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之林镇南-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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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驴唇马嘴,少年贵族洋和尚
话说这位船长名叫安德烈,而他每次自报姓名,都会用重音强调中间的那个“范”字,这是他们老家的贵族标志,只因来到不通泰西礼俗的远东后,再没有人拿他的农民出身来蔑视他,他便可以自由自在的谎称自己的高贵,甚至暗地里注意老牧师也只是宽厚地笑,更加放下心来。
此次,面对眼前的贵族山本镇南,安德烈船长显然想到了自己的“高贵”,不自觉地回首看了老牧师一眼,见并没有被一个农民冒犯了贵族尊严的责备,顿时勇气涨,在身上蹭一蹭手上的老茧,张罗起泰西式的热情,走路时像大鹅一样的舞步,张开的双臂抖动着,高深吟诵些不知所谓的诗歌,大概也是在表明自己的贵族身份,而这次也同样的强调那个“范”字。
山本镇南见山本一夫皱着眉头就要上前拦截这个不懂礼数的野蛮人,便大步上前,越过了他忠诚的家臣,以一种比船长更高涨的热情,跳起对方的舞步,也张开双臂抖动着,与对面的尼德兰贵族拥在一起,对船长身上的浓烈的体味似无所觉,追询确认着张口大叫“范?姓范?范大哥?”他的范大哥也用相当的语气发出类似的声音:“姓山?姓山本?山本老弟?”
不同语言的两人瞬间就确定了称呼。
范船长身后的水手和山本镇南身后的家臣都同时目瞪口呆。
驴唇马嘴之间确认了会面基调,沟通信息起来竟然只有倭国话是可以通用的,如此一来,山本一夫担负起了最重要的通译之事。原来这些尼德兰人在倭国也只在长崎町与自治的倭国商人交往,并不曾直接接触过武家的谱代家臣,乃至拥有家名的武家大名,如今要往倭国去,寻找进入倭国上层的方法正是近日在考虑的事。虽然看到山本镇南主从出现在远离倭国的地方,情形怪异,却认为值得试探交往一番,毕竟即便是落魄的倭国藩主也是随便可以介入倭国上流社会的,而远来的尼德兰商人却未必能接触到哪怕一个小藩的重要家老。
林镇南得悉此种情况,眼睛中发出光来,这岂非为山本家正名,得以回返东岛的好机会么。只看山本一夫仍然一番肃容,古板坚定的模样,发觉许多事情实在不是山本一夫可以代自己行事的。林镇南终于只好挠挠头,下了决心:练习倭国话刻不容缓啊。
习练倭国话不可一蹴而就,这时了解了红毛鬼的意图,林镇南不顾山本一夫的阻拦,在他不情不愿的通译下向这些夷人坦陈了自己住从如今的处境:被本州如今如日中天的织田信长大人打败,先家主身死,自己出逃海外,于台湾荒野立足。
或是可以庆幸的,长崎所在九州岛各藩并无织田信长大人的谱代和亲藩,山本家出现在九州岛,不仅不会惹来织田信长大人的追杀,若果能表露臣服的态度,和可利用的价值,被重新分藩定格于九州岛,也不无可能啊。
山本一夫本来的不情愿,听到此处,已经不翼而飞,啾啾倭语间,在老脸上荡漾出的是对少年主公的崇拜。
出身农民的尼德兰船长,对此中道理并不确切明白,只是知道山本镇南如今落魄,有意借他们的一船军火为自己张势,自然一拍即合。而在旁的老牧师却能明白山本镇南此策的精要,而对如此行事所需要的魄力和对形势的洞察,绝非不经多年政治训练而能有的。老牧师对山本镇南的好奇让他因与这个少年人发生的纠葛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简单议定明日红毛鬼的回访之后,林镇南和山本一夫,趁着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回到了营地。此时的营地已经搭出了休息之处,在几个帐篷间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
林镇南因为遇到红毛鬼就要临时改变行程,这需要给老祖母解释,不想老祖母不等听完就发下话来,这一行人既然随林镇南来了台湾,便是他的家臣,只要林镇南待大伙如初,大伙儿就要献上忠诚。又所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能在大事面前人人都来说话。诸人皆无异议下,这个以家族形式凝聚起来,以林镇南本人为主公的小团体才正式确立起来。
如此一来,林镇南召集甘伯水伯和山本一夫,面授机宜,安排琐碎。议定明日接待红毛鬼一行之时,林镇南要出面与红毛鬼中主事人确定行程,而自家人则分兵两路,水伯与山本一夫追随林镇南乘红毛鬼的海船北上倭国,行事因利乘便不做规划,而甘伯则辅佐少夫人水灵儿率领水六斤水七斤和一众追随者,前往林家简寨安顿,由甘伯安排筑屋开田,种植些寨中预备的应季种子,并约束与附近野人的沟通,避免因礼俗不通而生隙。
第二日,红毛鬼如约而来,来的是那范船长和老牧师,一番简陋的招待之后,范船长回到尼德兰人中间,老牧师却留了下来。老牧师明确的把出了对林镇南的好奇,对这一行年轻人居多的队伍,不那么礼貌的“看看洋和尚”活动,都不在意,充分表现出一个修士的深厚精神修为。
林镇南发觉了洋和尚的态度,却表现出跟对待范船长完全相反的行事,每每非不得已,绝不与这年老的洋和尚做深入交谈。因为林镇南发觉了的,可能连老祖母都未必感受到的,这样和尚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精神力量,或许就是泰西修行人的功法。而得传这种功法的,又出现在远离家园的刺出,背后一定有什么恩怨别情甚或教派势力纠葛。林镇南暂时还想不好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应对。
林镇南的反应源于他异于常人的精神修为,未必强过天下高手却直觉敏感,不可思议。而洋和尚却从这直觉敏感的东方贵族少年的稚嫩应对里,发现了林镇南良好教养之外的另一面,他身怀神秘的东方高明武学。
这老洋和尚终于扔掉了矜持,开始寸步不离林镇南,似乎能随时把握林镇南对他的不耐,每每在林镇南厌烦狠了的时候稍作退让,却也决不放弃,林镇南也只好认可了这洋和尚对他随时随地观察。洋和尚并不去妨碍他安排种种,且在林镇南跟山本一夫学习倭国语言的时候也参与进来,认真的同时学习倭国语和皇明官话。
数日之间,港湾内风和日丽,甘伯和水灵儿已经率领一队人先行出发去林家简寨。林镇南和山本一夫也随着洋和尚上了红毛鬼的海船暂歇,待船长和老水手看好了洋流即拔锚北上。
由台湾往北经过琉球,就到了倭国九州岛,在春季顺应洋流的季节,这路程倒也不算太过辛苦。而在这一路上,洋和尚和林镇南得益于高深精妙的精神修为,也把各方语言学了个七七八八。至少在此过程里,山本一夫被惊掉了数十次下巴,只好由主公动手为他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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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归去来兮,酒井诉九州岛事
老洋和尚,按着对范船长的称呼类比,可以称为老范大师。
老范大师出身一系古老的宗教贵族,自幼受到系统的神学教育,然而也因为他的天资极高,忽忽数年就不再有人能教的了他,于是而后的日子里也只好独自研究典籍,牧民传教。
这样独自思考,自行修炼,必然的他对神的认知与教廷主流发生了分歧。泰西教廷从千年以来就统治了那片大陆上的所有邦国,对学思的掌控是世俗权力的基石,绝不容原有的体系节外生枝。老范大师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家族抛弃,被教友躲避,终于踏上了向远方去的海船,来到这片不曾被他的神光辉照耀的土地。
现在名为山本镇南的林镇南听罢,这不就是方外之地的夫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么。顿时对老范大师大起敬意,并对其解释了夫子的遭际,慰藉他道:
两千年前,孔夫子之道不行,两千年后,孔夫子被尊为至圣先师,为天下人敬仰,老范大师却不必气馁。易中有辞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凡事有一线机运在天的。
待老范大师问清了孔夫子,易,天衍几个词汇的含义,在山本镇南的背后,眼中闪出了奇异的光,心中想着一定要跟随这个贵族少年,这样他能不停给自己带来惊喜。
老范大师去国离乡,虽然受到一帮子尼德兰农民的尊崇和优待,总归是难免没落,如今遇到山本镇南,他的宗教信仰和学者态度再度被激发了起来。
这一路的海程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也预示着到了倭国之后行事也会一帆风顺。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到了长崎港,范船长和曾经到过倭国的水手就很快发现港口停泊的船只远远少于往常。
归去来兮的山本一夫则没有那么多的感伤,听到熟悉的乡音,看到熟悉的人群,顿时热泪就要盈眶,只听到主公一声地道的倭国话:“怎么闹个事,能把管事的引来?”
立刻揉一揉两只小眼,同样用倭国话一本正经的出主意:“主人就在港区找茬杀个贱民吧,武家这种事需要对等身份的人来处置的,若只是钱财交易或者打伤了人,都没人管的。”
山本镇南诧然,颇有些犹豫,而老范大师却不觉得有什么,在他的老家,贵族拥有比这还要血腥暴力的特权。
山本镇南正犹豫间,一队裸背的码头苦力已经一拥而上,把众人围了起来,这些苦力神情麻木,腰背多有变形,只是向上拱,看样子也并不是来接活的样子,山本一夫对此情景是很熟悉的,立刻对这些苦力瞪起凶狠的眼神却用温顺的语调跟主公低声道:
“主公可以向他们后面看,把他们组织起来的一定有那些商户贱民,用这些恶心的手段衬托他们微不足道的礼仪和身份,从而在红毛鬼们面前显得高贵起来。”
果然,在这些苦力即将困扰到山本镇南一行人的时候,他们身后响起了皮鞭声,然后呼啦的一下,像他们上前来的那么快一样迅速的退开老远,显出了身后身着来自皇明的高级绸缎的商人。
为首商人眼睛和山本一夫一样小,但是满含笑意,小跑上前时,脸上的跳动的肥肉和浑身抖动的肥肉以特别的韵律摆来摆去,让他面对的不论什么人都难以生出恶感。
“小人酒井大郎,伺候老爷到哪里下榻?”喘息稍定的肥胖商人想唱歌一样,口中飘出一大段谀辞之后才自表身份。却是此人已经把山本镇南当做了这条尼德兰商船的货主。
山本一夫得到主公的信任,已经主动承担起此行的一应安排事宜。作为武家身份,是这个时代倭国最高贵的,更何况天资英断的自家主人,是无需对一介商人这样的贱民作出回应的。
山本一夫见主人没有认可自己随便杀个贱民激出掌管长崎市町的武家代表的意图,只得应下了这个肥胖的不成人型的商人的接待。酒井大郎能够在长崎市町经营日久,自然与武家关系微妙,见惯了那些上等武士的做派,见到山本一夫发自内心的蔑视,并不气恼,反而更加恭敬。
如此,山本主从,以及安顿了水手执勤的尼德兰来的范船长和老范大师,一行坦然接受了酒井大郎的接待。当天夜里范船长和老范大师老实不客气的各自留了三个下女,以解数月的饥渴,只有山本一夫见主人对此并不感兴趣,也深感重责在身,并没有接受酒井的讨好。
酒井大郎胖人更易犯困,却在当夜一直未睡,直到所有派去的下女回来恭敬地禀报所有细节,包括范船长的粗鲁,老范大师的老当益壮,山本一夫的鉴定谢绝和山本镇南的高贵不屑一顾。
酒井大郎在长崎经营多年,从最底层的米贩到如今经营范围上含火器,下涉丝绸,对倭国政局颇为敏感。眼看百年来的战国时代即将结束,成功天下布武的武家必将设立幕府重建权威,而这新的征夷大将军对商人什么态度,那一念之间就是自家百年的兴衰。如今若不能借积攒的财势早日上得一条名藩的大船,自己这借了女儿给大友家做下女得来的经营便利,总如风中飞絮转眼即没。
今日入港了一艘尼德兰商船,船上有随船的牧师,可见这船的规格不低,而且竟然一船人都以两个武家打扮的国人为主,那这船货物必然是哪位大藩家早前预定的,两个武士明显有主从关系,或是那位大藩家派出的亲信吧。酒井接来一行人极力招待,存了打探内情的心思,而这也瞒不过两位武家贵人,可算是一种沟通信息的默契。
夜里下女的回报证实了他的想法,两位武家贵人对他精心挑选的下女不屑一顾,可见其高贵,即便不是来自关东,也绝不是日薄西山的大友家可比啊。
山本镇南本意是要晾一晾这显然在码头混迹得很开的商人,再从其口中套话的,却不想因为拒绝了酒井的下女招待而引来其主动的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