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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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大事,自有皇帝去处置,你万万不可插手……太后乃巾帼雄豪,要敬之恭之,切记切记……”
十余年了,皇帝换了人,对自己的情意却还是……
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退养在寿康宫中,余威却还……
历史,总是在以它独特的方式重演着。
她景砚,可以把所有的权力都交还给皇帝。可若是,十三年前的一幕再重演呢?又该如何面对?
霎时间,景砚只觉得寒风刺骨,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但愿——
她再次仰起脸,对着上苍,默默祈祷:但愿一切都会温和地发生,温和地结束。若老天非要撕心裂肺,非要惩罚,景砚愿以一身承担。
刑部尚书和京兆尹忐忑不安地跪在寝宫的金砖上。这里,可比外面的偏殿暖和了不止一分两分。鼻端徐徐飘来香鼎内安神香的气息。再暖的氛围,再安神的香,也没法驱散他们此刻心中的惶恐。
二人垂着头,不敢直视一丈开外盘坐在罗汉榻上的少女。
十八|九岁的少女,说句不恭敬的,比他们的孙辈大不了几岁。可是,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度却摄人得紧,随意披在肩头的明黄色绣龙便袍,更衬得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
宇文睿胡乱翻了几眼手中的折子,扫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她知道他们这会子都在担心自家的乌纱帽,可她的心情又会好到哪里去?
“啪——”
折子被她扣在了身侧的几上。
两个人听得这一声,同时不禁一抖。
“这折子,朕懒得看!你们自己说!”宇文睿绷着脸,点名道,“京兆尹,你先说!”
京兆尹脊背发紧,涩着嗓子先开口道:“陛下明鉴,逸王府的火已经被军民合力扑灭了……逸王府大半被烧尽,过火共……”
宇文睿拧眉,不客气地打断他:“朕没空听你扒拉算盘,烧了几亩地几间屋的!逸王呢?逸王如何了?”
京兆尹登时面如土色,嗫嚅道:“回陛下,并没……并没见到逸王的……”
他精神太过紧张,口一滑,险些溜出来“并没见到逸王的尸首”。幸好他的脑筋转得还算快,忙及时打住了。
宇文睿的眉头拧得更紧,“几个时辰的火,你们是如何救的!难道灭了火,没人进火场清理吗?难道没有询问逸王府的旧人吗?”
京兆尹被问得一头冷汗,忙回道:“陛下!非是臣没有清理火场,火场确然是清理了,逸王府的旧人……”
“有话直说!”
“是……臣和尚书大人扣住了几名未受伤的逸王府中人,他们说……”
“说什么?”
“说似乎是逸王自己……自己引燃的硝石诸物……”
“胡说!”宇文睿猛然左手一拍身侧的小几,牵动了伤口处。
她痛得咬了咬牙,倒是和此时的情景相得益彰,像是被气得直咬牙。
“下人浑说,你们也信!逸王疯了吗?自己炸了自己的府邸!定是有歹人深入逸王府做的!”
宇文睿嘴上说着,心里却嘶嘶作痛:达皇兄自己引燃了硝石,这是要和那起子人同归于尽的意思……如此,焉有命在!
这事,她之前便猜想到了。可是,猜想是一码事,被验证为真如何接受,却又是另一码事了。
如此,她该如何向吉祥交代?
刑部尚书是个极有眼色的,见皇帝如此说,就暗自忖度着,此事恐怕牵涉到什么天家隐事。纵然刑部尚书乃一品大员,可和天家事比起来,那又算得了什么?
他暗怪京兆尹的性子急,接口道:“陛下,扣住逸王府中的几个人,确是臣也参与其中了。但臣想,如此大火,之前又是爆炸过的,常人被惊得失了神智,也是有的。恐怕不能由此来推断。”
京兆尹瞬间醒过神来,也忙道:“尚书大人说的是,此事断断做不得准。”
宇文睿面色稍缓。她痛心于宇文达之殁,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愧疚,沉默半晌,才道:“逸王的下落,两位爱卿抓紧给朕查清楚。”
下跪的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那样的爆炸,那样的大火,尸首早七零八落了吧?到哪儿查去啊?
可皇帝既然吩咐了,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刑部尚书唯恐皇帝再盘问这件事,忙岔开道:“陛下,还有一事。”
“说。”
“是。火灭之后,臣在逸王府中发现了一处暗室。暗室中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其中一间小室中仍留存着一副药炉,并大量的已制成的丸药和未制成的药剂。臣不敢擅动,皆都封存了。”
第134章 姻缘
“药?”宇文睿心念一动,问道,“现在哪里?”
刑部尚书忙回道:“一应证物,臣都收封了。不过,几样成药倒是带了来,请陛下过目。”
“你想得倒是周到。呈上来!”
刑部尚书闻言,心内一松:逸王府这件大事,眼下还不知道皇帝要如何处置。一场责罚是逃脱不掉了。但如何责罚,这其中可是大有门道。被皇帝训斥、罚奉,这是最最轻的,只要不被削官,一切责罚都算不得什么。
他知道皇帝极是关切此事,亏得自己多留个心眼儿,带了证物入宫。如此,定会在皇帝的心中多少博得一些好印象,等到责罚的时候,那板子落得自然也会轻些。
宇文睿侧头打量着申全端过来的盘子里,两个细瓷小瓶。她探手拿了一个,就要拨开塞子。
“陛下小心!”刑部尚书慌忙道。
宇文睿手中的动作一滞,拧着眉头看他。
刑部尚书被她眼中的锐利目光盯得不自在,下意识地躲闪,道:“这药到底是何成分,是否有毒,臣匆忙之中还没来得及请教太医院的供奉,陛下小心着些。”
宇文睿面露不快,“朕又不是三两岁的孩童!”
刑部尚书哑然。
被他抢了风头的京兆尹在心里默默冷哼:让你出风头!当陛下是你家里的小娃娃呢?
谁不知道,他们这位陛下,平生最烦恶的,便是别人当她是个小孩子?
宇文睿倒出两粒药丸在托盘上,打量了一瞬,并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你们且下去吧。”她对二臣道。
二臣知道皇帝必然自有主张,便不敢多言。何况逸王府事件的后续凌乱着呢,皇帝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问话,这几日啊,谁都别想合眼了。
直到二臣的脚步声远去,渐渐听不到了,云素君才从屏风后闪出身来。
“可有哪里不舒服?”云素君疾步走到宇文睿的面前,端详着她的脸色。
宇文睿笑道:“阿姐太过紧张了,我身子骨结实着呢!哪里会有什么不舒服?”
说着,还特意挥了挥手臂,以示自己壮得很。
云素君脸一沉,按住她:“还胡闹!”
宇文睿嘻嘻一笑,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这是皇帝的寝宫,君臣尊卑有分,云素君向来是守礼的,又是当着下人的面,她哪里肯坐下?
“让阿姐坐,阿姐便坐!难道阿姐教养我之恩,还抵不过什么宫规俗礼了?”
云素君无奈道:“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皇帝,也不可随意乱了啊!”
见宇文睿的笑意渐去,云素君只好暗叹一声,搭着边儿坐了。
宇文睿不容她再多说什么教导自己,抢先道:“阿姐瞧瞧这个。”
云素君无法,只得凑近了,细看托盘内的药丸。
她察看了许久,眉头大皱。
宇文睿见她如此表情,就知道这药丸不是寻常物。
云素君又取出随身的小荷包,从里面掏出两只鹿皮指套,套在右手食指和拇指上。随后,分别捏起两粒药丸,微微用力,捻碎,凑到鼻端细细闻了闻,心中已是了然。
“可是毒药?”宇文睿问道。
云素君抿了抿唇,没做声。
宇文睿会意,吩咐申全道:“你去,让何冲候旨待见,朕有话要问他。”
申全巴不得这一声呢!天家隐秘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他应承着离去,刚走了两步,又被宇文睿叫住。
“太后……她回坤泰宫了?”
申全一顿,恭敬回道:“是回坤泰宫了。”
“你一会儿去御膳房,让他们备些夜宵……”宇文睿话说一半,突地滞住了,沉默一瞬,泄气道,“算了!别去打扰了……”
申全心内疑惑,却也不敢多问,答应着退下了。
云素君已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收入眼中,试探着问道:“陛下担心太后?”
宇文睿神色一黯,“阿嫂陪着我忙碌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那怎么又?”怎么又不让申全去了?
“让她休息吧。”宇文睿恹恹的,声音透着疲惫。
云素君想了想,道:“陛下该多体谅太后的处境。她……很是不易……”
宇文睿拧头看向她:“阿姐想说什么?”
声音淡然,却带着隐隐的威仪,似乎那帝王之威早已经渗入了她的骨子里。
云素君凝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曾经那么一丁点儿的孩子,忽的生出些许陌生感来。
“太后是太后,皇帝……是皇帝。”她迟疑一瞬,终于说出了口。
宇文睿挑眉,只觉得她这话语中大有深意。可是,她却不愿去细想,因为她很清楚,那个答案,只会让她心中更加的烦躁。
于是她故意笑道:“阿姐自家还待字闺中,倒关心起我的姻缘来了。”
云素君蹙眉。她根本不是在关心什么“姻缘”好不好?
宇文睿拉过她的手,抢道:“阿姐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我大周的女子,虽倡晚嫁,阿姐也算是晚中之晚的了!”
云素君情知她要说什么,张口便要说那药丸之事,却不防又被她抢走了话头儿。
“曾经,也问过阿姐心中可有中意之人,阿姐说并没有。阿姐对我有抚养之恩,就是阿姐情愿一生不嫁,我也甘愿供养着阿姐。可如今,我私底下瞧着,阿姐的心意似乎有了变化……”
明明是在说你和太后的事,为什么引到了我的身上?云素君暗恼。
宇文睿续道:“说心里话,我心疼阿姐,实不忍心让阿姐孤老一生,总想着有个知疼知热的人,陪伴着、呵护着阿姐……”
云素君听得心中一阵酸软。
“悦儿是景家的后人,家世是没得说的。且我也刻意让她在沙场上历练,多建些战功,自然就有了立身的资本。她如今还年轻,但我已有意让她以后袭了英国公的爵位……”
女子袭爵,这在大周是闻所未闻的事。云素君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宇文睿又道:“不仅女子袭爵,将来,我还打算让女子出仕为官呢!这天下,既然女子可以坐得,出将入相、参决朝政又有什么不可以?”
她话锋一转,又道:“悦儿虽然眼下性子跳脱些,但她是个内心火热赤诚的人。她既然倾心于阿姐,定会一生一世守着阿姐,对阿姐好的!”
你这是在撮合我和景嘉悦吗?云素君无语得很。
“我知道阿姐顾忌的是什么。悦儿确是女子,可谁又敢说女子与女子不可以做夫妻?不可以长相厮守?佛说三世因果,前世、来生,我们谁晓得自己会是男是女、是人是兽,或是草木山石?不过是,今生倾心之人,恰与我同为女子罢了!我倾心于谁,这是我自己的事,谁人又有资格置喙?”
云素君被她一席话惊得愕然。
宇文睿知道她素来守礼惯了,一时定然接受不了自己的“惊世骇俗”之语,宽慰道:“阿姐别慌!日子长着呢!咱们并不急在这一时做决定。只愿阿姐多想想这件事,莫因为同为女子便错过了一场好姻缘。”
云素君默然。
哪个少女没幻想过自己未来的良人?她亦是从少女时走过来的。曾经她想象着自己的良人该是位谦谦君子,知书达理,彼此间志同道合,琴瑟和谐……全然不是景嘉悦霸道、缠烦的模样。可是,人就是这样怪异,明明不喜欢那样的人,几日未见,却还是忍不住挂念。虽然,这件事,云素君绝不会承认。
罢了!还是先顾着眼前事吧!
云素君想着,强迫自己从想象中景嘉悦的脸上转开了注意力,盯着小几上的托盘道:“陛下可知这是何物?”
宇文睿也不再纠缠于方才的问题,道:“我虽学过些医术皮毛,但对药剂一道却是陌生得很。”
云素君也不啰嗦,指着左边的道:“若臣的判断无错,这个,应该是一种毒|药。”
“真是毒|药!这些人好大胆!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吗?”宇文睿怒道。
“陛下别急。臣以为,这药并不是用来害人性命的。这药是慢性毒,短时间内并不会对人体有什么影响,但若假以时日,就不好说了……”云素君顿了顿,下结论道,“用药之人,怕是想要用这个来控制想控制之人。”
宇文睿一凛。她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