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2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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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的脸色十分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仍旧清亮如昔。她回了傅珺一个笑,方才吸了口气。提声问道:“怎么停下了?出了何事?”
她的声音很平稳,语气亦仍如往常一般,略带着几分不满,似是对车子中途停下颇为不喜。
外头传来跟车婆子的声音。语声有些散漫:“回姑/娘/的话,车夫说松了个榫头儿,一会子就能好。姑娘且耐心等等儿。”
傅珺几乎能够相像出婆子不耐的表情。跟着她这个庶房姑娘被赶到别庄,虽说府里来了人接,保不齐什么时候又得被踢回庄子上。也难怪这些下人们有所不满。
涉江“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傅珺又凑到车窗前,极目向远处眺望。
从她的方向并看不到前面的情景,也不知沈妈妈她们那辆车行至哪里了。她想了一想便问道:“前头的车呢?”
跟车的婆子停了一刻方道:“回姑娘,他们的车倒走得快,已经瞧不见影儿了。这会子想是已经到了官道上。”
上了官道便离城不远了,这样便好。傅珺暗忖道。复又坐回到了原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车始终不见动静。傅珺凑到窗前,看见外头的婆子们开始悄声儿说话儿,有几个人大概站得累了,索/性/便走到旁边的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便在此时。车身忽然猛烈地晃了一下,傅珺一下子便被晃到了车壁板边,随后她的耳中便响起了一声惊呼:“不好,马惊了!”
随着这声惊呼,整个车子陡然向前一冲,接着便是马儿尖厉的嘶鸣声。涉江面孔煞白,一下子扑过来想要扶住了傅珺,然而马车晃动得非常厉害,涉江一个站不稳,与傅珺双双摔倒在了车里。
“不好。快拉住马!”
“姑娘还在车里!”
短促的惊叫此起彼伏,如同风声过耳,婆子们惊慌的脸只在车窗外倏然掠过,忽地一下。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如雨点般急促的马蹄声。马车已经不受控制地飞速狂奔起来,车里的傅珺与涉江被颠得左右直晃,根本连坐都坐不住。
傅珺一面尽量将身体靠在壁板上,一面去拉车壁旁的扶手。涉江滚倒在傅珺的脚边,一只手死死抠住车板下放器物的凹陷处,阻止着自己继续向下滑动。
此时。契汗纯种马的脚力终于展现出了它的强悍,车速如离弦之箭,不过眨眼之间,马车已然奔离原路,拐进了一旁的杂树林中。
这片树林生长得极为茂盛,老树新树交错排列,然而马车却如游鱼入水,在这片树林中竟是穿梭自如。傅珺无数次感觉到车壁挨擦着树木飞速掠过,枯枝划过车窗发出刺耳的声音,如同刀子刮着耳膜。
傅珺几次想要调整坐姿。可是,这一段地面十分凹凸不平,整个车厢颠簸得如同海上浮舟,傅珺只觉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碎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速忽然慢了下来,马儿的嘶鸣声也停止了。马车由飞奔改为快走,颠簸的幅度小了很多。
傅珺浑身酸痛,挣扎良久方拉着扶手坐直了身子。涉江的情况比傅珺还要严重,她的额头碰破了一块皮,好在不曾出血,却也是一片青紫。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拉着另一边的扶手坐了起来。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傅珺与涉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皆是惨白如纸。
“我去料理尾巴。”车前忽然传来了一个极低的声音。
傅珺还未及细想,一道灰影蓦地掠过车窗,宛若大鸟一般凌空飞起,瞬间便消失在了车后。
傅珺心头一凛,一刹时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想起了孟渊留给她的那几名暗卫。
那个灰影口中所说的“尾巴”,一定就是指他们。
傅珺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然而,车厢外传来的脚步声,却让她没有余裕去想别的了。
她一面做着深呼吸,努力压制胸口抵上来的烦恶不适,一面死死地盯住半开的车门。
涉江一下子扑到了傅珺的身前,挡在了她的前头。
透过车窗滤进来的几束天光,傅珺看见,涉江正在瑟瑟发抖。
一阵风自车门处拂了进来,带着一股泥土与腐叶混合的气息。四下里一片安静,连声鸟啼亦无。
傅珺迅速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重重叠叠的树影遮住了午后的天光,车厢内的光线也变得十分幽暗。
☆、第541章
傅珺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方才她一直在计算着方向。这辆车一路向南,又折向西,最后转至北方。此刻她们应该处在离官道约两公里处的一片树林中。
傅珺的一双墨眉微微蹙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今日劫车之人,竟有两个!
傅珺不由苦笑。
派出一个大高手还不够,居然还又加了一个。看起来,那个人对她还真是志在必得啊。
傅珺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观察着车门处的动静。
车厢的门已经被震开了,唯车帘犹自合拢着,似在拒绝着外头的一切。
涉江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傅珺。
傅珺乌沉如墨的眸子隐在幽暗的光线里,冰冷、沉暗,几乎毫无表情。
然而不知何故,涉江心里竟觉得有些踏实。这样的姑娘,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就像是无所畏惧一般。
傅珺并没注意到涉江情绪的变化。
她在等待,那个她预料中的人,此时应该正站在车门之外。
一只手忽然探了进来,扶在了车门上。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手掌宽大、骨结突出,修剪得有些粗糙的指甲饱满光洁,显示出这双手的主人身体的强壮。
涉江拼命忍住冲口而出的尖叫,颤着身子膝行着后退了一步,紧紧护住了傅珺。
“傅四姑娘,请出来吧。”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声音粗且沉,字字压在咽喉深处,咬字时还略有些滞涩,似是不大会说大汉话似的,然用语却又平和,态度亦颇为有礼。
“我不想出来。”傅珺似是一点也没吃惊,清清淡淡地回道。
车外的男子不由淡淡一哂。
他的耳力一向很好。虽然这位傅四姑娘竭力掩饰,但她说话时微颤的尾音却仍瞒不过他的耳朵。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随后,“哗啦”一声巨响,稀疏的阳光应着这巨大的声响。一下子扑在了傅珺的身前,让她瞬间有种目眩之感。
那一刻,涉江的护在她身前的背影便嵌在这阳光里,她的发丝映在阳光下。有若轻尘般颤抖不息。
傅珺忽然发觉,今天的阳光真是极好。此时早过了午后,阳光犹自明丽,灿烂的光线斜射而下,筛过残枝。在这个男子的脸上投下几道阴影。
他带着几分好整以暇的闲适,目视着傅珺身后的方向,似是根本没注意他身前的这一对主仆。
望着这个身形高大、气若山岳的男子,傅珺蓦地一笑。
“乌里,果然是你。”
她的语声十分淡然,神情更显轻松。一面说话,一面还抬起衣袖,掠了掠鬓发。
乌里连动都没有动,唯一双粗眉挑了挑:“你认出我了?”
傅珺没说话,只向他淡淡一笑。
她当然认出他来了!
就在大半个时辰前。在别庄门前将要上车的那一瞬,当那阵暖风拂开帷幕的时候,傅珺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青幄小车的车夫翻起的衣袍下摆。
那上头,沾着血迹!
那个人根本不是侯府的车夫!
那个刹那,一声惊叫几乎便将脱口而出。
然而,再下一个呼吸之间,这惊叫声便被傅珺生生压了下去。
因为,她认出了车夫的背影。
那个裹着一身灰仆仆的粗布棉袄,看上去十分普通的背影,傅珺曾经在一年前见过。
那是乌里!
契汗国的高手。十招之内便击败了龙禁卫的乌里,彼时便坐在傅珺的车前,充当了她的车夫!
那短暂的一刹,傅珺几乎停止了呼吸。
然而。这停顿也只有一瞬。再下个瞬间,傅珺的脸上已经带上了极为自然的笑意。甚至连呼吸与心跳她都竭力控制着,不敢有丝毫异动。
她见识过真正的武林高手。知道他们中的佼佼者,能够仅凭着对手的呼吸与眨眼,便判断出对手的情况。
傅珺不敢冒险。
她可以断定,乌里绝对是有备而来。他一定知道有人暗中护着她。而孟渊派来的那些暗卫们,却一定不知道有个契汗高手假扮成了她的车夫。
如若不是傅珺有着过目不忘的强悍记忆力,她也未必能将这个不起眼的背影与契汗勇士联系在一起。
她不敢用这许多人的/性/命,去搏一个并不确定的可能。
她只能尽量保持正常。
为了不让乌里起疑,傅珺还故意弄掉了帕子。因为只有这样,她的那一瞬停顿才算合理。
而在青蔓拾起帕子那几秒钟的空隙,傅珺心思飞转,迅速对眼前状况进行了分析,并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断。
她必须上车!
这是她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
因为,乌里并不知道她已经认出了他。
她完全可以利用乌里不知情的这段时间,充分做好准备。而若提前叫破,除了让更多的无辜者丧命之外,再无其他益处。
诚然,在暗卫的帮助下,她也有可能成功脱逃。然而那也不过是多赢得些时间罢了,傅珺并没把握躲过乌里的追杀。
到那时,她只能看老天站没站在她这一边了。而在乌里的面前,她觉得她的机会很渺茫。
傅珺厌恶这种被别人操控命运的感觉。
与其赌运,不与赌命。
她相信,只要她做足了准备,她还是有半成机会的。
所以,就在那个瞬间,傅珺决定一切如常。
当然,她的推论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条件之下,那就是所有的危险都只集中在傅珺这辆车上。
所以傅珺才会与沈妈妈她们说了那么些话。
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她装出叮嘱沈妈妈她们的样子,借机观察了前面那辆车的情形,并备细观察了刘妈妈等人的微表情。
好在刘妈/妈/的表情并无异样,肢体动作也很正常。那个车夫傅珺曾见过,是专门给管事们赶车的。
到那时傅珺才算略放了心。于是接下来,她便十分顺理成章地将沈妈妈她们都遣去了前头那辆车。
至少在前面的车子里,她们相对还是安全的。
果然,事情诚如傅珺所料,乌里应该也不想横生枝节,故一路上走得极慢,渐渐地便与前面的车拉开了距离。
在察知乌里的这个意图之后,傅珺暗里长舒了一口气。
于是,待两车有了一定距离之后,傅珺便吩咐涉江给她捶腿。借着美人拳落下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小心掩去自己的动作,悄悄做着准备。
☆、第542章
待傅珺做完了准备,马车仍是正常地行走着,除了车速有些慢之外,并无异常。直到那时傅珺才有余裕去想一个问题:
乌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跟谁来的?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把自己这个内宅女子抓去某处做人质么?以他的身手地位,岂非大材小用?
没来由地,傅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颐指气使的脸,那双隐在眉弓之下的棕色美目,曾将无比狞厉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
难道说,萧红珠也来了?若说抓住自己是萧红珠的主意,以傅珺对这位公主的了解,倒觉得说得通。
可这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萧红珠因何而来?
贵为一国公主,又手握实权,她有必要为了抓傅珺而单身赴险么?
这一切,会不会与大汉目前的局势有关?
不知何故,傅珺想起了那些凶残蛮暴的黑甲武士。
若真是如傅珺推测的一般,来人是萧红珠,则她肯定不会一个人来。在大汉国局势最微妙之时,她带着黑甲军潜入京城,其用意,十分险恶。
想到这里时,傅珺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还没待她再往下细想,马车就停了下来。随后便惊了马。
此刻,望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契汗勇士,傅珺的手心已经有些汗湿。
她漏算了跟车的仆妇,以为劫车者只乌里一人。如今的局面,于她几乎已是绝境。
可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也要尽力一搏。
一念及此。傅珺的心立刻恢复宁静。前世追捕犯人时,她也曾有过命悬一线的时刻。这一次不过是比以往更凶险些而已。
傅珺握紧了拳头。
四周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阳光暖得如同春时,晒得人浑身绵软。四野寂静,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遍地的蓑草腐叶、枯树残枝,在阳光下无声地伫立着。
一直目视前方的乌里,终于转回了视线。
傅珺直直地望着他。
乌里的眼神很淡。望着傅珺时。就像在看一件死物而非活人,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