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幽云-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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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呐,都带着一张面具,今日见到支曦望真实的一面,她反而觉得有趣。
眼下她们没什么利益冲突,她不过是明里暗里给自己绊子,也就是女子间的嫉妒罢了。
可她要为支家兄妹这样的忍耐力浮一大白,也要为支道承鸣支丧钟。
支丞相,你的儿子女儿尚如此算计你,你是不是天命已尽呢?
她抬头看看一群群黑压压的乌鸦飞过大理寺,心中忽然有了想法。
在这个关头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召见了她。
她轻身下跪看着御座上的帝王,几近从容的应对着。
仁帝也忍不住露出些赞叹:“海绵里的水会任意改变形态,锋利的剑懂得在防守的时候收鞘。”
灵均伏首:“御史乃天子近卫,只为天子负责,臣不需要向旁人多言。”
仁帝看她两眼,却忽然颇有兴趣:“朕的女官吏除了出宫的萧先生、殷白雀,便是刑部的颜风神还未嫁人,其他的嘛…不提也罢。”
灵均心中微窒,只是淡然一笑:“臣父苦心,望臣早嫁,是臣性情执拗。见过了边关的烽火,自此便觉得于情爱上味道颇淡。”
仁帝微微叹息:“莫欺少年穷,后浪推前浪。每一个御史,朕都会亲自召见,你却是御史台最年轻之人,却接了审判院的案子,你是什么想法。”
灵均心中冷笑一声,什么想法?她倒是自己也想知道,那位符尧光大神仙什么都没说,她心中虽然有私心在,却还要猜这阴沉皇帝的心,倒是不晓得那位陈抟高卧的符大人在想些什么了。
灵均只是恭肃:“臣手中的剑是为拔除不祥,若有人胆敢欺君,臣必定上奏天子!”
仁帝青紫双眼阴沉沉的发出一点光亮:“你敢保证并无任何私心?若你审判之人与姜楚一为敌,凭你的心思手腕,并不难办。”
灵均呵然一笑:“陛下说笑了,臣父女若想要趁机发作,父亲还会是白身,臣还会在天下至阴至诡之处苟延残喘么。陛下若疑臣,请杀之。”
仁帝挥了挥手让她退出,却悠悠看着銮殿上的鎏金九龙:“这父女俩,父亲直如弦,女儿却曲如钩…”
灵均出了金銮殿,心中却思绪万千。她摸摸后背,早已经出了一声汗,心中苦笑一声,谁说皇帝不常见人,到底是如何给人造成求仙问道的虚假形象的,能在这位永远密不透风的皇帝面前活下来,她真的由衷佩服受宠的仇飞廉、端木赐、齐维桢…
权柄大概还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不知道为何,她与皇帝接触几次,却总是有此感觉。
皇家的气氛极其诡异,皇帝与诸位子女的关系阴晴不定,坊间所谓的受宠也似乎并非真实,甚至皇帝与支道承的关系,也让人觉得耐人寻味。
这样的皇帝,怎么会是与西辽签订和谈书的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焚香敬祝,灵均捻着三炷香,看着面前的太公像。
从以前开始,她便觉得姜家的巫女令人匪夷所思。
她曾经在南边做过短暂的代巫女,却感觉到兴趣缺缺,这一切只有亲近的几人知晓。
当初学习乐舞是为了让父亲愁绪存于眉间的父亲开心,父亲终于聊有慰藉。女罗又一次追随父亲而去的时候,她曾经穿着巫女服走遍大街小巷,他们看到她,以为她是哪里的仙女,竟然就跪拜起来了。她觉得有趣,可是渐渐又觉得了无生趣。
天性曾经神神秘秘的同她说:“你去过齐姜的古庙就知道一切了。”永远不能明白为什么天心与女罗沉醉于已经落后的巫祀,自己甚至连去古庙的兴趣也没有。
但她真正憧憬的,是曾经在上古时期辉煌灿烂的姜家祖先们。
千古威名太公望成为姜家人心中的神祗,还有传说中消失的女谋主姜宜主,在佛道之争中大辟天下的姜道子,还有消失在史册中的姜家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那些大隐隐于世的亲眷们,如今在何方?
“百无禁忌,太公神灵。”她重重磕头,心中虔诚无比,皇帝是千年的狐狸精,她姜灵均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将见不得人的东西挑上台面,即便是天王老子也难救了。
颜风神懒散的看着面前的花儿发呆,却发现灵均一个闪身从房梁上调了下来。她笑眯眯的看着长腿细腰的少女:“这是怎么了?由于有人按捺不住要暗杀你了?”
灵均将杯中的茶一口喝掉,却差点没苦出眼泪:“姐…大夏天的喝什么苦丁啊,好恶心。”
颜风神看着她喃喃低语:“苦…吗?我好像尝不出什么味道。”
灵均心下笑笑,颜风神身上有很奇怪的地方,比如奇怪的味觉、奇怪的种花癖好,不过在遍布怪人的朝堂似乎也不是那么奇怪。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瞥了瞥外面急匆匆的侍卫:“十九公主从获宠爱,倒是每日追着我走,不知道的以为她爱的是我呢。”
颜风神哈哈大笑,细密的发丝也随之颤抖:“你的嘴真够贱的,不过这小公主太过嚣张,外宫朝堂岂是她可以随意涉足的。”
说话间灵均便觉得不妙,立刻逃了出去,可惜刚跑到翰林院便被那小公主一把逮住。
十九公主薛维叶还算得上是个甜美娇俏的少女,可惜是种淬着毒的甜美。
灵均心中暗自感叹,皇家的演技若非太过拙劣,便是太过高明。前者如太子、大公主;后者则是二公主与十九公主。至于那些被封王没有被封王的王子王爷们,在这几位强大的影响力下,反而褪色了许多。
郑言师一看到十九公主便擦身而过,十九公主一把抓住她大喝起来:“姓郑的□□,如今你仗着二姐,倒是不将任何人放到眼睛里了,不要脸,还想嫁给我们皇室的皇子凤孙!”
郑言师一张点缀的精致的面庞满脸通红,看到一群男人在场,却只能装作呜呜哭泣:“十九公主好毒辣的嘴,臣现在已经身为朝廷官吏,您怎么能随意辱没!”
十九公主尚没治得了灵均,却先被指责,俏脸涨紫,手掌直接就招呼到了郑言师脸上。
一时间场面混乱了起来,翰林院文质彬彬,即便出了一群怪胎也是各干各的,哪有女人掐架掐到此处来的?众人打打闹闹乱成一团,还是乌修文前来调停。
十九公主直接就抢来剑往灵均身上招呼,口气却很是怨毒:“让你下贱!齐维桢从来就是我的,郑言师那个贱人我都不会让她染指半分,何况你这个毁了容的贱人!”
“这——这——这算个什么事儿!”一向注重仪容的乌修文也气的胡子倒竖,一时间跑来看热闹的官员倒是数不胜数。
十九公主像是发了狠似得:“他从来对女人都是温柔的,他从来对我都是温柔的,自从你出现了,他就变了!”灵均心中发苦,齐维桢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那么温柔吗,他那如水的目光一注视着,那个女人都会有被爱上的错觉。
温柔是□□呵,十九公主也算是着了魔了。
灵均左闪右闪,也没法上了这位金枝玉叶,十九公主却抓住空挡将她脸上的东西扯下来:“蒙着脸作甚!你个容颜尽毁的丑八怪!”
这脸一露出来,周边都静了下来。
☆、复容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愧为姜家之女,却真是有女如云、有女如玉,可堪美艳清妩。
灵均摸着脸上的肌肤,倒是松了口气,大热天的终于凉快了些。
十九公主睁着大眼睛眼泪却吧嗒吧嗒落了下来:“不可能的,你明明被毁了容,嬷嬷说过的。”
灵均耸耸肩,怎么一副她自己反而被欺负了的样子呢。
她拍拍手惊了一周看戏的:“各位大人,若是再看两眼我就要监察抓人了啊。”
一旁众人鸟兽聚散,倒是十九公主呆在一旁像个游魂似得走着,口中喃喃:“你且等着,你且等着,历来这些狐狸精,我总会治她们的…”
郑言师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灵均的脸,指着她颤着手半响说不出来话:“你不是个毁容的丑女吗…”
灵均搭着她的手和一旁的青年官员交代:“她惊吓过度,一会儿去太医院煮一些去惊的药喝。”
那官员红着脸讷讷的点了半天头。
乌修文看她半天倒是笑了出来:“果然是姜楚一的女儿。”一旁的单西哲眼光奕奕看了半响,却又冷哼一声。灵均心中笑了一下,道这小公子果然爱记仇,还记着她说天心那几句话呢。
她不远留在这里让人当猴儿一样看,只是打算出去了。
支曦怯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这女人竟然是这个模样。”
手中的拳头紧握,支曦望淡淡的瞥了半响:“是啊…令人讨厌——”
面上的透额罗和面纱带了几个月之久,甫一扯下竟然觉得不适应,灵均笑着摇摇头,暗笑自己在御史台那阴暗地方当惯了贼,竟然除了在家中都见不得人了。
她一走到转角处,便看到聂懿那从容散淡的眸子,颜色淡的与云雾一般,像是泼了墨的水墨一样,好似一切事情都总是预先得知一样。
讨厌。灵均心中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这种圣人视角的人是对那些努力之人的侮辱吧,他们天生便才能优秀,更加目空一切。
他轻轻略过她一眼,便同一旁的高大青年继续不咸不淡的说着话。
那青年回过头,一张娃娃脸苦哈哈的,灵均一眼便知道他是谁。那日他刚到御史台之时发脾气的聂桢,也是被郁鹤若荼毒过的侍御史。
聂桢一看到她眼睛便亮了亮,灵均虽不愿意靠近聂懿,仍旧会意走了过去。
聂桢摸着下巴嘿嘿笑了半刻,声音却不似少年脸很是低沉成熟,随即又露出些不屑表情:“弄个这么美的妞儿简直羊入虎口啊,腿长腰细的能干什么活儿,那混蛋老板怎么想的。”
灵均随口接了句:“他可能不正常吧。”
聂桢张大了嘴,差点没哈哈笑出来:“嘿,挺有性格的。”却忽然凑过脸一副阴沉表情:“不过啊,你一个做御史的最忌招人现眼,你倒是好,引出这么大乱子是想要御史台给你擦屁股不成?你要怎么报答,每个人□□一遍?”
御史台果然没有正常人啊,灵均心中感叹道,可惜她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又懒得和这群臭男人斗嘴打荤腔,忍不得一时气愤。这时候总会想到,若自己是天心就好了,她怕是比这群混蛋还会开荤腔呢。
聂桢轻哼一声:“你到了也好,今日告诉你,审判院的案子我同你一起接手,千万别给我扯后腿啊。”说着扬起可爱的娃娃脸一脸骄傲的走掉了。
她将背靠在一旁漆红柱上,却想着符尧光的做法,派聂桢来与她互相监督,亏他想的出来。
回头一看,聂懿那雾蒙蒙的眼睛却幽黑的看她,灵均别扭的转过头去,那人只留下一句话:“聂桢快三十了,你可别招了他的忌讳。”
三十岁?比父亲还大的年纪?灵均越想那张张牙舞爪的脸越想笑,却转念一想。聂桢、聂懿,上雍聂氏之人啊,怪不得…
寒食和清明那两天飘飞的柳絮也慢慢坠落了下来,将上雍布满了绒毛一般。夏至之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夏至东风摇,麦子水里捞。夏至东南风,平地把船撑。冬至始打霜,夏至干长江。冬至江南风短,夏至天气旱。夏至东风摇,麦子坐水牢…”城中的歌儿歌女自然不会忘记夏至后的凉薄轻衫,个个露出白皙的肉体,上雍简直陷入了炫目的肉浪中。
“真够□□的…越是天子脚下,越是纵情声色。”天心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火热的娼妓们,露出些讽刺的笑意,“不过,我和她们没什么区别。”
灵均口中的烟气轻轻吐出去:“大事将近,姑姑今日就会到了。”天心沉默半响,似在观望南方的家乡一般,将身上的轻纱慢慢裹住:“天贶节就是改朝换代的日子,我终于能够成为真正的姜家巫女了。”
灵均嗤笑一声。
天心却也低敛妩媚的眉梢:“传说九天玄女为化身玄鸟,乃商姜先辈,后传先祖姜子牙兵法,布阵九天玄女书。天贶节乃是玄女重降天书之时,只有王霸之人方能被玄女赐书。”
灵均淡淡的磕着烟枪:“神灵怪异不敢全信,惟望敬神而远之。”
天心嘿然一笑:“尊儒远道,不逊祖宗。”
灵均摸着身上那精美古朴的巫女服,却一时间说不上什么滋味。
房门被粗暴的推开,然后出现了姜女罗风尘仆仆的身影。那张冷艳的娇容带着些疲倦,却仍然不损光彩:“好好谈谈你的信吧。”
香气袅袅,素手拈香,女罗虔诚的敬拜先祖,看着一旁端坐的两个女子。
天心口吐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