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第3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宇文睿听得心生感慨,肃然道:“老先生高义!朕不得不佩服!”
魏秦摇头叹气,语声凄凉:“老奴只是舍不得先帝……”
宇文睿不愿图惹他伤心,遂宕开话题问出心中的疑问:“朕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讲。”
宇文睿瞥一眼棋盘上的黑红两色棋子,终道:“人说弈道是君子道,唔,朕倒不是说老先生不是君子。只是好奇,为何爱好这象棋?”
魏秦呵笑:“陛下可知先帝当年也问过老奴这个问题?”
宇文睿一呆。
只听魏秦续道:“老奴当年回先帝说,老奴是个粗人,弈道时时处处都须布局谋划,老奴着实应付不来,索性|爱这象棋厮杀得畅快淋漓!”
“先帝如何说?”
“先帝彼时正与段大人对弈,笑说,‘魏秦你这是骂朕和段大人阴谋算计呢!’”
宇文睿大笑。她对先帝,那位已逝的皇兄,除了雪洞里冰冷的身体,还有阿嫂心心念念的牵挂,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概念。如今听魏秦这么一说,顿觉皇兄也是个率直有趣的人。
魏秦莞尔:“老奴这些年沉迷此道,更有了另一番心得。弈道,枰上黑白,不论攻、守、围、突,要么黑要么白,棋子就是棋子,分不出彼此的区别。棋手各坐于枰后,俨然帝王,挥斥方遒,驱天下人为我所用,为我所战。天下人仿佛也都泯灭了面目,只变成同一种角色——棋子。昔年战国时,商君助秦孝公变法,改革户籍,重农而抑商,什伍连坐,废爵位,重奖军功,为的不过是君王一统天下的私心,以及臣工扬名后世的私心,结果把个偌大的秦国变成了一部战争机器,黎民百姓都变成了战车上的一部分。以至于后来始皇帝继位,杀伐天下,横征暴敛,残虐成性,征募天下人修陵墓、筑长城,还妄图长生不老……秦二世而亡,还不是因为他们惹得天下人没法子存活,天下人便不让他们存活了!”
宇文睿初听他一番言论颇感有趣,可越听越是心沉。
古往今来,帝王以成就霸业、一统天下为圭臬,文臣武将以辅佐君王称王称霸为分内事,更有那起子削尖脑袋向上钻营的,美其名曰“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其实,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家的名声、权势、利益?到头来,有几个人问过天下的百姓要的是什么?
她凝着棋盘上的圆状棋子,每一颗都有每一颗的名字;所谓“马走日,相走田,車走直线炮翻山”,每一颗棋子也都安于其位。
沉吟半晌,宇文睿忽道:“文臣佐政,武将卫国,商贾易货,农者耕田,医者医,艺者艺……”
“嘿!”宇文睿霍然而起,右拳击在左掌之上,慨然道,“天下人各安其职,各乐其业,所谓上国,莫出于此!”
魏秦眯着眼,仰头瞧着少女激昂的表情,心中大感欣慰:小皇帝的悟性比先帝还要好,更兼之生长于民间,更能切身体会百姓之诉求。如此,大周何愁不兴旺?天下人何愁不安居乐业?
宇文睿双手抱拳,一躬到地:“魏总管高见,睿受教了!”
魏秦连忙起身,行礼道:“不敢!陛下乃天下之主,见识自然远在老奴之上。”
宇文睿被戳中心事,默然一瞬,才道:“朕其实眼下正有一件事为难得很……”
“陛下何事为难?”魏秦问道。
“唔……感情之事……”宇文睿嗫嚅道。
“呵呵,陛下问老奴感情之事,可真是问道于盲了。”
宇文睿垂头。
魏秦凝着她颓然的模样,心念一动,不忍道:“老奴想,陛下是天子,这天下俱是陛下的,您若是喜欢何人,或是不喜欢何人,为什么不自家做自家的主?”
宇文睿恍然,怔怔地抬头看着魏秦。突地心中一亮——
对呀!朕是天子啊!为什么不可以做主自己的感情之事?!
她的心境霍然开朗,只觉得头顶的阴霾顷刻间一扫而空。
“朕晓得了!多谢魏总管了!朕这就去做主自己的感情之事!”
宇文睿说罢,拔腿扭身便跑,倒把随在后面的众人吓了一跳。
她跑了几步,忽的停住身形,拧头笑眯眯地看着魏秦,“魏总管,朕得空就来找你下棋可好?”
魏秦立在树影下,闻言轻笑,拱手道:“谨遵圣命!”
宇文睿嫌肩舆行得慢,索性拔开双足飞奔向坤泰宫。
这可苦了随行的众人。他们哪里追得上这小祖宗?
一众人连跑带颠地大汗淋漓,也捉不到这祖宗的影儿。
她人影儿过处,禁宫里的宫女、内监,包括给后宫里的主子们请平安脉的太医院供奉、御苑里的兽医皆都惊得忙下拜行礼。
眼瞧着皇帝远远来了,瞬间到了眼前,众人膝盖还没落实,口中的“恭迎圣安”还未说完,皇帝又一溜烟的没影儿了。
众人张大了嘴,呈呆怔状。不等缓过神来,皇帝的随从噼里噗噜连滚带爬地跑过,众人又都看得傻了。
“阿嫂!阿嫂!”宇文睿急跑进坤泰宫,不管不顾地直奔景砚平素的休息处。
此刻,景砚手中正擎着针线忙碌。
小皇帝忙忙地跑进来,又急慌慌地又喊又叫,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头一慌,手一抖,捻着的绣花针直直刺进了左手食指尖儿。
景砚蹙眉。
“主子小心!”秉笔惊呼。
“阿嫂怎么了?”宇文睿慌忙凑过来。
一簇血珠儿自伤口处渗出,淌在景砚手中的鲜红色绣品上,瞬间便融入其中,浑然一体了。
“啊!出血了!”宇文睿想都没想,拉过景砚的手就含在嘴里,轻轻地吮|吸。
秉笔和侍墨全都看呆了。
又痒又痛的刺感从指尖上传来,还有柔软的触感,和那日秋狝时帐中,无忧的舌尖……
景砚大窘,急抽|出手指:“胡闹什么!”
宇文睿笑嘻嘻的:“阿嫂看,不流血了吧!”
景砚哪还顾得上看什么流血不流血?她白玉般的肌肤已经同手中的绣品一个颜色了。
她窘迫地推开宇文睿凑近的脑袋,着手处汗津津的。
“做什么去了?一头的汗水?”景砚蹙着眉看宇文睿。
终于又嗅到了阿嫂的气息,唔,这就叫“呵气如兰”吧?
景砚无语地看着她小狗般抽鼻子的模样:怎么跟哲一个德行?嗅,嗅,有什么好嗅的!
“阿嫂在绣什么?”宇文睿热烘烘的身体靠过来,歪着头打量那鲜红色的绣品。
还能绣什么?还不是给你绣!
她的贴近,让景砚觉得热。
“原来是为我绣的束发带啊!嘻嘻,阿嫂真是好手艺!阿嫂辛苦了!”宇文睿讨好地抚摩着鲜红之上绣了一半的五爪金龙。
景砚听她甜甜的话音,也不忍心再责怪她的冒失之举,强压下脸颊上的火热,嗔道:“堂堂天子,满世界的乱跑乱叫,成什么样子!”
她说着,习惯性地替宇文睿整理微乱的衣襟。
从八岁时的仰望,到如今的平视,无数个日日夜夜,自己看阿嫂的视线角度在变,而阿嫂认真的模样从来不变,永远都不会变吧?
宇文睿看着景砚,痴痴地出神。
“我着急来瞧阿嫂……”
景砚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日日见的,急什么?”
她接过侍墨奉上的热巾,细心地替宇文睿拭干额上的汗水:“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般胡闹……”
温热的,沁人的,馥郁的……种种气息冲鼻而来,宇文睿心口砰然,倏的抓住景砚忙碌的手腕——
“阿嫂!我不娶后君了!”
第49章 争执
“你说什么?”
景砚惊诧之下,被宇文睿攥紧的手腕都忘了抽|回。
两个人离得极近,呼吸相闻,宇文睿被她潋滟的双眸吸引住,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目光。
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地吞咽一下,宇文睿才心虚地开口:“我说……我说我不要娶后君……”
景砚耳边“嗡”的一声轰鸣,脑中瞬间浮现出两个字——悦儿!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
虽然早知道自己此举会惹阿嫂生气,然而,当真面对的时候,宇文睿还是忍不住想要退缩。
“我……我……”
她受不了景砚逼视的目光,想要撇开脸的瞬间,突地意识到自己是“一国之君”,还有之前对着魏秦信誓旦旦说要“自己做主感情之事”……
咬紧牙关,宇文睿迎了上去,“因为我不喜欢!”
六年的成长,和一年的亲政,曾经幼小无识被生生推上皇位的小皇帝,早已具备了天子的气度风范。只不过,往日间这份睥睨是对着朝臣的,今日却用在了景砚的身上。
景砚暗暗心惊。
无忧从没用这种口气、这种姿态同自己说过话。难道,她对悦儿已经痴迷得这么深了?深得不惜为之与嫂母作对?
越是这样,越要不得!
须知今日能为了一个女子而顶撞嫂母,来日会不会为了这个女子不惜己身、不顾天下?
景砚浑然忘了自己当年也是被这样珍爱的女子。此时,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了段太后往日的心境。
所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大概就是这般吧?
“不喜欢不能成为理由!”景砚沉着脸,驳斥小皇帝。
宇文睿知道阿嫂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她于是打算如实相告。
可景砚却抢在她之前开了口,语重心长道:“无忧,你还小,很多事情并不十分懂得。等你长得大了,就会明白女子有夫君的好处了……何况,子嗣大事,关乎国祚,只有你诞下属于自己的孩子,阿嫂才能放心啊!”
放心去追随皇兄于地下吗?
这一念头划过心尖,宇文睿肋间大痛。
阿嫂倾国倾城,正是繁花似锦的好年纪,她怎么可以……
宇文睿越想越难过,紧咬着嘴唇。她大觉受伤,伤的是阿嫂竟对自己一点点留恋都无。
景砚全然不知她心中的念头,见她咬着唇、红着眼眶,悲愤地盯着自己不语,还以为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伤了她帝王的自尊。
叹息一声,景砚雪色的手掌轻按在宇文睿的发旋之上,揉了揉:“无忧你乖……听话,只要你娶了后君,后宫再纳谁阿嫂都依你可好?”
见宇文睿还是不为所动,景砚狠了狠心,道:“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等无忧长大了……”
男欢女爱……
男欢女爱!
宇文睿登时忆起教养嬷嬷讲的那些,她猛地挣开景砚的束缚——
“阿嫂有皇兄,自然喜欢那等事!可朕不喜欢!
秉笔和侍墨听得小皇帝的咆哮,俱都诧异,她们从没见皇帝对太后这般语气说话。何况,话的内容,太……失礼了。简直就是把先帝与太后的床|帏之事昭昭然于大庭广众之下!
景砚的脸都气白了。
“你!”她怒视宇文睿,一时语结,气得说不出话来。
宇文睿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可,眼下情势,若是稍稍松口,就会前功尽弃。
强抑下心中的愧疚,宇文睿梗着脖子道:“朕……朕就是……就是不娶后君!”
景砚怒极反笑:“皇帝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是为了她吧?”
他?
宇文睿一呆。
“皇帝为了她,可真是费尽了心思啊!”景砚胸中涌上凄凉之感,唇舌间满是苦涩。
她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教养大的孩子,只觉得是那样陌生。
“皇帝还是早早断了这个心思的好!只要哀家在一天,就不许她入了这大周的后宫!”
景砚说罢,再不愿看小皇帝一眼。
宇文睿困惑了:他是谁?阿嫂说不许谁入了后宫?
自己真惹了阿嫂生气了……
宇文睿暗怪自己性急,就算再不喜欢娶后君,也不能害阿嫂伤心难过啊!
宇文睿顾不得想那个“他”到底是谁,紧随上景砚,拉住她的袍襟儿。
“阿嫂,你……”你别生气。
却被景砚猛地甩开:“哀家累了!皇帝请自便吧!”
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宇文睿怔怔地看着自己抓空的右手,颇感受伤。
她不甘心地再次跟上。
景砚已经迈步进了里间,低喝一声:“秉笔,侍墨,落帘!”
宇文睿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纱帘,阿嫂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悻悻地步出坤泰宫,宇文睿又愧又恼,愧对阿嫂,恼的是自己。
接下来的几日,宇文睿就再也没能见到景砚。
倒不是她躲懒不去问安。她日日下朝后第一件事便是到坤泰宫中问太后安,可景砚就是不见她。
“太后主子说,倦了,身体不适,请陛下自便吧。”每一次,或是秉笔,或是侍墨,都是这同一句话。
宇文睿只觉头大如斗。她唯恐阿嫂被气出病来,就央着让太医来问问脉。
不想,景砚接着就着侍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