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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医心方 上部完结-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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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病是为医者能够救治的,有的却是不能救治的,这就是所说的“做好一切能够做好的事情,之后等待天意成全”,你既然叫做“解忧”,为什么要为此感到忧愁呢?
  “然。”解忧抬眸,摘下蒙面的白素,外衣也脱下,在阳光下抖了抖,“一儿既死,尚有四儿存,夙夜为疫所扰,忧当自勉。”
  是的,死了一个,还有四个孩子等待救治,自然不能因一时的沮丧,就放弃对其他孩子的救治。
  “此物……”医沉展开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卵圆形的石头,孔雀蓝色,在阳光下泛起星星点点银屑一般的光彩。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当就是那男孩临死之际从怀里落出的物件,他那时还喃喃唤着“吴”?是希望有人将这块石头交给一个叫作“吴”的人么?
  “忧可暂收此物,以俟归还其主。”医沉的意思很明白,因那孩子死前揪着解忧不肯放,多半是希望解忧替他将此物交与旁人,可问题就是,她也不知那个“吴”究竟是何人。
  “小儿尚无虞也。”医沉在将石头交给她的时候,顺势握住解忧微凉的小手,看向剧连,“连勿忧。”
  剧连虽然不放心,但解忧要一道治疗疫病之事是医缓特特告知他的,医缓不仅在墨医中为长者,在整个墨家的名望都很高,他提出这件事,剧连无法反驳。
  医沉带着解忧前去换一身衣裳。
  这四年来,解忧头一次脱下丧服,换上一件素色曲裾,裾边与袖口均用玄色料子绲边,长发绾在头顶,若是眉目生得硬朗些,极容易被认作一个年轻的士人。
  “忧之气度,绝类男儿。”医沉点头,“闻连道,忧欲习易容,易容易也,难在意气,忧恰是其人。”
  解忧不过面容略显柔弱秀丽,只需草草描画便可解决。
  难得的是她身上那种风雅自适的气度,以此等气度示人,即便她生得娇小些,旁人也只会将她当做个腼腆的少年。
  因此医沉才会说,易容是容易的事情,难的是改变自身的气度。
  解忧听他提起易容,多半是答应日后教自己,小脸上绽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墨者一诺千金,兄不可悔也。”
  “自是然诺。”医沉见她收拾妥当,牵着她的小手,从一侧的小门离开舍馆。
  医缓到底还是觉得解忧年幼,不敢教她过多接触患儿,因此安排医沉带着解忧前往郊外采集草药。
  解忧昨夜分析过几个孩童的病情,又结合时令地域,最终敲定了用于透疹的药物——荆芥。
  虽然解忧习惯于组方入药,但此时复方的理论体系显然还没成熟,平日医者治疗多半使用单味药,有些稍多的也不过四五味而已,彼此之间的配伍依然不重视。
  而且恰好的药物很难凑齐,解忧只好入乡随俗,希冀这上古时期污染少,野生草药的药性猛一些,好让那些逆疹快快发透出来。
  荆芥此物长得肖似佩兰,盛于夏秋两季,在楚地的乡野极易见到。
  其叶青翠,呈卵圆形,花穗生于植株正中,开白色或紫罗兰色的花穗,采收就是在花开到顶,其穗尚绿之时,采集荆芥的地上部分,晒干入药,切段为用。
  两人很快寻到了盛开荆芥的一处荒地,及膝的青草间冒起一丛又一丛花穗,浓郁的紫色仿佛从地上燃起的一炬火焰。
  解忧取了一把小巧的镰刀,娴熟地就着地面隔断草茎,将鲜草兜在衣袂中。
  此处除了荆芥外,还生长着不少野草,解忧顺手割了几把薄荷,可助荆芥发挥透疹的功效。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解忧清淡的嗓音晃开,有些柔软,带些微哑,在晨风中回荡。
  “披辟荔兮带女萝……被石兰兮带杜衡……”医沉看着伏在草间的女孩,怀里兜了一把草药,额发中落了数片碎叶,衣襟上还不甘寂寞地别着一穗荆芥花,“卿绝类山鬼也。”
  山鬼是楚地传说中最为灵动可爱的神女,医沉将解忧比作山鬼,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兄谬赞。”解忧含笑起身,攥着衣袂挪到一旁,将采收到的草药铺开在岩石上晾晒,“山鬼心性纯美,爱恋至深,非忧可比也。”
  她自知自己已不是前世那个有些心软,有些善良的女孩了,这一世的她,可以仍旧用温和纯良的面目待人,但在心底里,她会时刻恪守杨朱所谓“为我”、“贵己”的思想,永远将自己放在至高之处。
  救人,可以,在不威胁她自身安全的范围以内。
  这样的她,如何比得起心地剔透的山鬼?
  所以她不求有人这样赞她,也不愿意接受旁人这样的夸赞。
  “卿有心事。”医沉瞅了她一眼,帮着她一道铺开那些草药,荆芥一堆,薄荷一堆,新鲜的野草被阳光一灼,蒸腾起袅袅的芳香。
  

第十八章 火狐
更新时间2015…10…14 20:35:29  字数:2271

 整理药草已毕,医沉用麻布将晒干的药物收起,“解忧,归矣。”
  “……兄少待。”解忧怔怔地看着远处一片面积不大的树丛,小手笼在袖中,“兄可闻异声?”
  医沉知道她随身携带着一柄小匕,见她如此动作,也提了几分警惕,屏息观察周围情况。
  光线幽暗的树丛内,隐约有“呜呜”的低咽声,听起来应当是某种动物。
  荒野中栖息的野兽数不胜数,依靠声音虽然辨不出究竟是何种动物,但绝不会是温顺的白兔、麋鹿一类,还是快些离开为妙。
  “忧,速归。”
  “然。”解忧从来不喜欢将自己置于险地,听声音那只野兽与他们还有一段距离,自然是走为上计。
  他们带着驱避虫蛇之物,在草丛中可随意行走,步速不慢。
  但解忧敏感地觉到有东西跟着他们,而且距离越来越近,可回头仔细查探,连及膝的草尖都没有一丝晃动。
  回身之际,一股风声忽然掠过耳边,解忧尚未回过神,便觉被什么沉重温热的东西压住了,一身绒绒的毛蹭在她的面颊和脖颈上,丝丝的痒,且令人毛骨悚然。
  抬眸对上一双赤红的眸子,眸中一点黑色,透着狡黠的光彩。
  是一只狐,一只火狐。
  解忧花了一会儿才弄清自己现在的状况。
  她现在正被一只体型很大的火狐压着,草草估计,这头狐狸的身量比她还大上一些,若是它愿意,尽可以低头咬断她的脖子,这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
  医沉在回头的瞬间几乎失措,但那头巨大的火狐只是压在解忧身上,两爪撑在一旁,除了低下鼻子轻嗅外,并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
  心稍稍放下。
  “阿忧,勿惧。”医沉在她身侧蹲下,细细观察着那头火狐。
  这头火狐毛色艳丽润泽,背部呈现火红色,腹部纯白,尾尖也是一团白色,耳背黑色,四肢的黑色条纹一直延伸至足面,但与其他火狐不同的是,这头火狐的额心有一簇雪白的毛发,宛如火中一点白雪。
  医沉的目光又转回火狐的右耳,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它耳根处的皮毛,一道深深烙刻的伤口呈现在眼前,几乎将整个右耳切下。
  “是你……”医沉缓缓抚过火狐的额心那一撮白毛,沉声安慰解忧,“阿忧勿怕。”
  “无妨。”解忧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前世专爱学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心理分析自然也在其中。
  实践的次数多了,解忧发觉不仅人的心理可以分析到位,连动物的心理都可以猜到一二。
  其实究其根本,心理分析不过是将自然完全想象为你想分析的那个人或物,以他的思维、他的立场、他的性格来对周围的一切做出判断——解忧一直想为这样简单的心理分析法写一篇论文,好让它流行于世,可惜还未执笔人就已经到了这里。
  方才见火狐没有伤自己的意思,解忧就开始冷静地分析了火狐的处境。
  众所周知,狐狸是一种极为聪敏的动物,而且狐狸的觅食活动大多在夜晚进行,这只火狐大白天出现在这里,还主动接近自己,极有可能是想要求助于人。
  “兄识此灵狐?”解忧抬眸见火狐抬起下巴舔舐着医沉手心,知道此狐的出现乃是因医沉之故,总算彻底舒了口气。
  “然。”医沉引导赤狐放开解忧,这才发觉它后腿上血迹淋淋,应是被猎器所伤,“数年之前曾市一狐放归荒野,额间若有积雪不化,即此狐也,累吾妹惊慌,是兄之过。”
  火狐嘤嘤哀鸣,垂头舔舐着后腿上的血迹,粲若明星的一双赤眼流露出几分求助,几分撒娇。
  解忧坐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此狐有孕也。”
  她方才就觉得疑惑,这狐狸虽然身量不小,但也不至于那般沉重,压得自己一点都不能动弹。
  直到此时发觉它体态较普通火狐更宽些,才猜到这是一头怀了崽的母狐,否则以狐狸的狡黠,就算被猎人发现,也未必狼狈到要向人求助。
  身后的草叶一阵乱晃,医沉这一回先将解忧护到身后,才起身查看情况。
  几头凶猛的猎犬从草丛间窜出,见有人在此,不敢随意靠近,只散在四周向着受伤的火狐狂吠不止。
  僵持了一会儿,一个猎户模样的人追近,一路走来,一路喝骂几头猎犬,责怪它们胆怯不敢上前。
  猎犬回头,低低哀鸣几声,诉说情况有变。
  猎人这才发觉远处还有人,但不过是个示人打扮模样的青年带着一个幼小的女孩,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兄,可携灵狐归否?”解忧不想看到这样有灵性的动物落得被人剥去皮毛,待价而沽的下场,而且它方才有意向他们求助。
  医沉微不可查地点头。
  这头火狐毛色艳丽丰泽,许多猎户终其一生或许都不可能得到这样一领完美的狐皮,想要劝面前的猎人放手,何其之难。
  看来只能亮出墨家的身份,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罢手,“鄙人医沉与吾妹医忧,墨家子弟也,此狐为妹所豢,为觅草药,实非荒野之狐。”
  火狐意识到医沉在为它求情,十分应景地将尖尖的狐狸嘴埋进解忧怀里轻蹭,伴着阵阵哀鸣,似乎真与解忧十分亲近。
  猎人有些狐疑,他早知这附近有一头毛色完美的火狐,已带领猎犬伏守数日,可从没觉得这头火狐有一星半点像是谁家豢养的宠物。
  可,这个青年自称墨医,墨家纪律严谨,绝不会容许有人冒充,而且他们二人也确实带着草药,看来应该不会有差。
  解忧抿抿唇,放脱火狐走上前,将小匕从袖中取出,托在掌心,“忧愿以此请灵狐之命。”
  阳光下,她白玉般的小手中托着那柄锋利的小匕,刀柄处错金烤蓝,流光婉转,非大族不能有。
  医沉记得,这并非她昨夜用以救治患儿的那柄小匕。
  “此物贵重……”猎人被晃花了眼,这个女孩拥有此等精美之物,身份恐怕不简单,莫非是这楚地贵女,若是自己无意冒犯了,是否会招来祸患?
  “忧乃亡族之女,幸得墨家庇护,再不需此物护身,且赠壮士,以充灵狐之损。”解忧说得很平淡,在她看来,今日她固然要救这头火狐,却也不能令赖以为生的猎户空手而归。
  医沉点头,十分赞同她的行为,“吾妹之言信矣。”
  猎户半信半疑地接过那柄精致的小匕,周围一众猎犬却因解忧抛却兵刃而向她厉声狂吠。
  解忧倏然转身,眸色冷厉,“咄!退矣!”
  满身的凌厉之色,与方才温和有礼的柔弱女孩判若两人。
  连凶悍的猎犬都不禁连连后退,看了眼主人后,匆匆躲入林间藏匿。
  

第十九章 人命无差等
更新时间2015…10…15 20:06:59  字数:2270

 解忧一回到无假关舍就被候在外间的剧连逮了个正着。
  “阿忧。”剧连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在她右侧的衣缘上,“近前来。”
  解忧听话地走近前,一边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衫,玄色的绲边处有一块暗色,摸上去有些硬,微微一丝濡湿,移开手后才发觉指尖沾上了一丝浅淡的血色。
  “吾妹何以被伤?”剧连在她面前蹲下,挽起她的衣袖,仔细检查她是否有何处受伤。
  “非也。”解忧摇头,暗暗感叹他眼力太好,连这一小块血渍都能一眼发觉,“此乃荧惑之血。”
  “荧惑?”剧连动作一顿,拧着浓眉瞅她,“何谓‘荧惑’也?”
  荧惑是赤星的名字,以其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而得名,但解忧说的,肯定不是那一颗远在天上的星辰。
  解忧微笑,“此所谓荧惑,乃火狐荧惑也,此狐毛皮艳若赤火,性情狡黠,难以捉摸,故名荧惑。”
  这个名字正是解忧所取。
  先前医沉在集市上买下它放生不过随手为之,并无收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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