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精三岁半-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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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办公室做文职,出门的活儿都会换别人。所以,跟大男人说“例假”这回事,她也不臊了。
可新书记不一样啊,那是才刚调来的,对整个领导班子都不熟悉的新官,只见他把脸一板,“怎么,女人来例假就不能干活了?不是说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吗?你身为妇女主任,不教育她们勤劳肯干,反倒替她们找借口,你这思想态度不够端正啊!”
妇女主任被他一堵,非常不服气,心道:原来段书记在的时候,什么事不能通融?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跟他老人家都能讲道理,小子你算哪根葱?老娘当妇女主任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但她嘴上还是劝道:“是,书记教育的是,只不过我看这高元珍好像真的不对劲,要不先让她停一停,我过去问问?要没问题再继续劳动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一样?不能因为她是女人,就为了她一个人搞特殊,那跟资产阶级特权服务有什么区别?”
妇女主任那口气啊,只好不情不愿的说:“可以前段书记在的时候……”
新官上任最怕啥?
就怕下属动不动说前任怎样怎样能干,怎样怎样替老百姓考虑,本就在气头上的新书记,这脸色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正僵持着,忽然听见一把大嗓门问:“报案的人在哪里?”
众人不明所以,就见几个穿公安制服的年轻人挤开人群,走到主席台边,手里还用密封袋装着一兜东西。
虽然派出所也在公社管辖范围,可新书记刚来,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愣愣的,没了刚才怼妇女主任时的伶牙俐齿。民兵队的看见真枪实弹的警察,也不敢乱来。
“是你对吧?高元珍。”徐志刚指着被一篓土压得摇摇欲坠的女人,大声呵斥:“糊涂!高元珍是孕妇,怎么能让孕妇干这样的重活!”
高元珍紧咬着牙关撑到这一刻已经是极限,听见什么“孕妇”,忽然头脑一空,脚下踉跄。幸好崔建国就在她身边,眼疾手快扶住她,可俩人的土却已经撒了一地,还给主席台附近的社员也扬了一头一脸。
高元珍晕了。
“啥?高元珍是孕妇?”妇女主任喃喃道:“难怪我看她脸色不对……诶,等等!”她指着高元珍的裤腿。
鲜红的血液顺着她黑黄的单薄的小腿流下,众人大叫着“血”,纷纷退开。
如果她是孕妇,那现在……孩子肯定没了。
那样的负重难度,就是男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个年近四十才怀第一胎的孕妇!各村各寨谁没有几个干活流产的女人啊?但农村人忌讳见血,尤其是男人,总觉着不吉利。
崔建国平时也忌讳,刘惠来事儿那几天,他跟她中间得用件破衣裳隔开,这是没条件,要有条件他还巴不得各睡各的炕呢!可现在,一个正在流产的女人,他怎么躲?怎么拒绝?
只好弯下腰,将还有一丝丝意识的高元珍背到背上,抬腿就往卫生所跑。
张爱国一看,得,这是个表现机会,忙大声嚷嚷着让人群散开,又请妇女主任跟着去看看,怕他一大男人不方便。
于是,原本如火如荼的劳教也劳不下去了,最有看头的两个角色都上医院去了,大家小声的议论开,看向新书记的眼神都不怎么友好。
毕竟,他怼妇女主任的话,大家可都是听见了的。谁家都有女人,她们是母亲,是妻子,是闺女,是姐妹,想想这事要发生在她们身上,谁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高元珍结婚这么多年不会生育,好容易怀上个孩子,就因为跟邻居几句口角就搞流产了……谁把她拉来,谁不就是丧尽天良嘛?
断人子孙,可是天大的罪过!就跟刨人祖坟一样……不,他不止刨了高家祖坟,他还往高家祖坟的供桌上撒了一泡尿!
新书记绝对想不到,自己刚来大河口,刚准备发一场威,才刚跨出第一步,就扯着蛋了!这高元珍要没事还好,要是出了事,几千双眼睛看着,他怎么给县里交代?
可两百多斤重的土,一个孕妇背了十几趟,还得让她的孩子没事?除非高元珍的肚子是铁打的。
新书记腿一软,坐板凳上起不来了。
当然,徐志刚带这么多“证据”不是来看他怎么怂的,小伙子血气方刚,他也气啊!让孕妇干重活干到血流成河这可是解放后农民们忆苦思甜常挂在嘴边的,不过干这事的是地主,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堂堂一个公社的书记!
“书记你说高元珍胡乱攀咬不讲证据,那你看看这是什么。”他让兄弟们,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保温杯,搪瓷水杯,丝巾,甚至印着“大河口人民公社食堂”的大小碗。
“大家猜猜,这些东西是李家沟谁家的?”
“这还用说,当然是刘书记的,这个纪念自卫反击战的杯子我也有一个,还有这个保温杯,底上肯定印着咱们公社的名字。”张爱国以前是“又红又专”,现在是“又红又钻”,知道新书记怕是要悬,而这公安是有来头的,赶紧演双簧似的配合上。
他还揉揉眼,“哟,这不是公社食堂的碗吗?刘书记咋还带回家了?您是给食堂大师傅钱了吧?不然公家的东西怎么能偷出去……”
众人哄堂大笑,堂堂一队书记居然偷公家的碗,这不丢人现眼嘛!
当然,更丢人现眼的还在后面。
徐志刚把保证书给张爱国看,“你瞧这是咱们刘富贵书记的笔迹不?”
“是啊,这不落款都是刘富贵,还按了手印嘛。”
徐志刚给他个表现的机会:“你来念念给大家听听。”
“亲爱的杨翠仙同志,今天,我怀着愧疚和懊悔的心情给你写下这份保证书,向你表达我多看了王二狗婆娘两眼的愧疚……哎哟……我忘不了你丰满白皙的身体,忘不了你那……那……那紧致的……哎哟,不行了,我可念不下去。”别说,半文盲张爱国每次当众念书还没闹过笑话。
台下众人却已笑得前俯后仰,啥叫“亲爱的”,啥叫“丰满白皙”,“紧致”说的又是啥,大家用脚后跟也能想到!看不出来五六岁走路都喘的刘富贵,还骚得很呐!
有二流子吹着口哨问:“刘书记你这么骚你老婆知道不?”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一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今儿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农村人没啥娱乐生活,就爱听这些男女狗屁倒灶的事儿……当然,哪怕是娱乐生活极端丰富的四十年后,被窝里那点事也是能引得全民围观的。
徐志刚大喝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才又指着那堆东西道:“这些也是在杨翠仙炕洞里掏出来的。”
刘富贵一张老脸涨红,指着徐志刚的手已经抖成筛子了,“你……你哪儿……哪儿找到的?”这么重要的东西翠仙肯定藏得严严实实,他怎么可能找得到?那炕他上过几百次,怎么没发现藏着这些东西?
徐志刚轻蔑一笑,指指人群里呆若木鸡的凤凰男和杨美仙,“你小姨子说的,她都交代了。”
刘富贵一口老血险些没把自个儿呛死,“杨美仙你?!”
杨美仙脸色又红又白,这些东西她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有两个当事人和随时在家最先发现奸情的凤凰男!
“你,你出卖我姐?”出卖也就罢了,还赖她头上。
刘富贵知道,铁证如山,别说他的书记之位保不住,因为偷盗公家物品,说不定还得坐牢嘞!要是没了“书记”这顶乌纱帽保命,他老婆,老婆的娘家人,被戴绿帽的杨翠仙的老公……这么多人,总有办法弄死他!
不活了!
他不活了,怎么也得让这俩狗男女同他陪葬。“是你们,你们以为弄死我你们的丑事就能藏住了吗?奸夫淫妇!大家快看看,这淫妇肚子里已经有快五个月的孩子了!”
大家一看,可不是嘛,冬天的袄子也藏不住那么大的肚子。
她要是一般已婚妇女也就罢了,毕竟怀孕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况且这年代又没DNA检测手段,她一口咬定孩子不是凤凰男的,这事就能赖过去!
可她不是一般妇女,她是个寡妇啊!她老公都死三年了呀!这怀的鬼胎吗?
至此,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她跟凤凰男就是一对奸夫淫妇!杨翠仙跟刘富贵也是一样的!而他们狗咬狗抖落出来的,不正是“母老虎”高元珍一开始说的吗?因为奸情,四个人结成同盟,将她推出来批斗劳教。
徐志刚打开录音机,里头传来另一个当事人杨翠仙的声音:“是元珍男人计划的,我劝老刘和美仙……”
录音里,爆出一个更让人大跌眼镜的真相:凤凰男已知妻子怀孕,这才找上另外三人,计划直接借劳教的事儿,弄死高元珍,就像隔壁公社的“老疯子”一样,他知道妻子的炮仗脾气,她绝不认输绝不服气,到时候再火上浇油让她跟民兵队闹起来,来个跟“老疯子”一样的结局,谁也不用负责任!
谁让她是“母老虎”不服管教?咎由自取。
到时候,青砖大瓦房四个人平分,他和美仙住楼上,她和刘富贵住楼下,就连那高元珍爷爷奶奶手里传下来的百来平的院落也口头约定好了,两家对半分。
这次,不止围观的社员们,就连新书记也吓傻了。这还是人吗?其他人为了房子被拉入伙也就罢了,凤凰男干的可是谋杀妻子的事儿!他明知道妻子为孩子的事受了多少委屈嘲笑,也知道她多么渴望一个孩子,好容易怀上了不止不心疼她,还要借孩子一把弄死她!
就是电影也不敢这么演的啊!就是地主老财,也没他这么狠心这么恶毒的啊!
徐志刚冷哼一声,“来啊,把这狗东西拷上。”
高元珍虽然是绝户女,没个亲生的兄弟姐妹,可她还有几个堂兄,只是从来看不上好吃懒做的小白脸凤凰男,渐渐的跟她断了来往,可真到这样的关头,一个个气得牙痒痒,冲上来按着凤凰男就揍。
“徐副你看,这……”小警察掂了掂手铐,到底要不要劝劝?
徐志刚再次冷哼,“你不怕被打就去劝呗。”
“是是是,瞧我,糊涂了。走啊兄弟们,咱们把其他两个拷上,剩下那个已经拿到所里了,咱们上外面抽根烟去。”
刘富贵和杨美仙被双手反拷到身后,膝盖一软,跪在主席台上,鼻涕眼泪一把又一把,全糊那臭脸上。台下的人们,不论男女,全都抓起土给他们兜头兜脸的扔,“呸!还书记呢,奸夫淫妇!”
“呸!臭不要脸的婊子!抢了别人男人不算,还想霸占高家房子!”
……
徐志刚领着兄弟们,在桃树下过足了烟瘾,抽完两包“大前门”,才慢悠悠的弹弹烟灰,慢条斯理的挤进人群,凤凰男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出气多进气少了。
眼看着再揍就要他狗命了,“差不多得了啊,你们高家人要有啥诉求,可以去告他。”
“我妹妹元珍她就是输在嘴上,一张嘴巴不饶人,学不会低头,她十八岁结婚,十九岁没了爹娘,这畜生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元珍肚子里怀的可是我高家骨肉,我们现在就要代表元珍跟他离婚,让他滚出高家门,当年怎么来的现在怎么滚。”
第92章
此时的高元珍; 正躺在卫生所的简易病床上,手背上插着一根透明的塑料针管,里头流动着棕红色的液体。
她的嘴唇白得不像话; 没怎么洗干净的脸上; 苍白的底色; 红黑的泥土; 仿佛一幅抽象画,透出扭曲的悲悯。
“妈妈,我可以进去看看婶婶吗?”
黄柔叹口气,牵起闺女的手,轻轻敲了敲门。
高元珍睁开眼,懒懒的; 眼神空洞无神,仿佛被人掏走了灵魂。她只知道自己被以丈夫为首的四个人联手设计了,还不知道他们想要借机弄死她霸占她的房子。
“婶婶你肚子还疼吗?”幺妹看着她的眼睛; 奶声奶气的问。
孩子的眼睛又大又圆; 乌溜溜,黑亮亮; 里头像有两轮小太阳,照得人暖暖的。
高元珍眼眶发酸; 泪珠子从眼角溢出,顺着太阳穴; 流到了耳朵里,好像耳朵也被泪水灌满,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她脑子里只有昏倒前徐志刚说的那句“孕妇”,她是孕妇。
曾经是。
昏倒前那热流涌出身体的感觉,那浓重的血腥味; 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忽然,手一暖,一只小手搭在她手背上,“婶婶别难过,你的宝宝一定会好好哒。”
高元珍一愣,“宝宝好……好好的?”
她用另一只插着针管的手,恍惚的,茫然的摸了摸肚子,不对啊,她现在还在流血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也才四十多天,四十多天的血肉哪里经得住流这么多血?
黄柔也是吓了一跳,这孩子胡说什么,她还小,不懂怀孕初期的女人受那样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