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幽云-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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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贞吉哼笑一声撇过眼睛看着齐维桢一脸兴味的与一众言官对簿公堂:“这不就闹起来了么。”
齐维桢感觉他与朝堂上的众人隔着永远跨越不过去的桎梏,这来源于他一直以来冷眼旁观而忽然开口后那种令人厌恶的嘴皮子官司。事实上是,当自己真的百无聊赖的应对着这种翻来覆去互相倾轧的废话时,心中那种洪水般的倦怠感会席卷而来。
在这一点上,他一向是赞同姜灵均的。朝廷的言官永远将自己精准的记忆力用来记录谁家娶了几个小妾、谁的嗜痂之癖难解,少年时的自己曾经对此有生涩难解的隔离,抑或自己觉得人生是府库中的一把把排列整齐的箭矢,从督造到剑尖都是完美计算的弧度,因而这些在朝堂上打嘴仗的人显得格外愚蠢。他们在消耗这个国家可利用的资源,而得到的报酬却是相反的。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忽然升空,在某种隐秘而自由的桃花源中自在休息,而伪装者的本能却驱使他面无表情的同面前的蠢货们打太极。他时常心想,自己对姜灵均的爱到底是哪一种呢?这半生中像一个四平八稳的珍贵宝鼎,作为一个帝国美好的装饰物与一柄伸缩自如的刀剑,他的心慢慢冷却,可是见到那个清艳坚韧的女孩子时,他感到自己血管中的血液在复苏。
人所爱上的大概就是自己所严重稀缺的。
他将世界当做一个完美衡量的天平,让自己做一个平稳的审判者,而绝不会去涉入棋子的争端,即便两旁是父亲与皇帝。他对每个女人都温柔体贴到完美无缺,与其说出于女人对男人的爱意,不如说是出于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谢女的死最先留给自己的,不是幼稚的悲伤,而是一种虚空的思考,似乎这无情正为齐家所推崇的教育方式。
姜灵均和他不同,和她们都不同。他在戍城唯一失态的一次,是由于内心那被隐藏许久的激愤,与对那张美好容颜的怜惜而已。可是越来越发现,这个同样执拗坚韧却不怎么“闺秀”的少女让人敬佩。他抛弃世间的情而冷感人生,她会为了自己的鲜明欲望变得锋利无比;他在男女之事上失于迂阔,而她却总是显得尤为认真;他会利用很多女人对自己的利好,而仅仅是觉得她们愚妄而无趣,她却宁愿自己在刀尖上滚出来而不愿意欠人之债。
一个任性妄为又固执的女人实在不可爱,可是正因为如此,他觉得摆在面前的是一个鲜活的女人,而不是大院中千篇一律的木偶。
“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齐维桢淡淡垂下眉目,拢在袖中的手指变得温热:“下官不时常来朝,今天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沉默半响的支道承忽然咧出一个古怪的笑意,那双眸子日复一日的渐渐浑浊,以致于显出一种突兀的噪意:“三公子的意思还在其次,子乃效父,这莫不是齐将军的意思?齐家权势滔天,难道连御史台也要收为己用。”
可他错了。
齐维桢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冷冷的瞥了一下便将他置若空气而去。
支道承忽然感到身体有一阵不适。譬如说,善用刀剑者,死于刀剑下,老医者反害己,善泳者溺于水。自己多年来真正聪明之处在于,他的手伸出来多远,永远只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影子,哪怕只有一次直言诛心之语,皇帝也会变得更加阴沉。
最重要的是,他始终不敢触碰齐贞吉的逆鳞。
支道承抬起头恍惚的看着昏黄宫壁下的齐贞吉,那张端正的面庞连眼皮都未抬,仍旧如往日般做一个活雕塑。可是他周围却散布着阴郁的气息,虽然隐藏的很好,可是风起于青萍之末,遂出于管窥之间,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姓“齐”。他想起刚才齐维桢留下冷漠的表情下留有一个微末的笑意。
他犯了一个大忌,就算他可以针对齐维桢,但是不能针对“齐家”。他们在大多数时候可以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在空气中,不会置于朋党之争中,所以也没人敢将朋党之祸放在齐家身上。他的感觉很不好,在殿上似乎有无数的戍城冤魂跋扈而来,那是周乾与齐家将士索命的身影。
“皇…皇上。”支道承的腿不由自主的跪下,看着面前本应密云布雨的帝王脸上却平静的过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仁帝竟轻笑一声:“丞相不要慌,不如咱们就听听暴风眼的申诉好了。”
殿门大开,身披七层明鸾玄鸟纱的一对绝艳美人莲步轻移静声叩问。
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质干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那是姜家女子的久远传说了,在姜九曜曾经以绝之艳名征服上雍后,宫殿中又迎来了两个姜家的女子。这一对艳丽的姐妹花好似宝珠一般,一个如夜明珠般清幽妩媚,一个如红宝石般美艳风情,简直如两尊活灵活色的美玉雕像。
那美人掀开玉面上的七层明纱,顿时引来一阵惊叹。
聂桢啧啧称奇:“臭丫头自己全副武装也就算了,又带了一个小妖精,这可如何是好。”
齐维桢的眼中露出一点温意,面前的姜灵均已经除去了那厚重的堂官服与透额罗,她只有穿着朱紫巫女服时才真的是艳色夺人。
仁帝的眼睛眯了眯,嘴角勾勒出一点莫名笑意:“朕上一次见到姜家的巫女,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女子声音清朗,似乎未受三十大板的侵害,倒是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瞟了瞟一旁的支道承:“罪臣今日能见到陛下,也是托皇天后土之恩,索性没被贼人所害呢。”
仁帝托着下颔动了动发青的唇,有些廖懒的味道:“小姜,你既然已经知错,为何又主动上书?”
灵均轻笑一声,那声音竟是柔中带媚眼波流转,而一改往日朝堂上的清淡:“臣本想自此辞官下野,可惜臣竟然发现有人觊觎太庙,臣…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仁帝忽然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灵均将一旁柔柔跪在一旁的美人搀扶起来,这美人状若狐仙,一双眼睛虽略带弱气却不安分的媚意流转,聂桢看了愣愣的低喃:“真是妖气冲天要成精了…”
电光之间灵均扯住她的手指便掐了一下:“你给我稍微收敛一点儿。”
天心遮住面纱嘻嘻轻笑:“这上面好多漂亮的小哥哥,天心好高兴呢。”
她一双妖邪的桃花眼眼梢含红而惹人怜惜,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只是如三月弱柳弱不胜衣:“妾身姜天心,本是江湖漂流之人,可毕生贡献武庙,没曾想竟然被妾发现一个大秘密。”美人的眉毛状若远山,悠远杨波,可眼尾却也有尖俏的锋利,眼角忽然如若刀裁:“妾发现,竟有人在太庙施咒,诅咒先代帝王之灵呐!”
带着媚意的女声如沉钟一般重重的在朝堂上敲出一片阴冷的地狱奏鸣。
仁帝手中的茶杯摔出尖利的刺鸣声,一向深沉静止的身体上下起伏,眼角的深纹与嘴角的乌青如狰兽般不规则的颤动着。天心的嘴角勾出一个瞬间的笑意,恍惚间看着支道承有些发青的面庞:“妾身从不说谎,皆因…太庙下还藏着那巫蛊的厌胜娃娃呐!嘻嘻…鬼娃娃!”
☆、诏狱
孤立无援的滋味是什么,只有处在中心处方才知道。譬如一坐孤独的冰山坐落在极光圈中,四周皆是冰冷的死水和寒意,而自己的身体却是在渐渐下沉。
灵均曾经感受过这样的寒意,幼年吃百家饭长大而缺少安全感的,她便自来也是个独来独往之人,可是这同朝堂上的冷仍旧不同。朝堂似一盘精心准备的朝廷盛宴,有珍馐美食只是没有真心,有勾心斗角只是没有纵容。她在朝堂,学会了做低伏小不得罪人,可是也学会了飞龙在天果敢杀人。
该是支道承覆灭的时候了,现在孤立无援的人是他。
她借着天心卓有兴趣的目光,冷眼看着仁帝青白交加的目光,那双眼睛虽然一直以来不见得完全信任支道承,却一直在纵容他,现在他细长的眼尾则微微颤动,似乎每一根线条都在暴怒。
灵均心中忽然觉得空虚,支道承这样的人虽然是奸臣贼子,可是他的后盾正是皇帝的纵容。她从未想过谋反做女皇帝,所以她并不了解贪恋王座是什么姿态,如果谁都能了解,那想必已经是深陷其中的时候了。可是唯有一点,支道承失去了往日的清醒,对权臣与天子之间的界限慢慢变得模糊,以致于他妄图挑战最后一条底线。
支道承跪在大殿下,好似一尊已经死去的木偶,却忽然有了回光返照的怒号声:“陛下!这是诬陷,对…这是诬陷!私藏龙袍一事是诬陷,所谓诅咒傀儡一事更是诬陷,您想想,臣若真有谋逆之心,怎么会如此糊涂留下许多证据?”
乌修文早已经站出来大喝一声:“陛下,大事应速决!丞相有谋逆之事证据具在,怎可再听此人巧言善变?”宛如推波助澜的骨牌一般,乌修文久违的谏言自然会引起清流的反击,那随之而来的复议声几乎压断了朝堂。
“哦?”仁帝抿着的唇忽然露出一个笑意,一个模糊的、莫名的笑意,在他长年冰封的脸上则很是怪异:“那么依你所见,是谁在陷害你?”
是谁在陷害我?一旁恍惚的影子太多,世界已经变得昏暗不堪。也许,自己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是齐贞吉、陆兆庭?还是乌修文?是太子、大公主?还是同如一党的二公主?
支道承哈哈大笑起来,没错,他还有机会!
“皇上,皇上!不,驸马爷!您是二公主的丈夫,是天家的贵婿,您应该知道臣的忠心。您该知道不是么,您若不知道,让臣提醒提醒您如何?”支道承大力的睁着模糊的双眼,看到一个稀薄的影子,郑家有把柄在他手上,他不信他们会如此沉默!
那位相貌堂堂的二公主驸马淡淡的轻笑一声:“您太多虑了,臣是外子,实在无资格议论天家之事。”
支道承震怒一声扑过去,却将驸马的大腿咬的鲜血淋漓,卫官将他慌忙拉开,这个平日间带着几分温雅威严的丞相在慢慢老去,一旦他隐藏的脓包被戳破,便像一个失去一切的丧家之犬到处疯咬。
灵均歪歪头看着这场闹剧,支道承几乎将他的同党异党咬了一遍,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她揉了揉被逗弄的头发,看着一旁轻轻缩回手指一脸云淡风轻的齐维桢:“这可是朝堂,你收敛一些。”
齐维桢低头轻笑一声,翩翩浊世佳公子即便是偷偷揉搡姑娘的头发也是潇洒温柔:“就连我都糊涂了,你给他的罪名太多,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灵均懒懒的勾了勾唇,喑哑的光线模糊了她的眼垂:“这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墙倒众人推,这可是亘古不变的法则。现在他手下最得意的是六个人个人已经被我挑唆皇帝处斩,那些新扶植的废物言官也毫无实权,你猜猜下一步会如何呢?哎,你为什么一副伤心面孔,终于发现我的狠毒了?后悔失去一切保举了我?那就趁皇帝没有正式下命收回前言吧。”
齐维桢的睫毛轻颤,不知是叹息或是微笑:“我只是可惜,你一直放纵,可在江湖间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来了。
灵均看着支道承扑向自己的可怖面容,轻身一巧躲了过去,这条疯狗最后咬上的人果然是自己。
支道承仍旧不信,纵横捭阖数十载,他不可能忽然栽倒一个看似无意的陷阱中。
支清廉已经被聂桢带了上来,齐维桢微微愣了半响失笑的看着她:“你真是箭不虚发。”
仁帝的眼光盯住了灵均,那是滞塞稍带阴沉的目光。
灵均转过头去微微一笑,竟有些冰消雪融的虚幻美感:“陛下,臣知道支大人一定要咬上来,所以臣就先不敬了。臣知道支大人要说臣没有人证,那就请这位私藏龙袍的公子爷对峙喽。”
支道承吐出一口鲜血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廉儿!你之前已经和我说过了,私藏龙袍一事纯属虚构,陛下也已经宽恕我们了对吗?”
轻柔的女音轻笑一声,灵均言笑晏晏的将葱削玉手轻轻的抚过支清廉颤巍巍的肩膀:“公子爷,你不妨告诉丞相,私藏龙袍到底是真是假?”
支清廉颤巍巍的躲避着父亲的脸,豆大的汗珠已经滴落下来:“是,是真的…”
支道承已经浑身无力,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就在几天前,他还晓得私藏龙袍一事是诬陷,皇帝听得了他们父子二人的沈冤莫白并且依旧客气,为什么忽然之间会如此?
灵均欣赏着他脆弱的表情道:“支公子,那么私藏诅咒一事也是您做的么?”
支清廉不敢注视父亲的眼睛,只是垂着头慌乱的擦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