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钗黛]咸猪手,蟹黄酒-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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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静见香菱走后,宝钗神色阴晴不定,只当宝钗仍旧是为了香菱之事筹谋,笑道:“怕什么,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户人家一向对咱们客气得紧,知道咱们是能同宫里说上话的,言语分外恭敬。若是果真做出什么来,咱们这些娘家人难道不能去讨个公道不成?”
宝钗缓缓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旁人家都要靠娘家兄弟出头。咱们这些人并无什么兄弟,少不得也只能自己去了。”话说到这里,想起自己那不成器的哥哥薛蟠,一阵黯然。
姚静见宝钗的样子,忙劝慰道:“你过几日就要出嫁的人,此时不忙着赶制嫁衣,尽在这里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几日我同你师父生怕你累着了,不敢惊动,为了给你准备嫁衣我们两人忙得要死要活,难道竟是为了看你这副形容的?”一副把宝钗当自己人的恨铁不成钢。
宝钗这几日心情莫名很不平静,却说不上来原因。此时见姚静这副模样,又想起她先前所说“娘家人”的话,便如同得了依靠一般,将心中担惊受怕之事和盘托出,道:“我这几日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姚静哂笑:“原来你竟信这个?”
宝钗缓缓道:“从前是不信的,不过经了这许多怪异的事情,却也不由得不信了。”
这话却说到姚静的心坎里了。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时空错乱的事情都能发生在她身上,世间种种怪异难言之处,也少不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正点头附和时,结果就听到宝钗道:“我思来想去,必有缘故。只怕不是生意上的事情,就是我家里的事情。有你和师父坐镇,咱们住在这里必然是稳妥的。”
这话里却有暗赞姚静稳妥的意思。姚静岂有听不出来?她好容易得了宝钗的赞许,正心花怒放,想着该如何措辞时候,却看到小红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了。宝钗一眼望过去,看见小红的神色,心中就是咯噔一声。她知道小红是个能干的人,颇有心计,眼下却这样一幅紧张的样子,可见必是有什么大事。
果然就听见小红急着说道:“宝姑娘,不好了,方才芸哥儿打探来消息说,京城里有船队在南海里遭了海盗,货丢了不说,几船人一个也没能回来!”
第171章
宝钗听说是这个事,心中却仿佛有一块大石落到地上。她见小红说得急切,连忙向她道:“你慢慢说,不急。不知道芸哥儿是从何处问过来的消息,又是京城哪家的船队遭了难?”
姚静先前听小红这么说,早吓得心惊胆战,如今见宝钗一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神情,方缓缓平和起来,心中懊恼道:是了。我太过在意,反倒糊涂了。家里入伙的生意这次还没出海呢,任凭旁人家遭了难,又和我们什么相干?真真是关心则乱。由此可见,术业有专攻,我断然做不了买卖。
果然听得小红喘了一会儿气,方道:“听说是京城吴家的生意,就是家里有姑娘在宫里当贵妃的那个吴家。芸哥儿也是在道上吃酒,听旁人偶尔间提起的。听说他们家的少爷见海运颇能获利,故而求了娘娘,备了几船货去,先前也赚了不少,据说吴贵妃省亲的那个园子,就是用这里头的钱修的,如今连人带船都没了,算起来只怕要亏空呢。”
宝钗叹道:“据我来看,何止是亏空,只怕先前他们那几遭赚的钱尽数赔进去,也未可知。旁的不说,这出海的船只是从何处筹备的,少不得是几家合力的本钱。如今遭了难,抚恤亡者尚且来不及,哪里能凑出多少银子来,把本钱一一还给各家,以后要扯皮的事情多着呢。”
孙穆等人听说船只出了事,纷纷过来打听消息,听了这话,感叹道:“这贾家的来历,难为你也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宝钗解释道:“京城里的生意,数来数去,说白了不过这么几项。他家因贵妃娘娘在宫里开销大,故而舍了脸皮出来做些本钱小、来钱快的营生,难免急功近利些,多有妨害到别人的。京城里做生意的人家,又有哪个不知道的?无非是看在宫里娘娘份上,不同他家计较罢了。今日这么一遭难,不知道有多少心胸狭隘的暗地里称愿呢。可见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了想又道:“咱们是背地里关起门来说话,虽然没说什么不好的,但倘若话这么一流传出去,早晚变了味道,反被人误会,惹出祸灾来,倒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她见莺儿、茜雪等人也跑来听消息,只恐人多嘴杂,故有这么一说。
孙穆闻言笑道:“这个你放心。咱们又有谁是喜欢往外头乱嚼舌头的?只是先前见京城吴家何等豪奢,吴贵妃省亲时候,也把银子使得像淌海水似的,我当初还纳闷呢,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竟是从这上头来的。”
张嬷嬷也道:“当年吴贵妃省亲时候,吴家何等的富贵,如今海上的船只遭了难,眼看就要败落下来,难道吴贵妃在宫中竟然不想着帮衬不成?”
宝钗闻言默然。孙穆看了张嬷嬷一眼,走到她面前,拉着张嬷嬷的手说道:“嬷嬷久居深宅大院,想来并不清楚这宫里的事。这宫里规矩严得很,更与民间不同,娘娘封妃之时能上一回金册,赏赐给娘家的聘礼也是有数的东西,不过那么几样,看起来虽然多,但一来除金银外,只能好生供起来,不方便动用,二来这京城里人情往来,设宴款待的势头想来嬷嬷也知道,怎经得住这般挥霍?除册封时候的赏赐外,过年过节亦有节礼,满打满算一年到头不过千两银子,在他们这等人家又能算得了什么,便是宫里的公公们出来走这一回,难道他们竟然敢不奉承孝敬的,连孝敬的钱都不够呢。”
张嬷嬷听了口中直念佛,连声道罪过可惜,突然又悄声道:“既是吴贵妃家里如此,难道那府里竟能免俗不成?”
孙穆知道她问的是荣国府贾家,只是贾家与吴家不同,同她们颇有牵涉,不好背地里讲人是非,只是摇头微笑,终不肯说。张嬷嬷也知道自己造次,轻轻一笑,慌忙掩过话头。只是经她这么一提醒,宝钗身边几个聪明的丫鬟,如小红、茜雪等人,已经开始计算贾家这些年的开销,虽然她们位卑权轻,未能得窥全貌,但是偶尔也曾见识到一鳞半爪,如今和孙穆这一番话对照起来,都暗暗心惊。
小红更加大胆些,心中已经开始暗自寻思:难道前几年二太太张罗着要给宝二爷定下宝姑娘,这几年老太太一意主张要宝二爷和林姑娘成亲,都是为了填补这里头的亏空不成?不过她也知道轻重,明白这样的想法在心里头想想犹可,万万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红尚如是想,宝钗身为当事人之一,心中滋味可想而知。不过她到底两世为人,人世间的酸甜苦来也已品尝大半,此时反而有种堪破世事的淡然,微笑着说道:“张嬷嬷这话却是差了。说到底,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等无知俗妇为了头面衣裳,机关算计,争得不可开交,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到底,金银诸物俱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要宝兄弟能待林妹妹好,就算他不善经济仕途又有何妨。只求不添乱就够了,难道林妹妹的嫁妆还不够他们两个使的?林妹妹是何等清高之人,你们竟替她操心这个吗?”
对宝钗而言,贾府中人,全无一个黛玉来的重要。故而说着说着,先前还想着讲些大道理,渐渐就难免把话题引到黛玉身上了。黛玉要同宝玉成亲,宝钗自己也要下嫁冯渊,这对宝钗来说俱是无可奈何之事,几千年法理如此,虽有万般不甘,也不是她们几个弱小女子可以大胆挑战的。只是胸中难免暗暗积郁了一些不平之气。此番言语,看似是为了劝诫众人,实则也是为了安抚自己。
孙穆和姚静都是明白宝钗心事的,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好生难过,但一时也是束手无策。茜雪和小红几个只知道宝钗同黛玉十分要好,却不敢往这上头想,但见宝钗这副形容,不知道为什么,也暗地替她难过。
一时场上气氛颇为压抑。姚静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挑起话头,问宝钗道:“既是吴贵妃娘娘家里的事情,想是同咱们不相干了吧。”
宝钗眉宇之间愈发凝重,摇头道:“天下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又都是生意经营之道,同属海运,怎能同咱们不相干?只看事大事小罢了。做生意总有亏赚,输赢都是兵家常事。我只盼那些人胆子大些,不要为了这些消息吓破了胆子。”
宝钗为人一贯稳重,纵使有千钧的担子担在肩上,也习惯于云淡风轻,又能每每想出妙法来化险为夷。故而这般久而久之,众人便都觉得,天大的事情经宝钗这么妙手一理,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故而此时众人也未把这消息真正当回事,只有小红点头说道:“姑娘所言极是。芸哥儿也说怕跟咱们合伙的人家心思不齐,因了这个消息,惹出风波来,故而要我早早来通报,知会姑娘一声,方便应对。”
宝钗点点头,道:“难为他想着。你且替我转告他,就说他的这番苦心,我已是记下了。”这便是承情之意。
小红素知宝钗是个滴水之恩、涌泉以报的人,既说了这话,日后少不得要许贾芸什么好处,当下心中也为贾芸暗暗欢喜,正在此时,又听得张嬷嬷笑着打趣:“芸哥儿这孩子我也见过。模样好,人也能干,又难得是明白事理的,小红姑娘好福气啊。”
小红虽一向是伶牙俐齿惯了,听了这话,却难免粉颊绯红,被莺儿、茜雪等人好生打趣。
但事实上此事遗祸非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吴贵妃家里的船只遭了海难,致使亏了大钱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城中传得甚远。起初众商家一窝蜂地捧了些礼物上门去慰问巴结,待到不知道谁打听出来今上转去宠爱新人,吴贵妃受了冷遇,也就无人愿意巴巴赶到吴家门前用肉包子打狗了。
这也倒罢了,横竖宝钗在京城里经营的路数熟得很,原也不需去他家拜门,姚静还庆幸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没过几日,长公主那边就遣了人过来通知宝钗,说这海运的生意太过凶险,不愿意做了,要另收些银子做别的去,问宝钗可有既稳妥又能赚大钱的主意。
气得姚静在无人时候破口大骂:“利润同风险总是相伴而生。利润越大,风险越大,反之亦然。这世上哪有既稳妥又能赚大钱的生意?若有时,天底下的人谁不争着去干?轮得到她?就算她是长公主,上头还有皇帝皇后太上皇皇太后皇太妃娘娘呢!再不济还有几位老亲王,难道大家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君子不成?纵他们是,难道他们手下人就能不吃不喝,安贫乐道了?”
孙穆听姚静这番话大有犯禁之处,忙不迭过来堵她的嘴,宝钗听了却赞道:“利润同风险总是相伴而生。利润越大,风险越大。此言极是精辟,寥寥数语,已是将世间熙熙攘攘、争名逐利之事,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了,堪为传世警句。不知道可是姚先生自己的语录?”
姚静本是极喜别人称赞之人,闻言却红了脸,摇头道:“当然不是。我都是从旁处听来的,实在是不好掠美。我还听说过,资本总是追逐着利润。若有足够的利润,足以对抗世间一切律法,铤而走险。”
宝钗闻言叹息道:“这言语极是。咱们关起门来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天底下最稳妥最能赚大钱的生意,都是朝廷把持着,如盐政如铸钱,便是这有些风险能赚大钱的生意,如海运,也非得同皇家的人攀上关系,方能畅通无阻。不过若再说得更深些,这些生意,却也不能完全高枕无忧。前朝时候,那宋朝赵家江山,可不就因为太过富庶,惹来邻居觊觎,才丢的吗?就算边境有雄兵百万,不畏强敌,内陆盗寇横行,也是一重忧虑。故而便是雄踞于那宝座之上,也算不得绝对稳妥。方才姚先生还说什么若有足够的利润,足以对抗世间一切律法。那夺嫡之争是朝廷的国事,咱们不好深论,可仔细想来,民间那什么白莲教、天理教暴民,不都是觊觎朝廷龙座上之人的权势,才丧心病狂,想着要篡位的吗?”
宝钗这番话,说得孙穆心惊肉跳,却偏偏丝丝入扣,颇有道理,孙穆一时竟不好反驳,只是笑着叹道:“你这孩子越发疯魔了。横竖朝廷上头的事,都是同咱们这些弱女子不相干的。难道你为了能赚大钱,竟疯魔到想同那天理教的人联合起来,造反不成?”
宝钗连声说不敢,说只是胡乱开个玩笑应景。孙穆也只是开玩笑。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