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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红楼钗黛]咸猪手,蟹黄酒-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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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姨妈面上口里犹自强硬:“难道宝丫头死了,我竟不活了?”心中却早已软了。故虽私下里仍对宝钗不理不睬,在外人面前却过得过去了。

    贾母因薛姨妈总和王夫人鼓吹金玉良缘,本来心中对宝钗实在喜欢不起来。后来茜雪那边传过来宝钗素日的行止,逐渐知道宝钗确实是个稳重懂事的好孩子。虽则她私放了香菱,未免于礼法不合,但越是如此,越显得这孩子是个肯为外人着想的有心人,并不一味是死守着书中的所谓圣贤道理、不懂得变通的。因此贾母反倒更加喜欢起来。

    这日二月十二日,正巧是花朝节,又是林黛玉的生日,众姑娘都穿的花团锦簇的,连宝钗这等平日不喜装扮的人也穿了一身葱绿的衣裳,越发显得唇红肤白,眉目如画。诸位姑娘去贾母房中请安问话,团团坐了一屋子的人,一个个都鲜嫩如花朵一般,喜得贾母笑逐颜开。因是林黛玉的生日,更是拉着她多说了几句,一时见她身上挂着一个柳黄色的攒心梅花的络子,不觉托到手里赞道:“好精巧的活计!”又命取了眼镜来,戴上细细看了一回,问道:“想来这是宝丫头给你的生日贺礼了?”

    黛玉笑着回道:“不是呢。她是做了四色针线的,昨日才送到我那里的,还收在紫鹃那里没带出来呢。这是她房里的莺儿做的,这等花样却是从前没见过的。”

    贾母听了,先向薛姨妈笑道:“林丫头是被我宠坏了,你听听这刁钻劲儿!宝丫头心倒好,巴巴地做了四色针线送给她,她倒还嫌送的晚了!”

    众人都知道贾母是在开玩笑,王熙凤在旁伺候,更是猜到这是贾母有意想抬举宝钗,不等别人接口,先抢着说道:“正是呢。林妹妹的意思,我是知道的。只因宝妹妹针线活做得好,就想着早些收了礼,好在生日正日戴在身上。不想宝妹妹做活太过细致,偏到了昨日才送来!只好巴巴地把她丫鬟打的络子先戴上了。”说着大家都凑趣笑了起来。

    贾母也点头笑着说道:“可见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是个心灵手巧的,丫鬟也是这般。”又笑着望向薛姨妈道:“姨太太,养了这样的女儿,是你好福气啊!”

    薛姨妈此情此景,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陪笑道:“老太太这般赞她,只怕纵了她,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大家都笑着说:“哪里的话,宝姑娘向来是最知礼懂事不过的。”

    众人说笑声中,黛玉向宝钗使了一个眼色,宝钗会意,两个人见机缓缓出了屋子。

    黛玉先说:“你那针线活我拿给老太太看了,老太太也夸说精巧呢。我只当你这些日子忙,必是没精神应付这些的,不想竟费了这么大心思。多谢你想着了。”

    宝钗道:“原是事先都预备好了的。去年知道的太仓促,今年自然要补足的。”想了想又道:“怪不得老太太在人前那么夸我,原来是你说的。”

    黛玉道:“这府里的那起子下人我还不清楚,多是喜欢说人是非的,如今惟有老太太发话了,他们才不乱说,只怕你的日子也就好过些了。”

    宝钗忙道:“多谢你为我想的周全。这些倒也没什么。既然做下这等事,早就预料到如此了。这倒比我想的还好些。”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眼圈红了。

    黛玉见了,忙问道:“姨妈那边如何说?难不成还是先前那样子?”

    宝钗忙将泪水忍了回去,缓缓说道:“那毕竟是我哥哥,也怨不得她这么生气。我只是……我只是……没料到……算了,求仁得仁而已。这也是我应得的。”

    黛玉见她这个样子,不觉叹道:“其实若你瞒了姨妈,也就不会如此了。罢了,想来你们母女之间,你处事断然没有瞒她的道理。听闻你现在要打理好几处的生意,姨妈并不派帮手,可忙的过来?若是忙时,把别的活计让我帮你一些也好。”

    宝钗听了,吓了一大跳。她素知林黛玉有不足之症,虽在贾府住了几年,却一向无人敢劳烦她的,因了这个病症,平日里也是喜静不喜动的,想不到今日竟然主动开口,说要帮自己分担,简直有几分受宠若惊。忙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倒也没什么忙的,习惯了就好了。”

    黛玉笑着说道:“别的不说,这些针线活计只怕我还是可以帮忙一二的。或者有别的兄弟姐妹要过生日,你要花费心思准备些四色针线,也未可知。”

    说的宝钗也笑了:“除了你,并没有别的人……”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忙改口道:“倒也没有什么。”又看了一眼黛玉道:“你秉性体弱,依我说,眼下竟把身子养好,是最关紧的。”

    黛玉道:“你也不必疑惑。我并不瞒你,你初来之时,虽诸人多赞你,我却恐怕你心里藏奸,是那种口蜜腹剑的小人。如今经了香菱的事,才知道你果真是一心为别人着想。为一个丫鬟尚且如此,想来你往日里也必定是言行如心了。我虽不及你事事妥帖,滴水不漏,却也是佩服的。日后若你有事,只消遣人招呼一声,我但凡能力所及,必不会推辞。”

    宝钗自来贾府投奔亲戚后,就知道诸姑娘之中,林黛玉是个最出类拔萃,才貌双全的,因此心中视她更与别人不同。只因素来知道她心思细密,聪慧敏感,故虽然处处竭力相待,于言语上并无过深的交情,生怕一时不慎,触怒了她。却想不到只因为香菱做下了这么一桩于情理有亏的错事,反得她如此相待,更是喜出望外。

    其后两人又说了一些什么,宝钗仍处于震撼当中,说过就忘,却是不大记得了。待林黛玉走后,她忍不住问那个神秘声音道:“你都听见了吗?莫非是我听错了?”

    那神秘声音起初沉默不语,后来被她反复问了几遍,方不耐烦地说道:“这又有什么?本就该如此的。”就再不回答了。

    当天夜里,宝钗做了一个梦。梦中依稀听见人说:“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猛然惊觉,才认出那竟是林黛玉的声音,不由得疑惑,反复回味了半天,这才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32章

    虽有王夫人、贾母先后开口替宝钗说情,但薛姨妈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竟然偷偷背着自己,做下这等忤逆之事,心里就格外愤怒震惊,私下里向着薛蟠道:“你妹妹外人看着明白,其实是个糊涂人。果真薛家列祖列宗保佑,她有幸进了宫,或是寻个人家打发了,也就是了,现如今不过容她在家多吃几年闲饭。我们都不要去理她,只怕还少生些事端。”

    薛蟠先前听说宝钗私放了香菱,也曾惊怒责骂了一回,和外面相公们抱怨时,都劝着说:“她是你妹妹,又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原比旁人尊贵些。论理,莫说开恩放个没收房的丫鬟,就算赶了为你生养过的姨娘,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不是,少不得你做兄长的多担待些。若是真个为这事跟她急了眼,传了出去,外人不说她莽撞,倒先说你为些小事斤斤计较了。还不若宽大为怀,就此罢手了去,倒也落得一个贤名。”

    薛蟠一听果然有理,也只得将先前抱怨嗔怪宝钗的念头给移开了。他是不愁没女人的人,一面薛姨妈遣了人替他在外面物色张罗,要寻那标致的女子买了做屋里人,一面在什么锦香院、丹桂坊里头胡混,大把银子洒过去,自有花枝招展的姐儿们和唇红齿白的兔儿爷们凑过来恭维奉承。

    这边薛蟠听薛姨妈又在自己面前抱怨妹妹,心中暗自思忖,家里的生意多有要烦宝钗之处,再加上宝钗现如今打理着一部分嫁妆产业,那一家绸缎庄正是自己带哥儿们姐儿们购置行头时常逛的地方,白拿的多了,自然心生愧疚,反劝薛姨妈道:“娘先别把话说满了,将来有事要烦她时,岂不尴尬?”

    薛姨妈冷笑一声道:“不过一个女孩家,赔钱货而已,我哪里有事要烦她?我难道没生儿子?纵有事时,难道你舅舅、二姨母会不帮忙?”遂不肯听从。

    那薛蟠是个没成算的人,不过随口一劝,原也没放在心上,早出门去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了。

    其后宝钗也曾试图竭力挽回,三月接连是王夫人、探春、贾琏三人生日,薛家少不得送些生日贺仪,往日这些人情往来都是宝钗和薛姨妈母女合计着的,宝钗因恐薛姨妈诸事忙乱,独力难支,便赶着打点好礼物,趁早间请安时奉于薛姨妈,原指望着缓和母女关系,谁知薛姨妈却道:“姑娘虽未出阁,不过得了这么点子嫁妆,就自觉翅膀长硬了,竟想着当家作主不成?你这些东西既是用嫁妆钱买的,我断然不敢收,不然传出去倒像我这个当娘的贪图你嫁妆了!”把宝钗噎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回,只得背地里默默流泪。

    莺儿便同宝钗道:“太太竟是糊涂了,昔日里母女之间何等和睦,如今竟为点小事隔阂至此,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莫非在她心中,你这个亲生女儿,还比不得儿子的一个屋里人来得要紧?”

    宝钗扭头拭泪,强笑道:“又是胡说。是我不是在先,不该逆了她的意思。”

    谁知那个神秘声音听了,突然插口道:“啧啧,天底下只有不是的儿女,哪里有不是的父母呢?纵使父母做了什么对不住儿女的事,也是做儿女的活该,或者是上辈子欠了什么孽债。你果然有这等觉悟,无怪乎上辈子被人卖了还数钱了!”

    宝钗听了,心中颇不是滋味,欲要反驳,竟感处境凄凉,意兴萧索,也没心情似往日那般讲些大道理,不过寥寥数语就煞了尾。深夜之时,辗转反侧,暗想:难道母亲平日里说疼我,竟是哄我不成?竟为了个香菱同我生分至此!转念又一想:我毕竟忤逆了母亲的意思,也怨不得她生气。只是日久见人心,这里头的缘故到了后面她自然会明白,何必急在一时?她将嫁妆里的一些产业推给我,未必是真个有意为难惩罚,说不定是在考量我才干,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方定下心来,打定主意要将这些产业打理妥当。

    这一日已是暮春四月,树上花已半落,绿叶成荫,茜雪正和几个小丫头正在院子里嬉戏,突然见莺儿娘带着陈义的婆娘来了,知道定然是来回绸缎庄的事情的,忙回房禀报宝钗。——自从绸缎庄的刘掌柜卷款私逃后,绸缎庄就由陈义家的小三子代为照看着。这却是宝钗嫁妆里的产业,又因小三子不好进内院来,就由陈义婆娘代为回话,渐渐地把一个不问外事的粗使婆子逼成个管家娘子了。

    宝钗翻看了那账册片刻,笑着向陈义婆娘道:“小三子做得很好。只是这里有一笔账,记的却是从外间赊来的五匹杭白绫,五十尺白棉布。这杭白绫倒也罢了,咱们家从来不做棉布生意的,这想是有个缘故。”

    陈义婆娘皱眉低头想了半日,突然间一拍大腿道:“是了。瞧我这老糊涂。小三子专程提过一提的,差点给忘了。这布却是大爷前日交待的。想是要拿来派什么用场,也未可知。”

    宝钗听了道:“这可就奇了。这白棉布又拿来做什么?”想了一想,方问道:“莫非是哥哥那群契弟家里出了白事?”几个人想了又想,一时想不出来。

    待到午后,宝钗又去府里寻诸姐妹说话时,正巧诸姐妹都在贾母处说话,连王夫人和凤姐都在,就也去凑热闹。一时间看到贾宝玉换了素服,正急急要赶出去,四下一问方知道,竟是贾代儒的孙子贾瑞前日没了,宝玉身为同窗,又是同族,理应前去吊唁。

    宝钗两下一对照,随即便明白了薛蟠吩咐要杭白绫和白棉布的用意。正在惊诧间,贾母又把宝玉唤回来,嘱咐了半天,不过说些贾代儒痛失爱孙,要宝玉吊唁时劝解宽慰几句,又出言问道:“怎地不见你秦家侄儿?”宝钗就知道说的是宁国府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因他在贾家学塾里的缘故,常住在贾家,于这里里外外也是熟了的,就连宝钗,都在路上远远遇见过两次。

    王熙凤笑着回道:“他原是要和宝玉一同去的,两个人都已经换过了衣裳,正要出门时,偏老太太唤宝玉回来,因屋里诸位妹妹都在,他不好进来,就等在外面。那外头廊上候着的不是?”

    众人都往外头看,果然见外面廊上影影绰绰有个人站在那里,都笑了。贾母也笑了,道:“果然是个懂礼的孩子。”又嘱咐宝玉道:“等你们回来,只怕天也晚了,你秦家侄儿住的远,路上不好走,不若依旧留他在家里住一晚。”宝玉忙答应了,这才辞了贾母,同秦钟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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