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 上部完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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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解忧的背影出神,如果真是解氏,那这小丫头岂不是条漏网之鱼?
“奎伯若何?”少年低眉,忧愁地敲着年过半百的驭手,“渊归愿为伯言,此后不需驾车。”
渊愿意在归家后为您奎伯出言,此后再不必当差,只需安享晚年。
奎伯哈哈大笑,摇头拒绝,“冢子固长矣,然伯未老,何厌弃至斯也?”
冢子您固然是长大了,但我可还没老,何至于这般厌弃我呢?
少年摇头,奎伯自小侍奉在他身边,始终对他爱护有加,若说亲近,只怕比父母还亲。
此次意外侥幸赖解忧救治,若还有下次呢?奎伯虽不过一介仆从,但他若有不虞,少年绝不会原谅自己。
“玄并非此意……”少年接过一旁仆役递来的青铜器皿,先恭恭敬敬地递与奎伯,“伯请用食。”
在他眼中,奎伯不仅是他手下一名受伤的仆从,更是他的长者,理应受到如此的尊敬。
奎伯早已习惯了他的礼节,未作推辞,接了过来,却等到少年开始进餐后,才动箸用餐。
第三章 一曲《阳春白雪》
更新时间2015…9…11 12:09:30 字数:2210
这路上耽搁了半日光景,自然早有人去前头传信告知延误,车队打算索性在湖畔露宿一宿,明日再行。
天穹中金红苍黄的晚霞倒映在浩淼的洞庭烟波之内,粼粼的光彩乱洒,碎金般闪烁。
远近炊烟升起,四下里都在用食,湖畔静得只有夏虫轻吟和水波微荡的声音。
一缕清旷的琴声便在此时响起。
伴着琴声的,是一个空灵中些微带哑的女声弦歌而诵: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朝生暮死的菌草不知道黑夜与黎明,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蝉,不知道一年的时光,这就是短命。楚国的南方有一种大树叫做冥灵,它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季,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季……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做鹏,鹏的背像泰山,翅膀像天边的云;它借着旋风盘旋而上九万里,超越云层,背负青天,然后向南飞翔,打算飞到南海去。
所谓弦歌,指弹奏琴瑟配合咏歌,诗赋古文均可,当年孔子被困于蔡地弦歌台,就在其上弦歌讲诵儒家诗书不绝。
不过这女声吟诵的,乃是《庄子》中的首篇——《逍遥游》。
“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
太阳月亮出来了,而小火把还不熄灭,它的亮度,要和日月相比不是太难了吗?及时的雨降下了,人们却还灌溉田地,这对于滋润禾苗,不是徒劳吗?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鹪鹩在深林中筑巢,只要一根树枝;鼹鼠吞饮河水,只要肚子喝饱。请你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没有什么用!厨子虽然不下厨,主祭的人却不应该超越权限代行厨子的职事!
这两番对话,记载的是“尧以天下让许由”的故事。
许由乃是上古时期一位隐士,尧认为他德高,堪接受禅让,担负天下的重任,许由认为尧说此事污了他的耳朵,因此拒绝后一个人跑到溪边去洗耳朵,世称“洗耳翁”。
乘风送来一句又一句低哑的弦歌,听得那少年和车队中几个稍有文墨的随从俱都吃惊。
“……那小赵姬。”奎伯抬眸望向湖畔。
少年也望向那里,绵密的莎草中,那个身着麻衣的幼女踞坐在一块岩石上,手中一横伏羲式的瑶琴,暗青色的琴袱落在一旁——原来她方才折回草丛中是为了取琴。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在遥远的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皮肤润白像冰雪,体态柔美如处女,不食五谷,呼吸清风,食饮甘露,搭乘云气,驾驭飞龙,遨游四海之外;他的神情那么专注,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
那岩石自岸边高高挑出,居高临下地耸在水面之上,带着夜雾的水风拂起,将女孩腰间缟白的衣带略得随风飘扬。
暮色中,她也像那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神人一般,飘然渺然,不可接近。
少年眸色复杂,他自然知道解忧所诵的是《逍遥游》一篇,既为《庄子》中的首篇,稍有学识的人都能吟诵,但解忧只单单挑了这么几句,却是什么意思?
先两句,论小大之辩与鹏鸟,后两句,乃是舜让天下于许由之时两人的对话,而最后一句,又扯到了姑射山的仙人身上——这古怪的小丫头究竟在想什么?
“不想解氏有如此奇女,惜哉!”奎伯只发了这样的感慨。
当年晋国还在的时候,解氏也算得望族,著名的“外举不避仇”典故中的一个重要人物解狐即是解氏族人。
可惜晋国被三族瓜分后,解氏便不大景气了,几年前更是因不知哪里碍着了郭开,举族被灭,解忧如今早已算不上什么贵女,一个如此有才华有见识的女孩竟然沦落荒野,的确是可惜了。
“冢子,那医女不知是否用食……”一名仆役低声提示,他们这些粗人听不懂解忧曲中之意,但想想这么个小姑娘孤身在外,方才又救治过自己人,自然怜惜得不得了。
少年点头,“送些饭食与她,若她愿意,邀她往此处歇宿也可。”
解忧再有诸般奇异的举止,终究只是个年幼的女孩,夜色渐深,他们这一队人马总不能任她一介弱质幼女流落野外。
话音才落,那边的琴声歇了歇,嘈嘈地绞了一会儿弦,陡然换了调子。
曲调悠扬,手法繁复,所谓“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只怕正能形容解忧所奏的曲子。
少年眸色微闪,快步追上前去送饭食的那人,接过他手中器皿,亲自走进草丛,靠近解忧所处的岩石。
解忧明知身边多了一人,但一无所动,直到奏完一叠,才抬眸轻笑,“王孙来矣!”
虽是笑得粲若桃花,却半点没让人觉得她有何高兴,仿佛只是为了笑而笑,仅此而已。
少年蹙了蹙眉头,一身栀子色的楚服在余晖中显得尤为明快亲和,“赵姬为何如此相称?”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冢子既能闻曲而来,岂非楚王之后?”解忧嘴角分明带着笑意,但眉梢眼角却作肃然,“冢子唤我解忧即可。”
“景玄。”少年倚在岩石上,侧头望向她,“解忧……医女猜的不错。”
屈、景、昭为楚国王族三姓,分别出自楚武王、楚平王和楚昭王,解忧方才一句戏称“王孙”,的确是误打误撞地对了。
第四章 服丧
更新时间2015…9…12 21:57:07 字数:2061
其实景玄很为难,她又不是自己府中姬妾,怎能直呼其名?
虽然这小姑娘才八九岁的年纪,但她的谈吐举止,实在太过成熟了,难免使人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位成熟的女郎,不敢随意亵渎了她。
“罢,冢子随意。”解忧放下琴,没再纠结于此,她只是纯粹不喜欢有人称她为“赵姬”而已。
但方才也说了,她在这里萍踪浪迹的,景玄却是楚地贵族,不出意外,两人绝不可能再见的,何必执着于这些没用的东西?
景玄探问地看着她只巴掌大的小脸,仔细看起来五官精致,张开了应当还挺耐看的,“医女真是解氏族中嫡女?”
若非嫡女,想必不可能这般精通琴艺。
“是。”解忧敛眉,“贼子郭开屠灭解氏,解忧终有所报。”
她承认她不是原本那个幼女,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决定,她当时醒来,便见着年仅四岁的“自己”躺在血泊之中,胸前的伤口已结了痂。
周围屋舍残破,满地都是尸体,血色浸入泥土,凝固成胭脂一般的颜色,诡异得可怕。
当时还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就暗暗咬牙,暗骂是谁这么狠心,连一个年幼的女孩都不放过。
后来她千辛万苦地离开了那处凶杀现场,独自在野外求生,饿了啃食草根,渴了啜饮草尖的露珠,夜里怕遇到猛兽袭击,又没有火石火折,只好爬上树睡觉,手指也不知磨破了多少次。
流浪数月后,才寻到了一处荒僻的村庄,只十来户人家。
话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弄明白自己是穿越到了战国之时,身处昭馀,也即是祁县,又听了些乡野之间的传闻,才知此地有卿族解氏,数月前被权臣所诬灭族,按着方位分析,自己这借尸还魂的身子多半就是解氏一位幼小的女儿。
又结合小姑娘横尸的地方乃是极深的屋内,可以猜测她当是一位嫡女。
至于唤作什么,她也不知,因此随口唤自己“解忧”,毕竟谁也不会无聊到去调查一个卿族中年仅四岁的女孩叫什么吧?
她的历史基础扎实,因此很快就猜到了此时赵国的那一位滥杀忠良的权臣,乃是郭开。
若说郭开或许还不够出名,但提起他做过的事情,那可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历侍两朝,谗廉颇在前,害李牧在后,生生断送了赵国社稷,让一个原本有能力抗衡秦国的诸侯国,成了第二个被灭的国家,好生大手笔。
著名典故“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即是他一手所成。
在解忧眼中,这个郭开绝对是一个足以同赵高比肩的大奸。
而且他还让自己穿越之初的日子过得如同人间炼狱,这个梁子,他们是结下了。
她解忧虽然这一世以行医为开始,却并非什么良善仁慈之辈,郭开委实得庆幸,他只有一条命可以死。
心中将这些阴暗的念头过了一过,抬眸发觉景玄正出神地看着她。
解忧挑了挑细细的眉,“冢子还有何事?”
“……医女欲为亲族服丧几载?”景玄其实只是出神而已,被她一提,觉得随她只是个女孩,盯着她瞧也失礼了,一眼瞥见她身上丧服,忙随口这么一问。
不想解忧却答得认真:“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承重孙为祖父,妻妾为夫,均服斩衰,二十五月除孝,计三载。父卒为母,为继母,母为长子,服齐衰二十五月,计三载。”
景玄再次仔细打量解忧,她身上穿的是缉了边的粗麻衣,因未到及笄年纪,头上只一条白色发带,不簪柞木制成的恶笄,腰间粗麻的绖子,脚下藨草和蒯草编成的草鞋,除却不明去向的一根桐木杖,解忧的打扮完全符合所谓“疏衰裳、齐,牡麻绖,冠布缨、削杖、布带、疏屦”的服丧形制。
解忧这么计算原本没错,但她一族亲人俱被屠灭,若真要服丧,大功服和缌麻或许同她关系不大,但光齐衰中为姊妹兄弟服的三月丧,或许就够她服上一辈子了。
“医女之心可闵,然……”景玄有些为难,劝吧,好像显得自己对亲缘看得太过寡淡,可不劝,她会不会真的钻了牛角尖,穿一辈子的丧服?
“忧会适可而止。”解忧善解人意地点头,“冢子勿忧心。”
景玄果然松口气,但随即想起另一个疑问:“医女既是解氏嫡女,怎会……活到现在?”
解氏举族被灭,她一个小小嫡女,有什么本事逃离?而且那是四年前的事情,她那时才几岁?怎么可能活到如今?
两人都没有发现的是,随着谈话的进行,他们之间已经由文绉绉的文言对话,成了简明活泼的白话。
“忧那时年幼,被母夫人藏于井中,三日后为长者救起,抚育长大。”解忧面不改色地扯谎,顺带将一切证据销毁,“长者带忧定居韩地,去年秦伐韩,长者死于战乱,解忧则随流民寓居到此。”
景玄听得半信半疑。
只听她的叙说,那是半点差错也没有的,但看看面前这个只比荒草高一个头的小丫头,景玄半点也不相信她的命就这么大?
秦灭六国的战役的确刚刚开始,但战国之间各国本就摩擦不断,说是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也未必十分夸张。
这样的环境中,死于战乱流离的人不在少数,解忧一个弱质幼女,凭什么别人成了荒野枯骨,她就能活下来?仅凭借她那一身医术么?
景玄低头思索,瞥见手中还拿着方才的饭食,这才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抬眸岔开对话,“医女可用食?”
“已用过些许干粮,冢子费心了。”解忧淡淡拒绝,转头望着远处的水色出神。
这上古时候的水未遭一点污染,映着天空现出特别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