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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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叹了口气,煞有介事的说道:“现在的文科教育,是不能培养出优秀的作家的。”
时学谦道:“那为什么选了理科呢?这岂不是离你的梦想更差十万八千里。”
同桌道:“因为我爸妈让我选的啊,再说现在学理工确实比学文好找工作。”说到这里,又想起了自己这次三模的成绩,长叹道:“哎,可我貌似就不是学理工的料,你看看我这次三模,名次又退了七八名,连年级前五十都没进,照这么退下去,高考的时候怕是连省前二百名都够不上!”
时学谦看了同桌片刻,想,也许这就是高考学生的共通心态,虽然追求分数的狂热不亚于任何人,但是,学子们总要把自己打扮成应试教育的反抗者,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畏的斗士。
时学谦问他:“所以你现在觉得,应试教育扼杀了你的兴趣爱好?”
同桌郑重点了点头,一副屈志守节的忠贞高士神态。
时学谦倒没有表现太惊讶,想了想,说:“我倒觉得,兴趣这个东西,是可以培养出来的。”
同桌问:“哦?何以见得?”
时学谦对待这个耿直的同桌,一般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绕弯子,“所谓兴趣,专长,其实都是骗人的东西,只不过是人们为了避重就轻寻找的一个借口。有人说,之所以成就,是因为有兴趣。那么为什么会有兴趣呢?因为喜欢。为什么喜欢?不过是因为做起来轻松。因为做起来轻松,所以就会喜欢做。所以,就可以放弃不喜欢做的数学题,就可以把时间坦然用在写作上。并冠之以兴趣之名。”
同桌听得目瞪口呆,“学谦,厉害了!可是……照你说的,既然学着累,我们为什么不能放弃?为什么不能剩下时间来做哪些喜欢又轻松的事?”
时学谦把目光投向窗外,言简意赅的答道:“因为,人生下来就没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同桌一愣。
时学谦又道:“难道因为困难,就要逃避困难吗?有些困难,是无法逃避掉的。很多人抱怨高中苦,高中累,在死读书,在应试。然而,应试与苦累能划等号吗?况且我们现在只是高中生,仍然处于知识的入门阶段,应用多于运用,记忆多于理解,感性多于理性。如果这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嚷着什么‘我就是喜欢’,或‘我就是不喜欢’,那似乎有些滑稽。”
同桌听完,愣了足足有三十秒,方感慨出声:“学谦,你这思想,简直跟大师一样!你上辈子是个圣人吧?”
时学谦笑了笑,不理他的夸张,说道:“为了避免日后后悔于现在的轻狂,所以,还是好好学习吧。”
同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她的话颇为信服,过了一阵,又疑惑道:“可是学谦,既然你也认同现阶段努力的重要性,可……为什么我老觉得,其实你对高考好像不怎么上心呢?虽然,你的成绩很优秀。但心不在这儿。”
时学谦听到这一问,眸底划过一抹黯然,低声道:“我……情况不太一样。”
家里的事,她从没在学校说过,她不想活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也许这是这个少女的一种倔强吧。
同桌见她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虽不知为何,也不好再多说了,两人各自低头做题。
第二节 数学课后,数学老师边收拾卷子边说:“最后一个月冲刺阶段,重中之重还是查漏补缺,下星期四模,同学们还是要认真总结习题。”临出门前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忽道:“时学谦!”
被班主任点了名,时学谦一个激灵从题海中抽身而出,忙应道:“在!”
“来我办公室一趟!”
同桌八卦的凑过来,悄咪咪问:“什么事情啊?”
“我也不知道。”耸耸肩,时学谦起身跟出去。
数学老师的办公室总是卷子的海洋,时学谦脚下画着曲线绕过一堆堆卷子走到办公桌跟前。
班主任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时学谦,你怎么回事?”
时学谦没明白老师的意思,“啊?”
班主任把她理综卷子抽出来拍在桌面上,说道:“我看了你这次的成绩,考的挺好,但是,这并不是你全部的能力!”
时学谦默默低下头,不说话。
班主任皱皱眉,似是很费解的样子,又说:“时学谦,我真搞不懂你天天在想些什么?三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你为什么是这个态度?我不是说你考的不好,我是说你的态度!竟然每门都提前交卷?你急着干什么去?你就不能多检查检查?你看你这次理综考的,物理老师刚才跟我反应,明明不该丢分的地方却丢分了,还有你这次数学也是,大题步骤写的那么简略,幸亏你还都算对了,要是最后答案算错了,高考的时候,连步骤分没法给你的。”
时学谦微微蜷了蜷垂在两侧的手,对班主任的训话始终保持沉默。
班主任见她不说话,眼神变得更为复杂,进入高三以来,她始终看不透这个学生的内心世界。
自打三年前一进校门,时学谦的努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骄不躁,踏踏实实,性格比别的同学要理智很多,别人做一本习题册,她做两本,别人解题用一种思路,她会把所有的方法都算一遍。
这等勤奋又自律的学生,实属难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多来,时学谦的心思渐渐不全在学习上了,虽然成绩依然很好,但执教多年的老师们都看得出来,这个学生,分心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打算换个战术,态度从声色俱厉转为苦口婆心:“时学谦啊,我知道,你并不是粗心大意的孩子,也不是像那些毛躁的男同学一样,想通过提前交卷这种把戏来炫耀自己,你一直很踏实。所以老师不希望你在最后关头出问题。你知不知道,从你刚进校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好苗子,以你现在的水平,稳住了,考京华没问题,要是再加把劲冲一冲,省状元也是有希望的。可是你要一直这么松松慢慢的,那就危险了呀。”
班主任的话语响在耳畔,却无法抵达到心里。
时学谦静静的听着,神思却早已飘远。
说到最后,班主任也说累了,叹口气,摆摆手,让她回班了。
时学谦微微欠身,很礼貌的轻声道谢,转身离开。
老师们总是说,名校意味着一切,可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
没人告诉过她。
第11章 生命凉薄
经过了黑色的五月和六月,无数高三学子终于可以得到片刻喘息之机,而对于时学谦来说,高考过后亦是她这一年来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她可以整天都陪着母亲了。
七月下旬,一批次录取结果公布,岩台市一中的时学谦果然不负众望的摘得了省状元的桂冠,并被京华大学物理学院核物理工程专业录取。
这个结果令时澜很欣慰,她还对女儿玩笑道:“咱俩这下可成了校友了。”
时学谦道:“我也想看看妈妈的母校是什么样儿的,妈妈这么有才,在那里读书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医院方面,医生制定的新的化疗方案对时澜的病情取得了一定效果,靶向药的作用尚佳,暂时还未出现明显的抗药性。这个情状自然让时学谦高兴的不能自已,比她被京华大学录取的消息还要高兴多了。
不过,母亲时澜对女儿选的专业有些有些担心,“学谦,你报的核物理专业,这个……会不会有危险啊?”
时学谦解释道:“妈,我本来就觉得原子物理这一块挺有意思的,当时没多想便报了,况且,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国的实验技术早都突飞猛进了,安全系数方面应该不会什么问题,你要是不放心,我不研究核裂变,不碰放射性元素就是啦。”她笑了笑,说:“妈,你是‘两弹一星’的纪录片看多了吧。”
时澜叹了口气,笑道:“哎,老了老了,妈妈一个文科生,已经不懂你说的了,总之,学谦要是喜欢,那就去学。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
时学谦想了想,“大概……八月中旬吧,九月初开学。”
时澜回忆着说道:“嗯,我还真想看看现在京华的录取通知书长什么样子呢,看看跟我那时候比有什么变化没。”
时学谦笑道:“好,等我领回来,你想怎么看怎么看。”
此时的时学谦,对未来充满了少年人的希望。
母亲的状况看来还算稳定,医生估计再撑几年的可能性很大,自己又即将踏入高等学府,学习更高阶广博的知识。
至亲安康,金榜题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欣喜。
然而,造化总是爱捉弄人,时澜最终还是没能见上女儿的录取通知书。
就在时学谦的通知书发下来的那一天,这位韧如蒲苇的母亲,终于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撒手人寰。
那一天,时学谦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说是叫她去取通知书,她简单嘱咐了母亲就出了医院,而待她拿着通知书满心欢喜的再次回到医院时,得到的却是母亲被送入抢救室的噩耗。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像是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她年幼的心,助理医师告诉她,时澜方才生命体征突发异状,主治医生正在全力抢救,至于结果,不好说。
时学谦定定的站在手术室门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门上的指示灯,手里的通知书被她捏的发皱。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
时学谦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精神上的凌迟处死这种酷刑的话,那么时学谦此刻慢慢承受的,便是这种刑罚。
从白天站到黑夜,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由绿转红,随着“嘟”的一声闷响,大门洞开,三三两两的医生走出来,时学谦迈上一步,向领头的主治医生问道:“王医生,我妈妈……”
“很抱歉!”
很抱歉……
只这一句,便是对时学谦宣判了死刑。
多年后,时学谦仍然清晰的记得这一刻,记得这一刻绝望的痛楚。
曾经有一瞬间,她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就是这世上唯一的至亲至爱之人临死的那一瞬间。
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不愿相信,什么都不能做,让她觉得自己极度无力的一瞬间。
王医生看着这个仿佛已经被抽去了灵魂的女孩子,忽觉心酸,即使见过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可是身经百战的王医生此时仍然要为这一对母女感到心酸了。
“你妈妈,是我行医这么多年来,最顽强的患者,一年前她刚来的时候,我们本来保守估计她只有三个月的期限,能坚持到现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他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默默离去。
面对着随后而出的被白布笼罩的病床,时学谦只静静站在旁边,她不敢伸手去揭开那层白布,那下面,是她已经毫无生气的母亲。
她木着眼睛看了许久许久,有泪水悄无声息的划过脸庞,她慢慢……慢慢的蹲下来,攥紧了床单,开始放声大哭。
一年多来,医院的人从未见这个女孩子流过一滴眼泪,这个每天吃住都几乎在医院的女孩子,这个挤在一张狭小的床头箱柜上日日熬夜做题备战高考的孩子,对待别人永远是彬彬有礼的样子。无论听到多么不好的消息,她也只是掩下眸子,把嘴唇抿的更紧一点,不声不响,咽下所有的心痛和委屈。
这是她第一次哭泣,她的哭泣可以用声嘶力竭来形容。
压垮骆驼的绝不仅仅是最后那根稻草,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这个女孩子,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
整个楼层都能听到她的哀嚎恸哭,那其中的悲绝之意,便是未曾亲历之人也能感受得到。
时学谦泣不成声,伏在床边,断断续续的哭叫着,“你不是说……想看我的通知书吗?我拿来了,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等我!妈,你为什么不等学谦了呢……”
楼道里一片寂静,似是在为其默哀……
泪水浸湿了大片床单,时学谦浑身剧烈的颤抖,“你不是说过……离开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好做道别吗?那你为什么不跟我道别呢!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妈,妈……为什么!为什么……就等不到了呢……”
爱玲奶奶是对的,生命如此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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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不可追,只留下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
时学谦按照母亲生前的愿望,将她的骨灰埋葬在家乡清水县城郊的一株梅树下。
回到岩台市,收拾行李,结了房租,买上火车票,等一切都收拾停当,掰指算算,竟几乎是身无分文了。
九月初,她回首看看这座带给她无数欢乐和苦痛的城市,以伤痕累累之心,踏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