事相关的人物进行一个简单的筛查,涉江。便一定会进入傅珺的视线。
    可当时的她,却根本没这么做。
    习以为常、熟视无睹,惯性思维左右了她,而多年来积累的类似于亲情的感情,更蒙蔽她的理智,令她失去了第一时间判断的能力。
    或许,这并非因为涉江隐藏得深。而是在潜意识里。傅珺自己不愿意去面对罢了,因为一旦面对,那后果或许便是不堪承受的。
    那个瞬间。傅珺忽然便想起了派涉江去姑苏探望宋夫人一事。
    彼时,正值她核对色盲官吏之时,此际想来,她之所以将涉江遣去姑苏。也许便是本能地觉得,色盲一事。不可让涉江知晓。
    房间里恢复了沉寂,唯雨声闷闷而落,更衬得四下一片安静。
    涉江垂下了头,语声涩然:“娘娘都说对了。确实是婢子往外递的消息。”
    这答案原就在傅珺意料之中,然而此刻真正听在耳里,她的心底仍旧有些发冷。
    再也没有什么。比亲耳听到身边的人承认自己的背叛,更令人心生寒意的了。
    她握了握僵硬的手指。似是想要借着这样的动作,令自己觉出几分暖意。
    然而,她的手掌亦如她的心,一片冰凉,而她握进手里的,不过是一团虚无的空气罢了。
    她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涉江往外递消息,想必是极为容易的,因为,傅珺对这个伴着她多年的丫鬟,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她根本就不会想到,有一天涉江会背叛她。
    那一刻,傅珺只觉得无比讽刺。
    信任别人并没有错,可她错就错在,她信任的这个人,对她却根本无一丝信任。
    涉江从未向傅珺透露过她家里的事,甚至就连漏一句“弟弟生病了”这样的话,都不曾说过。
    这就表明,打从一开始涉江就认定了,傅珺是不值得信任与托付的,所以她才没去寻求傅珺的帮助,而是选择了背叛。
    傅珺甚至可以肯定,在做出这个选择时,涉江定是无半分犹豫。这种坚定与果决,就像她毫不犹豫地帮助傅珺脱离险境,全身心地保护她一样。
    傅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或者,这便是所谓的人性吧,难以捉摸,更无法以好坏善恶来界定。
    窗棂上传来紧密的雨声,响逾奔雷,重锤似地砸在耳中,将这房中的压抑与寂静亦捶打得越发密实起来。
    傅珺将视线凝在涉江的身上。
    她像是有些累,撑着身子换了个姿势,苍白的脸在幽暗的烛火下显得单薄。
    傅珺的心头五味杂陈。
    在察知涉江有异后,她曾去信向王襄打听当年姑苏的一些情况,从而得知了一个小细节:据那个会拟声的小厮回忆,第二次审问棋考那天,涉江曾以送茶水为由,试图闯进静室,幸得那小厮机灵,提前锁死了房门,又拟了傅珺的声音说话,这才免于真相泄露。
    那时候的涉江,只怕是起了疑,所幸王襄安排得严密,这才将棋考一事死死瞒了下来。
    如今想来,涉江递出去的消息并不算多,然这并非出自其本身意愿,而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她几次都不曾参与到最机密的事情中去。除了对棋考的审问外,田庄三尸案、假疫症案、严氏来访、色盲斟别等等,都是于阴差阳错间绕开了涉江,亦令得涉江背后的那个人,没有掌握到第一手的消息。
    这算不算是老天对傅珺的补偿?
    傅珺轻轻甩了甩头,收拾起纷杂的心绪,专注地看着涉江。
    似是感知到了她的视线,涉江的身子动了动,眼中划过了些许不安。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傅珺缓缓地开了口,看向涉江的眼神平静无波:“元和十一年上元节灯会那一天,我被歹人拐走。那件事,你是不是也参与了?”
    涩然微凉的语声,不似往日清淡,却像是一柄薄刃,一刀劈开了房中死寂。
    涉江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傅珺,眼中瞬间划过无数情绪,讶然、愧疚、痛苦、自责,以及深深的悲凉。
    她的嘴唇颤抖着,似是想要说话,然而,望着傅珺那双清冽如水的眸子,那些涌到唇边的话语,终是化作了无声的一叹。
    她颓然地矮下身子,整个人似都没了力气,只能靠墙壁支撑着身体,苍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灰败与黯然。
    “果真是你。”傅珺喃喃地道,自嘲地一笑。
    纵使心中早有预料,然而此刻亲眼见到了对方反应,她的心底仍旧有些痛,亦有彻骨的冷。
    她还真是,被欺瞒了好久、好久啊。
    

☆、第729章


    “那是……婢子第一次……婢子也是被逼的……”涉江呢喃着说道,与其说她是在回答傅珺,倒不如说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傅珺转开眼眸,望着房间的一角,语声平淡如水:“我猜也是。不过,你这第一次做得极好,连我也不曾察觉。因为从头到尾你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选了个极为合适的时机,让我看到了你没戴手套、冻得发红的手。”言至此,她的语气终不免几分自嘲与寒凉:“直到三月间,当我细细回思前事,青蔓无意间说起的一段话,才让我终于将事情想得通透。”
    “……一到冬天就常要犯疮症的,只要在外头便是手套不离身……”
    “……涉江姐姐打小儿便禁不得冷……”
    这两段对话,不过是丫鬟们日常的闲聊,然细细思量,却将傅珺的思绪引到了多年以前。那一晚,她之所以会去张子秀的豆浆摊,正是因为看到了涉江冻得红肿的手。
    一个长年生冻疮、手套不离身的人,为何偏偏要在那一晚,在她的面前,露出了这样的一双手?
    她对涉江的所有怀疑,便是从这双手开始的。
    涉江抬起脸来看向傅珺。
    她的脸白中带灰,神情似悲似痛,五官轻微地扭曲着,颤抖的唇中吐出的词句亦是断断续续:“婢子真的……真的不知道……他只说将娘娘带到……张子秀的豆浆摊儿……真的……若是知道后来娘娘会被人……婢子一定不会……”
    那微弱的声音絮絮地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如一段不曾收尾的乐韵,再也无法接续。
    密闭的房间里,雨声如闷雷,一注连着一注,敲得人心底微凉。
    “婢子对娘娘……是感激的。”涉江低低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那声音微弱而空,才一响起,便又被雨声打乱。
    是啊,她应该是感激的吧。
    若没有傅珺替她求情。她早就死在侯爷的杖下了,又何来这往后十余年的朝夕相伴?
    傅珺扯了扯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卢莹当日布下的局,无意间竟成就了一个涉江,这也算是天意了。
    她微微阖眼。掩去了眉间的那一丝疲倦:“这世上,从来就没什么‘若是’、‘如果’。你为救下亲人做出了选择,这是因。如今你被我识破,有此一晤,此乃果。这世间万事万物,因果相循,而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顺着本心而为,只要无悔便可。”
    说到这里,她略略一停。张开双眸望着涉江,良久后,终是一叹:“你我,缘尽于此。”
    说罢她便俯身拾起灯笼,头也不回地出了西梢间。
    门在傅珺的身后轻轻合上,她轻吁了口气,大雨的空气里,蕴着潮湿与微凉。
    疮疤揭开,那伤口总是不那么美好的,可笑的是。她一向自诩冷静,此时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淡定。
    眼角有些发涩,心底亦然。
    只是。这世间的人与事,终究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操控的,她只是觉得悲哀,为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无谓,为这命运的无常。
    狂风肆虐,大雨自廊外泼洒而来。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裙摆,冰凉的雨线时不时探上她的脸,不消多时,她的颊边就有了些许湿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着立在廊下的那个高大身影走去。
    “说完了?”孟渊回首望她,低沉的语声糅进风雨,是大提琴的乐韵隔水而来,温凉而又低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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