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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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思之,”萧琼的语气也很平静,只是没有人能忽视他眼中的疯狂,“朕信你。朕如果不信你,朕就不必烧了那些参你的折子,杀了那些非议你的人。朕如果不信你,朕便不必将大齐的兵权尽归你一人,段思之,朕如果不信你,”经年的沟壑终于一瞬间爆发,“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就像顾朝阳,方漱他们那样?”段思之异常冷静地反问。
萧琼好像被掐住了脖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陛下,”他疲倦地闭上眼,道:“您的信任,果然是常人所不能及。”
段思之不喜欢打仗,可他不得不打仗,因为萧琼信任他。
他不想多年一直身在边疆,可他不能离开,他必须和妻女分别,因为萧琼信任他。
因为萧琼只信任他。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陛下想问什么,您问吧,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睁开眼,笑得万分嘲弄。
君臣互信的画皮撕下,他们两人中的是深深的沟渠。
那沟渠名为,皇权。
萧琼什么都想问,又什么都不想问,他想问你和宁王究竟是否像传言那样,他想问你究竟为什么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收养段长歌,他想问你这么多年究竟对我有没有真心,他想问你到底信没有信过我一次?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问。
因为答案,一定是他最不想听的那个。
“你要走?”这话突兀。
段思之一愣,道:“是。”
“你想告老还乡?”
“是。”
“朕不准。”
段思之笑了,道:“陛下,军中有许些青年才俊,他们比臣更好。”
“那你呢?”
“什么?”
“你的宏图大志,你的野心觊觎呢?”萧琼道:“那不是都实现不了了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他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段思之摇头笑道:“荣华也不过过眼云烟。”
更何况,他真的没有那么多野心。
只是萧琼想,他便做。
只不过有朝一日,他不想再听话了罢了。
如此淡然。
“那……我呢?”
萧琼背对着他,因此段思之未曾看见,他通红的眼睛。
“陛下?”
“你走了,朕又待如何?”
段思之诧异道:“陛下,军中有无数青年才俊。”
可那都不是你,都不是当年那个陪着他南征北战的段思之。
但这些话他永远都不会说。
因为他是皇帝,他有无上的皇权。
皇帝不会求着别人留下,皇帝也绝不会认错,绝不会后悔。
“你不能走。”
“陛下留一个已无心征战的元帅有什么用?”
萧琼露出一个分外古怪的笑容,道:“你以为朕要把你留在军中?不,朕要把你留在这。”
这是段思之今夜脸色第一次有所变化。
“陛下……”
“你应该在心里骂朕疯了吧。”他微笑道。
段思之无言。
“朕是疯了,”萧琼道:“清唳,你是知道朕多疑的,可你为什么,还要与宁王有那么深的交情?”
“陛下为何这么说?”
“三天前的傍晚,你在哪?”
“臣……”他欲要解释,却猛地停下了。
他与宁王在一起。
“朕看见了,”萧琼道:“朕又想起你在婳玥门下时,那些流言。”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自己最怀疑的弟弟和他最信任的臣子在一处关系匪浅。
他并没有松开,宁王握住的手。
“朕真的不明白啊,清唳。为何你会放弃与你私交甚好,又风头正盛的宁王来选择朕,朕真的不明白。”
段思之张口欲言,又生生咽下。
不是所有事都有理由,可萧琼显然不是没有理由就能罢休的人。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朕知道了不疑不是你的女儿。”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就是一个笑话!
“朕也知道,不疑是宁王的女儿,是我那个好弟弟的女儿。朕都知道。”
“可是清唳,朕密而不发的原因不是想秋后算总账,朕可以当瞎子,当聋子,朕可以一直忍着什么都不做。”
“朕信了你一次又一次,你为何要骗朕?”
段思之骗过他吗?
骗过。
段思之十岁时骗被人欺负的他父皇会替他出气。
段思之十七岁时骗他战场并无风险,自己却差点死在了那。
段思之二十二岁时骗他说段长歌是他的女儿。
段思之骗他说信他,却从未真正信过他。
“清唳,朕真的很想回二十年前。”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
他想的是当年那个把他从雪地上拉起来的少年,而不是这个面带笑容的元帅。
那时候的段思之不通晓兵法,不会打仗,没有军功,但那时候段思之信他,从不怀疑。
“陛下,”段思之轻声道:“你不想的。”
萧琼如此功利冷血,他不会想把当年的屈辱再来一次的。
萧琼定定地看着段思之,对方静如秋水,一派安然。
他想杀了他。
他从未如此想杀了一个人。
连宁王都是如此,他只想让他半死不活地活着,再也没资格和他争抢。
可这次,他真的想杀了段思之。
想看看,刀架在他脖子上时,他还会不会这么平静。
椅子上有些机括,是他特意准备出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准备出来,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用的上一般。
他启动机括时手很稳,椅子上的段思之不像伴了几十年的臣子,反倒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机括在下端,正好对着膝盖窝的位置,是磨得锋利的刀片。
刀片轻易地刺透衣料,刺入皮肤。
他似乎听见了骨头插入刀刃的声音。
段思之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滴滴落下。
不过落到血槽里的不是汗,是血。
段思之的血。
萧琼低声说:“当年你来救我,以五万对二十万,你赢了。可能你都忘了,你把我从寝殿救出来时浑身都是血,你站在阶下高呼万岁,血就顺着你的手腕淌下来。”
“那时候我就在想,你为了我,究竟有多少血可流?”
段思之疼得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只听皇帝道:“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臣……后悔。”
我后悔我做的没再好一点,让你不去怀疑。
我后悔我原来一直让你如此担惊受怕。
我后悔了。
咔。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当年,为何要选朕?”
段思之没有回答,他昏了过去。
他隐隐约约想起自己在雪地上拉起的那个被罚跪的少年。
可能是他的神情吧。
那么不甘、那么隐忍。
他那时候就想,这个人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朕不杀你,”萧琼道:“朕还会放出你被关在这的消息,等他们来救你。”
然后,一网打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oyy染小天使的手榴弹。
感谢无知小天使的火箭炮。(虽然你有可能看不见了)
感谢不倦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Leesse小天使的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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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白泽小天使的地理。
感谢田园小天使的地雷。
☆、第六十九章 未央
夜很静; 也很黑; 连未央宫也是如此。
萧琼不顾满室的血腥气; 姿态优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消息已经传出去那么久了,却没有人来; ”他喝了一口茶,茶香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分外浓重。
段思之却连头都没有抬; 萧琼只见他低垂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只能看见他泛白的嘴唇。
他以为自己会死; 但他活着了。
他在昏过去又醒来之后就有人来料理他的伤处,止血; 取出刀刃; 敷药。
来人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且不会认字写字。
他的嘴唇起了一层干皮; 便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了茶。
段思之被迫喝了一口,呛了半天才缓过来。
萧琼微微皱眉; 道:“你是不愿意喝; 还是不能喝?”
段思之不用这样和自己过不去; 难道这大元帅也要以死相逼?
段思之哑声道:“疼。”
萧琼不知道段思之说的是哪里疼,可他知道自己哪里疼。
且他的病,医了二十几年都不曾医好。
“清唳,”四目相对,萧琼极尽温和地说:“朕不会让你死; 但萧钰的女儿,绝对留不得。”
段思之低声笑了,笑声回荡在此处,很是沙哑。
“颜卿,朕不会扣着她,她想去哪都行。”
元帅喉头微动,却什么都不曾说出来。
他以往最喜欢段思之这样的人,现在却厌恶极了他的沉默。
因为这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他玩着素白的茶杯,道:“清唳你和朕说句话。”
段思之闭上眼,他无话可说。
萧琼却不依不饶,道:“清唳——”
叮的一声,好像是五公主宫内挂在门上的风铃。
“来了。”萧琼笑了,道:“这很好。清唳,萧钰的女儿来了,到底没有辜负你的养育之恩,你高兴吗?”
段思之心中滋味无可言说,只缓缓道:“陛下。”
“嘘,你在这好好呆着。”萧琼道。
他已很多年不曾亲自指挥一次战役,又因为这个人的身份实在特殊,他准备的很充分。
萧琼特意为自己找了一个可以俯瞰全局的位置。
越子镜站在他身边,保护着他的安全。
“放箭。”他的声音平静。
刹那间,千万支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灯火在此时也没有亮起。
段长歌果然好身手,他只听见了箭落地的声音,却既无刺入皮肉之声,也无痛呼,显然是不曾射中。
“再放。”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未央宫内,因为位置特殊,她们无法通过位置来辨别萧琼在哪。
“这样不行,”越子临扫下大半的箭,道。
她们能挡箭,她们也会累。
到了无力将箭扫下时,就是她们的死期。
段长歌当然知道不能,她与越子临有对策,但是不可能实现。
所以,那个对策是假的。
她欲要动身,却被越子临一把拉住了手腕,道:“你信不信我?”
段长歌一愣,道:“我自然信你。”
“我去救大元帅,你在这等我。”越子临说得非常快,绝不可能是刚想出来的。
“别想着去劫持皇帝,他身边的人定然深不可测,这样贸然前往,是去送死。”
越子临所谓送死的主意,就是段长歌暗自下的决定。
可她的主意又何尝不是痴人说梦?
她又怎么知道段思之在哪,身边有什么人看守?
“不行!”
“别废话,我们不能全死在这。”她拔出烟杆。
她笃定道:“我们要一起活着出去。”
下一刻,段长歌只觉得手指仿佛断开般的疼,她的手一松,被越子临一下子甩开。
烟杆竟燃了起来。
幽蓝的火光照亮了美人面,有些骇人。
她这是想把弓箭吸引到她那去!
疯了!
她要来,越子临陪着,已经是情深义重,这时候这么干,就是真的失心疯!
段长歌咬牙,她何德何能?
萧琼死死地盯着越子临的脸,一动不动。
是方敛!
她还活着?
不,不是方敛。
方敛没有这个女子身上那么重的杀意。
方敛有一子一女,他曾听说这两个孩子都死在了大火中,眼下,竟还活着吗?
这样的话,暗中设计珈蓝的人,是她?
而这女人显然是陪着段长歌来的,段长歌花名在外,那么这位便是?
萧琼冷笑一声。
他真的小觑段家了,不愧是百年将府,深不可测。
女儿是萧钰的儿子,这位是罪臣之女,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譬如,段思之与宁王的故旧?
他玩着箭头,笑容彻底消失。
一枚针,嗖地从她耳边飞过。
如果是箭,即便在黑暗中使用也可,因为射程和范围都极大,但是这枚针,射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又一枚针划过。
恰到好处。
这绝对不是意外!
这个人在黑暗中能看见?
在黑暗中可视物体,又用针的是——镜。
他是皇帝密位,定然在皇帝身边。
下一枚针,射到了她的脚边。
他究竟想做什么?
下一枚针却刺到了她身侧的书案上。
萧琼似乎低声叫了镜。
这针仿佛在提示她方向。
她不能确定这是陷阱还是其他,但她知道,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
又一枚针射在了帘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跟了过去。
针不断向上,箭也是如此。
“陛下,”越子镜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