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第9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景砚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横了宇文睿一眼。
宇文睿假装没看见,续道:“所以啊,达皇兄也该娶一位嫂嫂打理府中的家事才对。”
什么叫“也该”娶一位嫂嫂?
景砚恨不得立马缝了这小冤家的嘴。
宇文达却一时没想到别处去,唇角一勾,换上一副浪子模样,嬉笑道:“臣的性子,陛下素来是知道的。这女人多了嘛,拈酸吃醋犯口角的,就是麻烦……”
他见太后和皇帝面色微变,话锋一转道:“所以啊,陛下就饶了臣吧!若娶了王妃,定是哪家的闺秀,日日拘着管着臣,臣还不懊糟出病来?何况,臣向来怜香惜玉,总舍不得她时时刻刻为臣黯然伤情吧?”
宇文睿听得嘴角微抽,心说朕看你现在就病了!还是女人太多了,榨干了精气神的病!
她既为女帝,自然见不得天下男子不拿女子当回事,一时气血上涌,冷冷道:“达皇兄既然如此怜香惜玉,可还记得九年前漠南的阿拉坦·塔娜?”
宇文达面色微变,笑得僵硬:“不怕陛下笑话,臣昔年四方游历,所见过的女子颇多,什么漠南的……塔娜?呵!臣当真记不得了!”
宇文睿恨恨地咬牙道:“可怜漠南长郡主,为你诞下了孩儿,又含辛茹苦地抚养幼女,你竟然不记得她了!”
宇文达神情大震,脑中疏忽划过刚才那个追逐雪鹿的小姑娘的身影。
第128章 欣然
“陛下真会说笑!就算是臣在九年前同那漠南的什么塔娜如何如何了,孩儿如今得多大了?”宇文达说着,笑道,“难道她如今才想到来替孩儿寻父?还是她将御状告到了陛下的面前求陛下给做主?呵!不想陛下国事繁忙,还要料理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宇文睿的面色铁青,瞪视着他,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亏朕还向来推崇你洒脱豪迈!这些年来,塔娜郡主何尝没来大周寻过你?得到的是什么?还不是回回吃了你逸王府的闭门羹?”
宇文达神色微变,继而换上了一副嬉笑模样,“定然是她被我府中的宠妾见到了,赶了出去……陛下不知,这女人家争风吃醋起来着实……”
宇文睿猛然一拍身前的书案,恨道:“漠南长郡主已经身故,她生前不惜违逆亲生父亲为你养大孩儿,你这般说她,不怕遭天谴吗?”
宇文睿面色又是一变,垂头轻笑道,“天谴好啊!若这世间所有的做恶之人皆遭天谴,这天下可就干净了!”
景砚凝神听了一会儿君臣二人的对话,忽然开口道:“逸王,此处除了我与皇帝,并无旁人,你不妨将心里话坦言。”
宇文达一滞,转脸看向景砚,摇头道:“臣并没有什么心里话需要坦言的。太后知道的,臣最是个胸无大志的,陛下的军国大事,臣不懂,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宇文睿愤然指向他,恨道,“你也是大周的臣子,宇文氏的子孙,怎么能如此颓然不思进取?”
宇文达并不反驳:“陛下教训的是。臣确然就是不思进取。臣只求活着时能得陛下的庇佑,尽享逍遥快活的日子,纵然一朝身死,身后子孙也能安然无虞地活在世间。”
宇文睿听得紧锁眉头。
景砚接言道:“逸王,你入宫时经过了芷兰轩,那里……”
不待她说完,宇文达抢道:“太后,陛下,臣府中还有事要处置,若无他事,臣请告辞!”
说着,双膝跪倒,竟是行起了大礼。
难道从未谋面的亲生骨肉比你府里的什么破事儿还重要?
宇文睿快被宇文达气歪了鼻子,瞪圆眼睛,正要发作,却见他居然行起了三跪九叩之礼——
今日的逸王宇文达处处透着诡异感。
宇文睿的怒斥于是没有出口。
“福寿之祸,臣欣然也。告辞!”
宇文达说罢,拜过起身,却始终微垂着头,似是把所有的情绪都隐在了阴影中。他霍然转身,左手却紧紧按在悬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大步流星地步出殿外,只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仿佛是下了莫大决心,一去不复返。
宇文睿和景砚对视一眼,均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困惑不解。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漫天的大雪,渐渐地,雪花大如团,扑簌簌地跌落于人间。
宇文达大步走着,浑不觉得那硕大的雪花砸在自己的脸庞上,被滚烫的液体一触,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疾走着,突地顿住了脚步,低下头看着地面——
这是之前他遇到那个小姑娘的地方。地上错落的雪鹿蹄印、人的足印,早已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了,只留给他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人都没有出现过。
宇文达不甘心地驻足,怔怔地盯着芷兰轩的方向,不舍离去。
然而,他终于没有失望。不过才刮过三阵狂风的功夫,风雪中,小小的身影急急跑来,由远及近,最后在他面前一丈开外停住了。
依旧是单薄的蓝袍,红扑扑的小脸儿上蒸腾着汗水,一双凤目中闪着盈盈泪光,小小的薄唇张了张,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若非心中顾虑重重,宇文达极想脱下身上的厚衣裳裹紧这孩子,怕她冻坏了身子。
他顶着刺骨的寒风,一步步的,缓缓地走向小小的人儿,在她的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勉强挤出点点笑意,“怎么不拿弓箭射鹿了?下大雪跑不动了吗?”
吉祥使劲儿地摇着头,带得头上金色的坠脚,连同泪水,都飘舞在了风中。
“射死了它,它的爹爹和娘亲会难过的……”
宇文达闻言,眼眶更是通红
“好孩子!”他右手抖着,似是犹豫了一瞬,最终贴上了吉祥的脸颊,不敢用力,只轻轻地搓了搓。
吉祥委屈的泪水更是夺眶而出,她张了张嘴唇,又闭上,到底是不甘心地再次张开,小小的、低低的童音,却不亚于一个闷雷,碎散在宇文达的耳边——
“爹爹……”
宇文达倏然惊醒,心中瞬间同时充斥了酸软感和惊恐感。他顾不得享受某种满足,惊惶地扫视了一圈四周,见远远的一队侍卫沿着宫墙巡逻,连忙站起,转身便要走。
吉祥见他这般反应,还以为自己突然唤他“爹爹”惹他生气了,登时手足无措,心急之下,泪水更是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却见宇文达又转回身来,垂着眸,不错眼地盯着吉祥,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入脑中。他猛然拽下悬在腰间的常年佩戴的螭龙云纹玉佩,拉过吉祥的小手,塞在她的手中,又合紧。
“好孩子,你叫什么?”
“我叫吉祥,大名叫宇文棠。娘亲说,她和爹爹在海棠树下相遇,才有了我……”
“好!这名字好!”
宇文达最后冲着吉祥笑了笑,似欢喜,又似苦涩。然后,他按剑疾走,再没回头,只留下吉祥一个人在风雪中哭泣。
祺云殿中。
宇文睿怒意难平:“没想到达皇兄如今竟变成了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只知一味享乐吗?他都不问问那孩子的详情,就这么走了!”
景砚深深地看了一眼,没言语。
宇文睿又气又愧:在漠南女王面前应承下来的是她,极力要让吉祥认父的是她,说服阿嫂让逸王从五凤门入宫的是她,吩咐申全去逸王府传旨的也是她……可如今,却是这般结果。纵然她性子再洒脱,她终究是天子,哪位天子不喜欢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哪位天子能受得了有人不服从自己?
景砚见她愤然的模样,真怕她和自己过不去,再懊恼出病来,加重了伤势,忙柔声劝道:“皇帝的初心还是好的。”
宇文睿听到景砚柔软的声音,心底里也软了,可砸摸咂摸滋味,更觉得自己没用得很,蹙眉道:“他不认,难道我还能硬把吉祥塞到他怀里?”
景砚莞尔,道:“或许这事不怪皇帝。逸王的言语、行为多有怪异,皇帝发现了吗?”
宇文睿挑眉,“阿嫂也发现了?”
景砚点头道:“不过,究竟怪异在何处,哀家一时也想不明白。”
宇文睿不禁蹙着眉,细思宇文达之前的一言一行。
景砚心疼她,恐怕她多伤心神牵扯了身上的伤,又劝道:“先不想这些。下雪了,这祺云殿里冷得紧,还是先回寝宫去吧。”
“阿嫂冷了?”宇文睿急问。
“不是哀家,是怕你带着伤……”景砚说着,恰对上宇文睿熠熠的目光,不自然地撇过脸去,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宇文睿大喇喇地翻过书案,紧走到景砚面前,歪着头,调皮地看着她,“阿嫂心疼我?”
同时,还拉过景砚的手,合在自己的掌中。
景砚一羞,极想甩开她的手,又深恐扯痛她的伤口,只能侧头看着窗棂外的飘雪,脸颊泛上莫名的红晕。
一时间,气氛突变。
宇文睿盯着景砚微赧的侧脸,心尖上一痒,继而浑身都觉得痒了起来。她极想对景砚亲近,再亲近些,又怕唐突了她——
宇文睿虽然开蒙晚,但到底也算是幼承庭训,她性子再跳脱,也是随着御书房的师父一本本正统书读过来的。她不再是个小孩子了,祺云殿是议政之所,并不是后宫寝殿,在这里做什么亲昵之举,她怕,怕阿嫂会难以接受。
然而,越是在这样的地方,宇文睿的心里越觉得痒得厉害。
禁忌,是不是只有被打破,才让人更觉得刺激?才更可以证明什么?
宇文睿再次蠢蠢欲动,她又向景砚凑近了些。
景砚觉察出来她靠近的热度,下意识地后撤,却被宇文睿厚着面皮扯紧。
“阿嫂看外面的大雪,又是一年过去了。”
景砚凝着雪色,默然不语。
宇文睿轻笑,道:“犹记得当年,阿嫂亲自接我入宫,我还悄悄埋怨阿嫂害得我不能做大侠了呢……”
景砚闻言,嘴角不由得也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可这世间事,就是这般难料,”宇文睿偏头看着景砚,深情道,“时过境迁,谁料我竟对阿嫂……呵,‘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不成想,景砚却勃然变色,惊道:“无忧,大事不好!”
第129章 情思
“无忧,大事不好!”
“怎么了?”宇文睿突见景砚的脸庞倏忽变了颜色,之前的所有旖旎氛围登时荡然无存,心里也是一惊。
景砚盯着她,没说话,眼中划过一丝困惑,秀眉微蹙。
宇文睿更急,忙拉过她,让她正对着自己,努力地在她的脸上搜寻异样的神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说着,右掌摩挲过她的后背,覆在她的后心上,打算输真气给她。
景砚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不是哀家,是逸王。”
宇文睿瞪大眼睛,“阿嫂想明白逸王怪异在何处了?”
景砚的眉头依旧蹙着:“没有。不过,你方才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哀家猛然忆起逸王之前那句话了。”
“阿嫂是说……”
景砚缓缓与宇文睿对视,两个人异口同声:“福寿之祸,臣欣然也。”
宇文睿顾不得欢喜于同景砚的心有灵犀,急问道:“这话说得确实古怪,可达皇兄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砚的目光深沉,似是在极力思索:“当时,逸王是对你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不错,达皇兄是在行了礼之后,说的那句话。”
“可这不是在大典之上,他也不是初次面圣,更不是祭奠时跪拜祖宗,何至于行此大礼?”
宇文睿点头道:“我也困惑于此。便是日常的上朝,我嫌那些繁文缛节啰嗦麻烦,早令礼部改了。何况,当时的情景,连上朝都不算,不过是寻常的君臣议政。”
“是啊,他是宗室子弟,又是郡王的身份,不至于如此……”景砚喃着,突地豁然,提高声音道,“伏寿!是伏寿!”
宇文睿不解地看着她:“福寿怎么了?”
“此伏寿非彼福寿,应当是指东汉献帝的伏皇后。建安年间,曹操专权,因董承等人密谋诛曹,而与之结仇。后来,曹操不仅杀了董承,还闯入后宫,要杀董承之女董贵人。当时,董贵人怀有身孕,汉献帝极力央求曹操饶过董贵人和肚中的孩儿,但仍被曹操无情地杀死。献帝的皇后伏寿目睹了这一切,从此之后,她对曹操更是心怀恐惧,恨意也是愈深,私下里更是联络群臣,想要除去曹操。”
这段惨事,宇文睿也是读过的。她的脚底不由得泛上凉意来,喉间发紧:“可是伏皇后最终还是……还是被曹操所害……”
她的眼中现出惊恐来,“达皇兄他……他是要效法伏皇后?可是,谁是曹操?”
景砚与她四目相对,同时说出口:“宇文承吉!”
夕阳已落,夜幕渐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