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醒河央-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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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地震动,来自身后,回眸一瞥,暗金的眸掠过一丝惊诧。
赫梯骑兵从包围圈中攻了进来,为首的将领正率领着马队朝自己追来,目标很明确。而她的近卫军已在全力阻挡,但是显然效果并不好,有不少身穿赫梯盔甲的骑手摆脱了纠缠,逐渐从那团惊马踏出的沙尘中冲出来,海潮般迅速蔓延铺展在图萨西塔的眼底。
不及多想,她狠狠扬鞭,身下战马一声嘶鸣,加快了朝木尔代城疾驰的速度。
风在耳畔呼啸而过,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地赫梯语,向那些紧随其后的骑手下达了命令。
低咒,眉头紧蹙,借着漫天尘土中微弱的阳光朝远处巨大而模糊的城门望了一眼。随即,厉声呵马。
一整排乌黑的大弓握赫梯骑兵的手里,冰刺般铮亮的箭头直指前方马背上那道暗金色的身影。
没有一丝遮蔽,蜂涌而来的箭雨尖哮地划破长空,在图萨西塔策马飞驰于满目疮痍沙场的时候,由她身后纷纷落下,干脆利落,像那些赫梯骑兵眼里嗜血的光芒。
记得自己曾对阿尔尼斯说过,如果要死,她希望自己能死在战场上,带着荣誉和遗憾一同逝去,像个真正的王者。
可是,不能是今天,绝对不能是今天。
她不会认命于这一刻,即使宿命早早就将她的未来置于死神的手中。
她还没能见她一面……那像阳光般的笑容,那像尼罗河般的美丽,那像天空般的温柔,那些被自己珍藏在心底深处,来自那个女孩从不吝啬给予的一切温暖,怎么能在今天被这场生与死的游戏就这么轻易的抹去……
身体轻微地震了震,在一支箭刺入腰后的瞬间。
转手一摸,触到箭翎…………
“你怎么知道我摸箭翎就是翎子有问题,万一我只是随便摸一下呢?”
“你射箭时从来没有那个小动作。”
“小动作……你难道知道我所有的小动作?”
“我、我观察力好。”
猛地一拔,将箭从身上剔出,一滩湿热伴随着麻痒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迅速蔓延。
凄厉地箭声在耳畔呼啸着划过,马蹄挨着沙地上那一排排密集的短箭奔过,没有丝毫迟疑。
忽尔,视野开阔的前方,静静地翻腾着一团漫天狂舞的沙尘,尘暴里隐约有个影子……
目光闪了闪,图萨西塔犀利的眸子径直望向那片旋转地恣意忘形的风沙,以及那团沙暴中时隐时现的高大身躯。
阳光的色彩一时间不再那么昏暗,除了那团仅限于某个范围内不断翻涌的沙尘暴,整个城外的天空乃至周围的风都静止了。
刺破干净的空气由始至终直视着前方的深棕色眸子,陡然一凛,在图萨西塔看清那团沙暴里静立不动的身影的瞬间。
看样子,今天不得不与这位死神见上一面了。
阿努比斯起手,朝着图萨西塔的方向,绿色的瞳膜里映照出她身后连绵一片的赫梯骑手以及他们手中乌黑的弓箭,五指蓦地一收。
那些骑手与图萨西塔之间的空地上陡然旋出一道粗实的金色沙链,像条昂首冲入云宵的黄色龙卷风。随后这条由无数沙砾交织而成的锁链,扭转撕裂成更多细窄的沙线,纤细如绳,柔韧如鞭。
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些离弦的长箭,阿努比斯默默念动咒语,绿色的眼在嘴唇的开合间溢出一层莹亮的锐光,刹那。
那些从地面喷涌而出的沙链仿佛有了生命般,追随在图萨西塔战马疾速飞奔的马蹄后方,一条又一条,由无数沙砾汇成的细鞭,抽向天空中嘶叫袭来的箭,精准无误,干脆利落。而被沙链抽开的木箭,调转箭头朝后面的赫梯军队飞去,卷着喑哑地风声刺入最前排的赫梯骑兵,于是紧追不舍地敌人接二连三地中箭摔落马背。
回头,轻轻瞥了一眼,图萨西塔的眉头却没因赫梯人的暂时受挫而松开,她扬手一鞭,战马跨过地面被雷火炸出的深坑,翻卷起一股浓烈硝烟味,绝尘而去。
只是这个短暂的受阻,令她的近卫军能有足够的时间追赶上来,一部分军队阻击着赫梯骑手锲而不舍的进攻,一部分军队快速向着图萨西塔赶过去,一字排开跑在她的身后,为她拖延敌人步步紧逼的步伐。
阿努比斯在图萨西塔的战马擦身而过的瞬间,感觉到了这位女王的目光。
有些碎乱,有些错愕,有丝压抑的愤怒。
她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周围属下簇拥着朝大门飞奔而去。
军队潮水般从身旁经过,那些埃及战士布满血污的脸上腾出惊愕的表情,来不及对突然降临于眼前的神做出任何反应,他们便紧促地涌向阳光底下俨然满是伤痕的城市。
身后那扇铜制的大门敞开着,门内把守开关绞盘的士兵严阵以待,目光急切地从潮水般涌来的军队划过,随即锁定在依旧屹立于城外的那位胡狼头的死神身上。
城门口传来一阵欢呼,阿努比斯知道图萨西塔安全地入城了。
这种时候,的确只有这件事能让人觉得欣慰……他们的王突围回来了,在他们的神的帮助下。
几乎在同时,城门传来沉重而缓慢地吱呀声响。
大门正在慢慢关闭。
奔入城门的刹那,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提,身下战马收住一路狂奔不止的蹄子。回头,图萨西塔透过逐渐关闭的城门朝外面望去。“别关门!”
“王…………”留守门内的将军拨开人群跑过来,在她马前跪下。“阿努比斯神吩咐过,等您回城后立刻关闭城门。”
眼底一闪而逝地暗光,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只差一条缝隙就完全闭合的大门……阿努比斯的手已经垂下,周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涌动着一层层若有若无的黑色光华,沿着他高大的身躯滑下,卷着四周飞沙一并沿着地面辐射状散开……
距离阿努比斯不足百米的地方,赫梯人停止了追逐,马背上骑手的身后是逐渐汇聚过来步兵部队,一片黑压压望不见尽头的身影。那些赫梯战士惊骇错愕地眼底混杂着还没熄灭的嗜杀气焰,与他们手中的刀剑一同在太阳灼眼的照耀下闪烁着森森地光芒。
直到城门在眼前全然关闭,图萨西塔收回视线的同时,不经意朝城楼瞥了一眼……只是这随意地一瞥,整个人仿佛被某样能将血液瞬间凝固的咒语定在了当下,呆坐在马上,她仰着头。
僵滞,窒息,图萨西塔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碾压着全身的神经,但她却听不见周围零乱吵杂的声音……
随即,瞳孔深处涌出一片明亮的金,那片璀璨的色泽里映着一张微笑的脸,还有那朵笑靥里无声却汹涌的泪……
片刻后,唇角微微扬起,她朝着城楼上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张口,无声却认真地说:
“我,想你。”
☆、第 七十七 章
不是没有想过古代战场的凶险和残酷,只是没想到它的血腥,只是在自己瞥见伤兵露出骨头的断肢,和那些暴露在阳光下因长时间失血而紫黑脓肿的伤口时,硬生生逼得夏月白胃里一阵抽搐地痉挛。
想吐,太过于真实的画面,太过于真实的恐怖,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能明白她现在的感受。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味,无处可逃。
垂下眼,看着双眼紧闭的图萨西塔,她已经昏睡了两个沙漏时,在医官为她清理完那身遍体鳞伤的伤痕以后。
一直不敢想像那些混乱而锋利的冷兵器会给她造成怎样的伤害,只是就算自己在怎么设想,也没料到图萨西塔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了如此的程度。
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旧伤未愈,新伤即将旧痕覆盖。身体得不到良好的休养,加之这个时代落后的医疗水平……体外浅表的伤口大面积发炎,引发了高烧;几处深及体内的重伤出血不止,本应失血过多而下降的体温,却又因为炎症高烧而沸腾在她虚弱的身体里。
用这样的身体,这个顽佞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在百万大军之中厮杀到现在的……
门外守着的官员忧心忡忡地在走廊里来回徘徊,等待着他们的女王能尽快地醒来,医官们诚惶诚恐地跪在屋外随时待命,时不时趁着擦汗地空隙,朝紧闭地房门投去焦虑不安地目光。
安静,宽敞明亮的房间,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
手掌贴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手心传来她肌肤上的温度,很烫,宛若这女人曾经毫不懂得收敛的目光,滚烫,炽热……
即使昏沉沉地睡着了,图萨西塔仍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脸色苍白。
泪光在眼底澎湃,模糊了夏月白努力望向榻上人的认真目光,一遍一遍,在她不停用指背剔去脸庞泪珠的时候,那些泪水却依旧坚持不懈地将她断断续续地呼吸轻易淹没。
再一次擦去眼泪,再一次无声地凝噎。
“你从来都不会听我的话,对吗?”忽尔,那熟悉的令心跳猛地一紧的声音传入耳中,透着苏醒后的虚弱无力,有些沙哑,有些干涩,像这女王漂亮地唇上那层黯淡地色泽。
双唇轻颤,总算将一声哽咽硬是逼回了喉咙,拿过医官出门前嘱咐要在她醒来后服用的汤药,看着图萨西塔轻皱眉头一口气喝完,夏月白才神色安静地开口。“我对你说过,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底比斯,是你不肯带我来,我只能自己跑来了。”
笑笑,即使这个笑容在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光彩,她仍笑得恣意张扬。“我现在还是能命人把你送回去。”
“你伤得这么重了,我不让外面那些人见你,看你怎么把我送走。”
“想造反吗,小丫头。”
“又不是没人把你囚禁过,我反正不是第一个。”将毯子往上拉了拉,小心地盖住她肩上那道从厚厚绑带里溢出一抹殷红的伤,眼底又添了一层荡漾地水雾。
微微低下头,淡淡一笑。从肩膀拉下那只僵滞又有些颤抖地手,企图拉回夏月白怔怔看着那道伤痕时的慌乱目光,将她冰凉的指尖捏在手里细细摩挲。转瞬,轻轻一带,将她颤抖地身体,以及那双盈满悲伤的目光一并卷进怀里,缓缓收紧两条缠满亚麻布的手臂,猛地一拢,用着令所有伤口都隐隐作痛地固执。
躲在这样熟悉又渗着一丝血腥气的怀抱里,夏月白才敢放肆的哭一场,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在这副灼热如火的包围里得已宣泄。
小心地靠着她,轻声地抽泣,安静地悲伤,不去想未来,甚至不去想下一刻她们会怎么样……不敢奢求什么,只求时间能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就短短地片刻就好。
以分秒的长度来计算的人生,以生死的距离来衡量的爱情,她要怎样才能守得住,抓得牢……到底要用什么东西才能换来这一世的相守?
这注定从相遇就是走向湮灭的爱情,这注定爱得义无反顾而疯狂的人,舍不得,真的舍不得……舍不得放开,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失去。
哭着,恨着,直到悲怆撕扯着胸腔里最后一丝呼吸,却说出不话,也不敢抬头看一眼那张日以继夜牵挂惦念的脸。
“你来了,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听话,”干涩地嘴唇贴着她的头顶,那柔软的发丝给了图萨西塔梦寐以求的温柔,微笑地闭上眼,眼角一抹浅浅地湿润。“但是我很高兴,月白,谢谢你来了。”
窗外的天,那抹夕阳被飞散地硝烟浸透出一种暗哑的美,旖旎,瑰丽,将红海深蓝色的浪,烧成一把苍凉艳丽的火。
★★★ ★★★ ★★★
身上的伤并不轻,图萨西塔心里很清楚,至于这副身体还能不能撑到埃及化险为夷,她心里却没数。
今天这一战,是一个奇迹……由神带来的奇迹,真正的神降临在埃及人的面前,为他们带来胜利的希望。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鼓舞那些已经在战争中筋疲力尽地人心,能帮助那些在战场上饱受赫梯怪物折磨的埃及战士重树斗志。
阿努比斯神,一个死神,将死亡送给了埃及的敌人。
“阿努比斯在哪里?”放下碗,这些汤药苦得夺去了她的味觉,真怀念那些香甜的蜂蜜糖。
侍女捧着碗退下,夏月白从旁边的托盘里取过一个小盒子,打开,拿了一颗糖,放进图萨西塔因诧异而半张的嘴里。指尖从她湿润的唇上收回,没由来一阵心悸,匆匆低头合上盖子。“你带军队回来以后,他就不见了,杜拜弗将军派人正在找他。”
棕色的眼,带着那抹明亮而沉默的笑,衬得图萨西塔仍然苍白的脸色平添了些许飞扬地神采,在她安静地睨向那个被夏月白放回桌上的糖盒的刹那。
有时候,这小姑娘的心思,干净剔透地都不敢触碰,因那单纯的心,实在太精致,太细腻。任何的触摸,好像都会给那颗心蒙上尘埃,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