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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身为女王如何拒绝爱意-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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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比盖尔不喜欢海因里希这个人,但这一次她却很清楚“叛国”的罪名与海因里希挂不上关系。
  这个世界上,哪有叛徒会给自己安排上必死的道路?
  阿比盖尔转头看向长廊外的庭院。
  在海战那一天,人们都仰望着、膜拜者天空中的三轮太阳,唯独女王立在船艏与海因里希遥遥相对。在他坠进海中的时候,阿比盖尔清楚地看见女王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虽然又很快停下了,但那一瞬间潜意识的反应确实存在。
  凯丽夫人带着侍女从旁边经过,阿比盖尔喊住了她。
  “凯丽,陛下的剑术……是海因里希教的?”
  凯丽夫人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会。
  最后,凯丽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阿比盖尔越发想不懂一些事情了。
  海因里希是毒蛇,教给女王的却是属于骑士与君主的剑术。
  ——如果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狠毒狡诈的海因里希,一条利益至上的双头蛇,他真的能够教导出阿黛尔这样公正仁慈的君主吗?
  “阿比盖尔。”凯丽夫人声音低沉,“不要和她提这些事。”
  阿比盖尔沉默地点头。
  她是想不懂贵族与王族那些圈圈绕绕的东西,海上的海盗们向来爱便是爱,恨便是恨,生或死干脆利落,清清楚楚。但此时她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
  不论海因里希如何声名狼藉,在他与女王之间的确存在着太多太多的过往,多到他们互相回避。
  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喜怒悲欢,只属于她和他两个人,说爱说恨都太轻了,它们浓重到仿佛呼吸都交融在一起,命运都重叠在一起。
  别人无权置喙。
  ………………………………
  怀霍尔监狱阴冷幽深。
  只有犯下重大罪行的贵族才会被囚禁在这里,等待他们的要么是死刑,要么是流放。它是一座立于白河上的高塔,塔上寒风凛冽。被关进这里的人,要么疯癫,要么绝望。
  只有一个人平静得格格不入。
  海因里希靠着粗糙冰冷的岩石,低头沉默地看着被允许带进来的书。他不再穿着那一身以金线或者银线绣着双头蛇的厚重黑袍,一下子变得单薄得不可思议。既不狼狈也不傲慢,被关押在这里,对他来说似乎不像是耻辱,而是……解脱。
  狱守看着这位也曾权势显赫的大人物,只觉得他看起来不怎么像传说中的双头蛇家主,更像一位行走在纷飞旧纸里苍白而又古怪的大学教授。
  海因里希翻过一页书,阳光透过一扇窄窗,细细地一束,刚好落在书页上的一句话:
  “我们该如何拷问自己的灵魂?”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抬起眼,注视着那束阳光,阳光里飞舞的金色粉末让他想起了当初礁石城里的那场对话。年轻的公主穿着纯白的亚麻纱裙,垂着头看他,问他到底一种抉择,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很多时候,我们会明明还知道,什么才是正义什么才是人道,但是我们要做的往往与之相反……
  声音好像穿过了很漫长的时间,显得空洞而又苍白。
  海因里希向后靠在粗糙的石头上,许久轻轻地苦笑了起来。
  他这一生最不明白的就是该如何抉择。
  刺向父亲的剑,最后的那句遗言,清晨的海雾里公主渐行渐远……人们总要你忠诚,忠诚于家族,忠诚于君主,忠诚于爱情,那么多的责任与信任,没有人说过你该怎么抉择,徒留你在原地,进退不得。
  可不管你做什么的选择,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苦果。
  海因里希抬手,一点一点地触摸过囚室冰冷的岩石,想要越过生死越过时间,去与另一个人的指尖重合在一起,想要感受她曾经触摸这些岩石时留下的温度。他的动作很慢,对每一道粗糙的起伏都了如指掌,像曾经这么做过无数遍。
  无数遍的触摸,无数遍的寻找,寻找她残余的温度。
  然后靠着那一点温度,来让残喘的蛇渡过最凌冽的冬天。
  他思绪起起伏伏,一会儿看见群鸦飞上天空,一会儿看见海边的白雾。
  他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去。
  门开了,女王走了进来。
  那一隙阳光掠过她的脸庞,海因里希定定地看了她很久,海边的阿黛尔,戴上王冠的阿黛尔,火把下的阿黛尔……在那张脸庞上他看到无数重叠的影子,以至于他一时间无法分清自己身处何方。
  女王没有说话。
  狱守点燃了囚房旁的火把,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您不该让人救我,”海因里希说,声音平稳,就像很久以前他在礁石城的窗边为女王低声念那些深奥晦涩的典籍,“帝国与您皆已如太阳升起,您是君主,您该学会冷酷,学会无情。”
  “那你又为什么救我?”女王冷冷地打断了他,“自己都做不到的,就不要拿来教别人。”
  海因里希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
  “我没有救你,我没能救你,”他自嘲地笑了笑,靠在墙壁上,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所有的诺言,所有的期翼,所有的希望。
  他都没办法做到。
  他一事无成,百无一用。


第117章 他的玫瑰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注视过对方; 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我们该如何拷问自己的灵魂?”她和他一样熟悉那本书的每一字每一句,闭上眼就能回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交谈,“你我皆有将为政治放弃而放弃美德的一日; 每个人都会学会这一点; 因此拷问灵魂毫无必要……”
  “那你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不彻底舍弃?”
  为什么永远要把自己藏在黑暗里?
  为什么总穿着黑袍隐匿在阴影里,沉默不语地凝视阳光落着的地方,暴露在阳光里就条件反射地警戒?
  他教她不需要正义,教她公正,但他抬头的时候; 凝视着阳光的瞳孔却像无声的叹息。他总站在昏暗的地方,把自己化为古堡阴冷幽暗的影子,他说了那么多“利益至上”,最后却为她修订了最正统的骑士剑术。
  有些教导不是他说了什么,不是他写了什么; 而是他的沉默,是他如无声的叹息。
  “抱歉。”
  海因里希偏头靠在墙壁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突然就抽干了他全部力量。他甚至没有办法露出一个不那么狼狈的微笑。
  呼吸里尽是陈年的血腥味。
  ……该停止了!你要为她发疯到什么地步!你以为我会纵容一个女巫的后裔将我的儿子拖进泥沼吗?不!她休想!……现在; 回到你房间去。一切都该回到正轨,我会向长老会提请将……
  父亲的声音陡然从暴怒转为低沉; 他口吻中的决心让人不寒而栗。
  拔剑只在一瞬间,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柄是以什么角度出手,又是怎么没进父亲的胸膛。
  嘀嗒。
  父亲的手用力地按住伤口; 鲜血从干枯的指骨缝隙里涌出。
  他从来没有在父亲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永远冷酷的面具在父亲脸上破碎,家族领袖的荣光在那个人身上不见了,他面前只有一个……一个干枯苍老到几乎让他陌生的老人,老人茫然地看着他; 目光中的惊愕让他头疼欲裂。
  “奥托?”
  老人像在轻声问又像在喃喃自语,仿佛在喊一个陌生人。
  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剑垂落在地面上。
  简直让人无法明白,怎么会那么多那么多的鲜血从一个人……一个那么干枯那么佝偻的人身体里涌出来。
  那一瞬间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愧疚悔恨?还是隐约间突然松了口气,甚至生出一种、一种仿佛尘埃落定的轻松。他就那样看着老人伸手按住自己的伤口,看着生命在那副苍老的形骸中迅速退去,他将带着公主离开,哪怕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转瞬之间,年幼时父亲有力的双臂穿过腋下,将他高高举起,被誉为毒蛇的男人在那一刻声如雄狮“看啊!奥托!我的儿子!他会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那些光影纷至沓来,父亲的,阿黛尔的,礁石城,双头蛇,世界变成了漩涡,他跌跌撞撞怎么也冲不出去。
  他就站在那里,紧紧地握着手,愣愣地看着那些血,再也举不起剑,却也无法上前。
  直到门被人推开,冷酷的面具又在一瞬间武装到了老人脸上。
  父亲咳嗽着,靠在高背椅上,就算医生临时包扎好了他的伤口,他的手依旧无意识地紧紧地按在被剑刺中的地方,仿佛那里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流。
  他看着父亲有条不紊地下令,把所有痕迹都清理地干干净净,看着父亲强硬地打发走家族中的其他人,又看着父亲不带迟疑地口述着让律师记下遗嘱……他看着那个重新变得熟悉的人,耳边却始终回响着那很轻很低,仿佛疑问般的声音:
  奥托?
  “奥托。”
  父亲低沉地喊。
  他整个身体彻底陷进宽大的高背椅里,海因里希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曾经可以轻易把他举起的男人如今已经只剩下一副佝偻瘦骨。
  原来人一生走到尽头,会一点点地变小,像果实被晒干了水分后只剩干巴巴一点。
  他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
  “过来。”
  父亲口吻强硬地命令,却仰着头看他。
  烛火下他又一次看到那个陌生的老人,老人的目光里带着那么多他不敢碰的东西,让他一瞬间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椅边。
  “刺杀的命令就在那边柜子里,”父亲抓住了他的手,声音低哑得像即将风化的贝壳互相摩擦,“如果你……就把它烧了吧。只是,奥托,我的儿子,你怎么能一无所有?”握住他的手那么用力,仿佛想要在生命最后一刻,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教给他,“不要忘记……”
  父亲的掌心湿漉漉的,伤口又就裂开了。老人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瞳孔的光彩一点点地消失。
  “你是一个海因里希。”
  父亲的血流过他的手背,蛇一样慢慢爬过,冷得让人呼吸都冻结。
  “先生。”
  女孩坐得端正,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天,她背后是礁石城的玫瑰园。玫瑰影子重重叠叠,黛绿色的叶与深的浅的花,落在她精致秀美的脸庞上。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离开了,没有问回来的为什么不是“奥托”而是海因里希家族的年轻领袖。太过年幼便失去太多的孩子总会成熟得让人心碎,就像她从来都只静静等待别人的抉择,不论最后是好是坏。
  “玫瑰又开了。”
  阿黛尔很轻地说,眼睛的颜色和玫瑰的花瓣融在一起。
  风吹过玫瑰园,天地安静了下来。
  玫瑰开了,她却不知道她亲手种下的那些种子,在礁石城太过贫瘠的土壤里,它们来不及抽出茎芽就永远冻死在某个冬日的早晨。
  心口多了一个空洞,风从那里呼呼穿过。
  他走上前去,将一顶镶嵌红宝石的银色王冠戴在她发上,她低着头没有说话。触碰到发丝,他的手指顿时蜷缩起来,仿佛碰到了火焰。
  “生日快乐。”
  他说。
  “这是什么?”
  “您的兄长,”他顿了顿,“爱德华陛下,处死了他的王后,王太子早夭,他让我来带您回盖尔特,回王宫。恭喜您,殿下。”
  阿黛尔抬手去触摸王冠,他垂下手,避开她的。
  他再也无法用这双手去触碰她的手了。
  ………………………
  海因里希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又看到鲜血如蛇缓慢流过。
  “六月十四日审判。”
  女王移开了目光,视线落在一片空无一物的地方。
  “国会允许你携带两名辩护律师。”
  “感谢您的宽容,陛下。”海因里希合上书,起身行礼。
  女王的视线落到窗台上,透过狭小的窗户可以看到远处大教堂顶端的十字架,她望着十字架沉默了许久,最后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到海因里希身上。只是这一次时间变得十分短暂,海因里希则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十字架。
  那曾是她接受审判之地。
  也将是他的。
  女王转身准备离开,海因里希开口喊了她一声。
  “阿黛尔。”
  不是公主,不是陛下,是阿黛尔只有阿黛尔。
  他把一个名字藏在所有彬彬有礼而又恪守界线的疏远后面,在心底藏了那么多年,藏到好像自己也忘了该怎么念。等到有一天,在它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尝到了冰也尝到了火,炽热而又酷寒着。
  女王顿了一下,她站在囚室门外,背对着他。
  海因里希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又停下,当初抱着书走过长廊的少年影子与提着剑垂首的贵族青年影子在此刻重叠。阳光落在他身上,露于袖口外的手腕在纷飞的光尘里显出大理石般冷而沉寂的苍白。
  “阿黛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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