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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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发现让傅珺觉得十分兴味。她再一次发现,人类的本能反应在微表情上,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再多的谎言与虚饰,都不可能敌得过心中的本能。这也是傅珺前世一直在努力研究微表情,并最后申请进入明斯顿大学专攻犯罪心理学的原因。
只可惜,她只在明斯顿大学读了两个月,便来到了这个时空。对于犯罪心理学她是连皮毛都没摸着。想到这里,傅珺心中生出了一丝黯然。
“姑娘,程夫子快到了!”傅珈身边的大丫鬟珊瑚一直站在靠门的位置,此时突然出声提醒。
“姑娘快坐下吧。”傅珍身边的丫头春烟也走上前来,将笔墨纸砚收拾出来,放在了桌上。
看这两个丫鬟淡定的模样,倒似是对此情景习以为常了似的。方才几个人吵成一团,也没见她们出来劝。可想而知,这种情形肯定是时常发生的。
听见程夫子快到了,傅珈等几人忙回到自己的桌前坐好。早有丫鬟上前摆上瓷壶、纸匣、笔格等物。涉江也将笔套与砚袋中的事物取出,替傅珺一一安置妥当。一时间,三境草庐一派宁和,全不见方才鸡飞狗跳的喧阗景象。
卯正二刻,程夫子准时踏进房中,傅家四姐妹皆起身执了弟子礼。
程夫子约摸三十许的年纪,细眉淡目、身段不高,生得并不出挑,唯胜在气韵安静娴雅,予人大家闺秀之感。
程夫子态度温婉地先叫四女坐了,随后便叫傅珍等三人将之前布置的课业呈上来。傅珺便借机偷空看了看面前的书本。
这个时空的女子开蒙读物是《女诫》,傅珺面前的这本显然是专供小孩用的,字印得极大,一页纸上也只得一、二十个字。傅珺看了两页后,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基本可算个半文盲,读写繁体字需得从头学起。
因傅珍等三人年岁相差不大,所以她们的课程进度是一致的,《女诫》已经学完了,现在开始讲《女论语》。而傅珺这个文化水平最低的人,只能等三个姐姐学完了,才能开始她的识字课。
课堂的上半段时间,程夫子为三个大姑娘讲了两段《女论语》,又让三人分别背诵了书中的段落。这其中,以傅珍的表现最为优异,不仅背诵流畅,且理解力亦很好。傅珈次之,傅瑶垫底。
课程的后半段,程夫子便让她们先将今日新学的几段背下来。随后便走到傅珺跟前,问她道:“可识得字否?”
方才她眼角余光瞥见傅珺一直在翻书,看上去倒像是识字的样子,故而才有此一问。
傅珺点点头道:“父亲与母亲略教过几个字。”
这倒是实情。傅庚与王氏皆教傅珺读过几句《三字经》,王氏还手把手地教傅珺写过字。不过因冗事繁杂,二人所授并不多。
程夫子面上依旧是温婉的笑意,让傅珺先来读一段《女诫》。
傅珺便捧起书,嗑嗑巴巴地读了起来:“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什么,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夙夜什么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
“噗”的一声,傅珈忍不住先笑了出来,随后傅瑶也笑出声来。傅珍虽然未笑,然而转头看傅珺时,嘴角又是下意识地一抬。
傅珺也有些脸红。有些字她真的不认得。前世的后几年时间她说英语比中文多一些,古典知识实在欠乏得很。
好在程夫子并未再多说什么,表情也依旧如常。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领着傅珺轻声诵读了《女诫》的第一段,又布置了几张大字,交待了下堂课上要背诵的内容,这一堂课便结束了。傅珺看了看课堂里的刻漏:辰正二刻。恰好是一个时辰。
下课后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程夫子并不拘着女孩子们,自带着小僮去院中散步休息。没了夫子在前,几个姑娘也自在些。涉江便走到傅珺身边,轻声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傅珺便叫她倒了碗茶来。方才那堂课还真有些紧张感,此刻方觉口干舌燥。
傅珈便在这时走了过来,站在傅珺桌前笑道:“四妹妹方才念书念得真是有趣极了呢。”她一面说一面便提起手里的帕子掩唇轻笑,姿态十分优雅。
傅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一语未发,权当傅珈不存在。
傅珈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眸中掠过一丝恼意,放下脸道:“四妹妹好大的派头,姐姐跟你说话,竟是一句儿不理的。这又是谁教的你规矩,对姐姐如此不敬?”说罢眼中尽是不屑。
听了这话,傅珺也有些恼了。她可以不跟小孩计较,但若对方是熊孩子,她也不会客气。
她将茶盏轻轻向桌上一搁,站起身来,直视着傅珈的双眼道:“二姐姐既问了我,我也不好不回。妹妹这规矩恰是跟二姐姐您学的。方才二姐姐是怎么对大姐姐的,妹妹我这会子便怎么对您。怎么,难道方才二姐姐对大姐姐的态度竟是不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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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更新时间2015…6…13 9:01:04 字数:3140
傅珺的声音不高不低,辞锋却极利。傅珈听了,面色变了几变,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傅珍与傅瑶则皆看了过来,眼中难掩讶色。这个四妹还没到六岁呢,平常亦绝少开口,没想到说话倒挺利索。
傅珍犹豫了一会,慢慢地踱了过来,陪笑道:“方才二妹妹并未对我不敬,四妹妹是不是看错了?”
闻听此言,傅珈立刻精神一振,声音也抬高了八度,对傅珺道:“你看,大姐姐都说我没有不敬,四妹妹却以言语污我,此乃真正的不敬,还不快快认错。”
傅珍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而其所说之语则更是令人不快。不过傅珺并不吃惊。只是目注傅珈,笑着问道:“既是如此,那妹妹便更没有错了,何来认错一说?”
傅珈怒道:“你污我对大姐姐不敬,难道不是错么。”
傅珺便转过脸去,问傅珍道:“大姐姐记性最好,方才背诵读书还拿了头名呢,还请大姐姐帮妹妹回忆一下,方才妹妹是怎么说的,原话是什么?”
傅珍没想到傅珺会问到她身上,微有些吃惊,张了张口又闭上了,面上显出为难之色。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傅瑶这时却是忍不住了,笑着道:“亏大姐姐背书那样好,竟连这些许小事都记不住。方才四妹妹说的是:她的规矩恰是跟二姐姐学的。二姐姐怎么对大姐姐的,四妹妹便怎么对二姐姐。四妹妹还问:难道方才二姐姐对大姐姐的态度竟是不敬么?”
傅珺便笑着向傅瑶致谢道:“多谢三姐姐帮我记着。”又转头看着傅珈,笑道:“二姐姐听清了不曾?妹妹可没说您对大姐姐不敬哦,只是请教了一句而已。”
傅珈面色微僵。她当然知道傅珺方才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傅珍的话头送了过来,她不用一用岂不可惜?恨只恨傅珺并没顺着说下去,倒将话又带了回来。略一转眸,傅珈倒也没再纠缠下去,只定定地看着傅珺,似笑非笑地道:“却原来是我一时弄混了。倒是妹妹,真个儿好口齿,一个字儿都不错的呢。”
傅珺权当这是赞美,谦谦一笑道:“谢二姐姐美言。”
傅珈抿抿唇,道:“这原是妹妹该得的。”说罢,便转身回到了桌前,端起桌上的攒珠纹粉青哥窑盅喝茶。傅珺注意到,她捏茶杯的手指有些泛白,不免暗自偷笑。
傅珍的目光在傅珈与傅珺身上走了个来回,旋即抬手轻掠鬓发,亦将面上的失望之色掠了去。她正待离开,忽然听见傅珺唤道:“大姐姐请留步。”
傅珍停步回头,面上带着惯常的那种小心而又柔弱的笑容,轻声问:“妹妹何事唤我?”
傅珺道:“大姐姐学问最好,妹妹有句话想请教大姐姐,在家时常听父亲说‘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此语何解?”
傅珍闻言先是略怔,随后面上便是一阵红白。
傅珺并未错过傅珍方才的表情变化,心中微微一哂。她这是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之语反问傅珍。方才傅珍出面帮傅珈说话,明帮腔暗挑拨,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似的。
傅瑶原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性子,此时便插口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这话说的是身为君子,先要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大姐姐,我说的对么?”
“三妹妹说得对。”傅珍和声道。
傅珺立刻“恍然大悟”地道:“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呀,真是多谢三姐姐,妹妹受教了。”
傅瑶笑着捏捏傅珺的脸道:“四妹妹太客气了。”
傅珺随后又一脸“天真”地问道:“我有一回听爹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常吃吃’。这话可真奇怪,三姐姐,常吃东西的就是小人么?”
傅瑶闻言一怔,旋即便是“噗”地一笑,那一头的傅珈也笑出声来,忍不住摆出姐姐款儿来教育傅珺道:“四妹妹也太无知了。那不是‘常吃吃’,是‘常戚戚’。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说的是君子为人光明磊落,小人行事却鬼鬼祟祟的。”
“啊,原来如此。”傅珺有些“害羞”地小声道,又拍手笑道:“我知道啦,君子坦荡、言行一致,小人猥琐、口是心非。那些搬弄口舌是非的必定是小人啦,二姐姐、三姐姐,我说得对么?”
傅珺说话的声音可不小,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傅瑶微笑着摇头不语,傅珈先往傅珍那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傅珺,眼中意味不明。
傅珍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向傅珺的眼神变得极为尖利,不过她马上又垂下头去,掩住了这抹表情,默默转身回到了自己桌前。
课间的休息时间,便在这一场小小的风波里结束了。习画的时间为辰正三刻至巳正三刻,也是一个时辰。
这堂课倒没有分开上,而是四个人一起学的。傅珺对中国画技法自是一窍不通,好在程夫子授课极其细致,将一些技巧与基本画法融于其中,傅珺理解力又极佳,因此学来并不觉得复杂。
这堂课结束后,程夫子布置了一张作业,内容不难。傅珺只需画任意一物即可,三个大些的姑娘则是临摹画谱中的一页菊花图,言明两天后上交。这一天的课程便也结束了。
走在回秋夕居的路上,傅珺很有一种放学回家的感觉,像是重回到了前世的小学生时代。虽没有同学与她勾肩搭背地闲聊说话,却有人替她拿笔捧书,还有人给她端茶送水,待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只是,一想到而今所享用的一切,皆须以她今后身心的绝对不自由为代价,傅珺的心情便怎样也好不了,这一路都走得有些垂头丧气的,弄得涉江与青蔓以为她初次进学受挫,在旁陪了半天的小意儿。
回到秋夕居,傅珺先去正房见王氏。一进屋便见王氏穿着件天蓝色珍珠兰缠方胜绞缬襦裙,外罩水合色挑花对襟宽袖衫,一派慵懒地斜倚在黄花梨木的湘妃榻上,傅庚坐在她身边的美人肩椅上,亦只穿着深青色的家长直裰,长发微散、修眉星眸,二人真如神仙眷侣般灿然夺目。
傅庚与王氏似是一直在说话,见傅珺进来方才停下,齐齐笑看着傅珺。
傅珺立刻觉得自己电灯泡了,很是知情识趣地想要退出去,却不料傅庚身高手长,一把便捞过女儿拉到跟前,点点她的鼻头笑道:“我们家小夫子回来了,怎么见了爹爹就跑?”
傅珺实在不习惯被这么个大帅哥拉着,也很怕被傅庚那一脸明灿灿如耀阳般的笑容给晃瞎了眼,只得扭着脸道:“我没跑,爹拉着我做什么?”
王氏便笑道:“我们棠姐儿这是害臊了。”
傅庚便伸手揪了揪傅珺头上的两个发鬏儿,笑道:“在爹爹跟前害什么臊,我跟你说啊,你小的时候爹爹还给你换过……”他话未说完,王氏已经一巴掌轻拍在他身上,嗔道:“胡乱说些什么,没个正形。”
傅珺这回是真的红了老脸,偏偏被傅庚拉着,没处躲没处藏的,只得死命把脸扭向一旁。王氏与傅庚见了皆笑了起来,其中又以傅庚笑声最大。
大约是傅珺的呆萌样子大大地取悦了傅庚,午饭过后,傅庚破天荒地带了傅珺去了他的小书房。要知道此处乃是秋夕居的禁地,除了王氏,余者是绝不允许踏进半步的。
小书房位于秋夕居西侧,是一间单独的小院儿,与秋夕居的主建筑以一带粉墙相隔,粉墙上一道月牙门,平常皆是锁住的。
进了院门,迎面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子,屋子后头连着一道角门,自角门出去便是夹道。这条夹道不仅能绕至前湖,亦连接着侯府的西角门。如此格局,也难怪傅庚长年锁住小书房的院门了。
这是傅珺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踏进真真正正的书房,她心中难免敬畏之情,从进门起便敛神静息,任由傅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