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 上部完结-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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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目的相同,暂时同路之时何妨虚与委蛇?待彼此目的背离之时,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也算的过晚。
虽然听起来有些绝情,但许多时候,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卫矛拧了两道浓眉,细细咀嚼解忧那句话。
“同路而行,同舟共济,及至殊途,反目不晚。”
解忧说的不无道理,他对于景玄不屑且不服,反目不过早晚之事,但他如今孤身在此,凭一己之力,不过是飞蛾扑火,不如示好,暂保此身,或许还有再见熊心之时。
但他犹豫,这样龌龊行事,实在玷了他一腔侠义,细细想来,教人汗颜。
“忧言尽于此,子好自为之。”解忧笑了笑,笼起袖子,拂去手中花瓣,任它飘然落入草丛,自己也向着演练的场地走去。
见她走近,场内剑卫停了交谈,片刻后变本加厉地窃窃私语,他们可没忘记,这医忧甚得自家冢子欢喜,半月前他们还曾在斜堂内……
解忧轻拧了一下眉头,尽量不去在意那些,径自走到景玄和洛面前,“冢子胜耶?”
“否。”景玄淡淡道。
他近些年来将习武放在心上,虽然能杀几个人,但对上洛这般专门训练的剽悍剑客,自然是没有胜算的。
“忧将一试。”解忧抬手抽出景玄腰间佩剑,颤巍巍地平举起来,剑尖不住地抖,面上的笑却云淡风轻。
洛大为震惊,听闻医忧前些日子卧病,今日看来,面前的少年弱不胜衣,只怕山风大一点都能将他吹倒,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地要与自己比剑,难不成是故意羞辱于他?
“师檗……?”见解忧仍是笑,景玄则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解忧,洛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檗。
“且试。”檗点头,虽然不知解忧打的什么主意,但左右他就在近旁,不会教她有一丝损伤。
洛深吸口气,放轻了手中力道,缓了身形向她靠近,他是宁可被景玄责怪不尽力的,毕竟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伤了这医者呀。
解忧笑笑,对面前而来的短匕全不在意,手腕轻轻一翻,挽个似是而非的剑花,暗暗感叹这青铜所铸的剑粗笨非常,到底比不得她前世学剑时用的轻剑灵便,她这身子本就没什么力气,剑又死沉,运起来太费力气。
洛没顾她那个花哨的剑招,寻了空处作势攻入,却见解忧直接掷了剑,扭身躲到景玄身后去了。
不仅洛一怔,旁边看热闹的一众人也都怔了。
“矛,击其匕!”
解忧忽然出声,卫矛立刻横过剑鞘,洛手中短匕应声而落。
方才还在嬉笑的众剑卫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盯着地上兀自微颤的匕首,只觉心中似有山风吹过,隐隐发凉,这医忧的手段仿如连环相扣,细细想来,当真令人惧怕。
“兵法《始计篇》云,‘兵者,诡道也’,欲刺秦皇者,力不足以当之,而当行诡道。”解忧顿了顿,其实诡道也无甚用处,毕竟嬴政命不当死于刺杀。
第一百零四章 殊途
更新时间2016…1…7 21:32:41 字数:2108
“不意医忧亦通兵法。”景玄俯身拾起剑,抖落上面沾染的草屑,铮然收回鞘内。
解忧拂了拂鬓边被风吹散的发丝,斜倚着身后树干清浅一笑,“子墨子与禽滑釐俱善守城之术,忧承其人之志,岂能不习兵法?而况,忧曾言,用药之法亦如用兵,疏忽之间,生死定矣,故不可不慎。”
“甚善。”景玄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细细回想她方才的表现。
先在众人面前连连示弱,再借助旁人之力击落洛手中短匕,真是兵不血刃的狠招。
洛整整衣衫,拾了草丛中的匕首,擦去上面泥土,收回腰间,向解忧抱了一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甘,“医虽侥幸得胜,然所行之事实非我辈……”
“洛欲行磊落之事耶?”解忧不待他说完,笑着截断他的抱怨。
洛怔了一下,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景玄。
按照景玄的意思,应当是训练他们这一批剑卫充任刺客,挑出最佳者行刺秦皇,在他们眼中,这是报国之举,但他们也知道,这一行为的确算不得光明磊落。
解忧眸子眯一下,掩住其中一抹寒光,“不行磊落事,何须以磊落之法?心于善而行于恶,若置身荆途迷沼,危不远矣。”
洛无言以对,默然退到一旁,与卫矛立在一处。
“檗,于此视之。”景玄抬了抬手,转头看向解忧,“忧归怀沙院耶?”
解忧见檗取了剑,知他们还要继续拆招,或许不想让她看到,懒洋洋地从倚靠的树干上直起身子,拍去肩头蹭上的一点绿苔,跟在景玄身后离开。
解忧行路有几分费力,又是崎岖山道,方才下山还好,如今登上石阶尤为难走,因此低着头,走得一心一意,半句话也没有。
景玄停在道旁等她,见她不时扶一扶一旁的灌木,没几步的路已累得气息不匀,伸手扶了她,“暂歇片刻。”
解忧缓缓舒口气,将手抽了回来,望着脚下层叠的石阶,似是自嘲,“忧病体未复,教冢子见笑。”
景玄看着她鬓边被汗濡湿的碎发,很想为她抿一抿,又不敢再有僭越之举,举棋不定了半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相夫子云,忧曾至秦地,入咸阳,关外风光何如?”
“飞沙万里,长河落日,生英雄所也。”解忧顿了一下,抬眸望向西北天际,似要透过漫卷飞云,一直看到那个风沙粗粝的地方。
“则以忧之见,楚地非生英雄所也?”
解忧回眸,眸子里还残留着漫天流云的倒影,明净高远,认真看了他一眼,“忧不知也。”阖了眼,语声淡淡,“荆楚之地水草丰茂,清歌纵舞,鬼神所聚之处也,非兵戈之地。以忧之见,当从范大夫泛舟游于五湖。忧尝闻,楚有云梦大泽,有蘅兰、菖蒲、江蓠、蘼芜之属,忧心慕之,故当其功成名就之日,欲入扁舟于云梦,有琴为伴,终此残身。”
“……医忧之言甚善,然秦暴虐严苛,故六国之人不得安,天下将永无宁日。”景玄紧抿着唇,隐在袖中的手因情绪激动隐隐发颤。
“无过十载……”解忧掩眸,缓缓摇头,声音极轻,散落在山风中,仿佛一道药香飘散开来。
景玄听了个大概,眸子一闪,凝眸看向她,还未转到中天的阳光从叶影中筛落,细细碎碎,缀在她额角和发中。
一个形象慢慢浮现在眼前,那女孩一身浸在夕阳余晖中的缟白齐衰麻衣,白色发带随风扬起,舞若灵蛇,她神色浅淡,貌似不经意地说,明岁李牧死,赵国亡。
同面前这医女一般的自信从容。
景玄觉得呼吸有些紧,如果从前只是怀疑的话,现在几乎是完全确定了这样的想法——虽然仍是猜测。
见解忧神态闲适,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闻数年之前,郭开死于秦赵道中,其人面目全非,身被数千伤,忧快慰耶?”
“死生,无可奈何之事也。”解忧偏过头,清澈的眸子渐渐转为空白,似乎蕴满了悠远的回忆,“忧不以死为乐。”
她的双手从未沾染血腥,哪怕是虫鸟也不曾,但她曾走入好友的实验室,亲眼看她如何娴熟地处死小鼠与白兔,看着生命的光彩在那些生灵的眼中熄灭,心难受到似被紧紧揪住。从那个时候,她就明白,死从来都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不该以之为快。
好友曾说,然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只有不去看,不去想,才能够没有愧悔。这世上救人的药物,大抵都是从鲜血与杀戮中,踏着白骨累叠的阶梯来的。
今生她选择走上了行医的路,在她看来,已是对过去的背叛。
景玄默然,解忧行医救人,心念善些无可厚非,但他也同样看到她的诡诈手段,她不该是一个纯良如少姬一般的女子。
他见过许多特立独行之士,他们行止虽然惊世骇俗,但终究可以理解,唯有解忧令他感到迷惘,似乎面前的少女与他隔着千万年的距离,难以接近。
“冢子。”解忧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袖中摸出方才那卷黔中郡的地图,“此为黔中图册,赠与君,无假关情势,忧亦略知一二。”
景玄诧异地看向她,那轻薄的帛书被她拈在纤细的指间,仿佛一件无关紧要的多余之物,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示好。
解忧见他接了地图,袖起手起身欲走,一边淡笑,“忧与郭开确有仇夙,尝欲手刃之,然曾有一人相劝,此人无过东西跳梁者,死不足惜,不劳忧为之陪葬。”
“君为千金之子,不图以王道灭秦,而行刺客事,误矣。”解忧回眸,大眼里蕴满了柔和的笑意,“人生天地,譬如逝水,淙淙而来,滚滚而去。夫湘沅汇于洞庭,亦共出洞庭,然其奔流千里,终有殊途一别。”
景玄木然立在原处,目送她缓步离开,她暗色的衣袖飘扬,似要飞仙而去。
一声“解忧”噎在了喉中,终是没有唤出声。
她方才毫不避讳地说起往事,无疑是承认了身份,但在承认的同时,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就像因地势汇聚到一起的流水,时过境迁,终要再殊途而去。
她唯一愿意做的,不过是以墨医的身份与他合作。
第一百零五章 以身相许?!
更新时间2016…1…8 22:24:47 字数:2205
解忧离开后山之后,带着荧惑在附近采些药草,满满兜了一袖,午后时分才回到怀沙院。
“嗯?”解忧疑惑地打量着院门,轻轻握住挂在一旁的黄铜小锁,止步不前。
这院中储着的尽是少见药物,平日偶尔会有医师来取,为了方便取药,不延误病时,即便这院中无人,她也不会落锁。
但锁至少是好端端的虚挂住的,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只勾住了一侧的锁环。
荧惑从虚掩的门缝里窜进院中,随即传来一声低啸,和一个女子压低的惊呼。
解忧蹙了眉,推门进去,廊下盈盈立着个少女,一身水绿色楚服,腰间一带宫绦勾出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
“楚蘅?”解忧蹙着的眉头舒展开,唇角添了笑意,“卿何以至此?”
“医……”楚蘅匆匆瞥了她一眼,面上飞了一抹淡红,长睫飞快地一覆,半个身子还斜倚着栏杆,急急收回的小手带起一声琴音,惊惶之色难掩。
解忧注目于她,这少女似是对新斫的膝琴很感兴趣。
“蘅来此,岂非有疾乎?”解忧缓步走到阶下,荧惑跟在她身后慢慢踱步,一双火红的大眼始终落在楚蘅身上,满是警惕。
楚蘅委屈地扣着下巴,碎发自鬓边散开,乱蓬蓬地堆在耳侧,颇有几分少女的娇憨与灵动。
“荧惑,勿惊人。”解忧将袖中草药抖出,蹲下身细细铺在院中晾晒,一边侧头教训荧惑,“复如此,遣归狐台矣。”
荧惑耷拉下尖尖的耳朵,曲了后退坐在一旁,一双眼向着她严肃的脸霎了又霎,直到将解忧逗得笑了,才扑上前蹭进她怀里,百般撒娇。
楚蘅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缠着腰间绦子,长睫不时翕动一下,目光中的向往流溢而出。
解忧铺完药草,搂了搂荧惑,悠悠起身,发觉楚蘅仍然立在原处没动,第三次开口询问:“蘅此来何事?”
“妾……”楚蘅轻咬了唇瓣,头愈扣愈低,眼角瞥了搁在案上的小琴,嗫嚅道,“妾闻医忧善奏琴曲,故……故……欲一闻……”
解忧挑了挑眉,此时多性情中人,楚蘅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巴巴地跑来说要听琴,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挽了挽宽袖,在案前坐了,取了膝琴搁在腿上,抬眸看向楚蘅,“蘅欲闻何曲?”
楚蘅手指绞着衣带,绞得正入神,一抬眸对上解忧清澈的眸子,仿佛远山澄水,淡泊得彻人心魂,一时看得痴住。
“……蘅?”解忧忍不住轻敛了眉,这姑娘做事说话实在太婆妈了些,但念在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又如此儒慕风雅,她也不好直接下了脸,赶她回去。
“妾……”楚蘅犹豫了一下,娇软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妾欲闻《风雨》。”
解忧按在弦上的手一沉,眸子渐渐幽深。
《风雨》是郑国民歌,多叙男女之情,属郑声之列,并非高雅音乐,古人云,琴德最高,演奏这样的曲子对琴来说无疑是辱没。
楚蘅身为贵女,不该犯这样的错误……怕是她太过紧张了。
解忧挑了挑弦,指尖一滑,抖了一串清音,淡淡诵诗,“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雨凄凄,鸡鸣声急,但只要在这凄风苦雨中见到了你,怎能让我不欢喜?
这篇《风雨》与《采薇》中的“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手法相同,是以悲景写乐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