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令(低调君)-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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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说的都是实情。皇后素勒的处境确实十分不妙,后宫无子嗣几乎等同于永无出头之日,哪怕是皇后也难逃此列。更何况,皇帝又那么爱找她麻烦,她现在的日子甚至未来,如今来看都很不乐观。这些话让董鄂妃颔首,心中默默赞同。因为皇贵妃娘娘绝料不到会有人傻到放着承乾宫的大好前程不要,甘愿去坤宁宫那等艰难之地。可偏偏桑枝就是这么个傻子。
先打消董鄂妃的一层疑虑,桑枝才开始巧解今日行为。她问,“敢问娘娘,您觉得现在是您入主中宫的好时机吗?”
董鄂妃眉头深锁,迟疑道,“不是。”
桑枝笑了,“所以奴婢今日才敢冒死进入慈宁宫作出此等愚蠢行为。”
董鄂妃惊讶地看着她,“这么说来,你确实是为本宫着想。”然而语气中却透着股凉薄的怀疑。
“回娘娘的话,正是。”只作听不出她语气中的迟疑,桑枝终于跪在她面前,正色道,“奴婢既然决定一心为娘娘效劳,第一件要做的事自然就是让娘娘您看到奴婢,顺便送您一份大礼。”她昂首望着董鄂妃,“娘娘也说,如今不是您入主中宫的好时机。可是娘娘您想,倘若现在皇后真的被废,下一个被皇上推上后位的,除了您还能有谁呢?”她顿了顿,“这虽然看似一件好事,其实根本是件天大的坏事。娘娘您觉得,现如今皇太后健在,便是皇上趁太后养病期间送您入中宫,可等到太后病愈了呢?太后早晚要知道这件事。”
“然而,如果等到您已经入主中宫再让皇太后知道就已经晚了。”桑枝问,“娘娘您觉得,皇太后会让您安安生生地稳坐中宫吗?”
董鄂妃脸色一白,手心沁出冷汗来,“不仅不会,太后还会出手对付本宫。”
“那娘娘您觉得,现在您有能力和太后抗衡吗?”桑枝问的不急不躁,董鄂妃却额上直冒冷汗,“听你说罢,本宫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夜郎自大。太后要是现在出手,本宫必败。”
桑枝又问,“如果您败了,那么荣亲王呢?董鄂一族呢?”
董鄂妃被她问的四肢发颤,再也稳不住。她顿时面无血色,哑声道,“若到那时,只怕我族中要有灭顶之灾。”
桑枝很满意自己听到的回答。跟聪明人谈事情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只需点拨一二,对方便能想透其中关节。桑枝深深叩首道,“所以奴婢才会有今日冒死之行径啊!”她只不过完全换了一个角度来表述这件事,真正的动机目的除了她自己,旁人谁能知道呢?桑枝说,“如果您已经入主中宫,董鄂一族的结局便无可挽回。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奴婢既然诚心投靠,又岂能作壁上观?故而冒死进入慈宁宫,让太后知道此事。毕竟,能阻止皇上的只有太后。”
她又抬头望向董鄂妃,“奴婢今日甘愿冒死博得娘娘注意,无非是为了向娘娘表明诚意。古语有云,忠仆不侍二主,奴婢既然选择娘娘作为自己的靠山,又岂敢事事不为娘娘着想?”她信誓旦旦,可心底里何曾真正把自己当成什么“忠仆”?然而话还是说的漂亮,桑枝直直地望进董鄂妃的眼睛,“如今奴婢和娘娘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更是甘愿以性命作赌注表忠心,娘娘您还信不过我吗?”
董鄂妃心悦诚服,终于暂时打消一干疑虑,连忙俯身扶起她,“你既有此忠心,本宫必不亏待于你。从此以后,承乾宫里除我之外,亦以你为尊。桑枝,你可满意?”
桑枝心里一咯噔。望着董鄂妃透出状似信任的眸子,她心里一时间生出无比的愧疚。董鄂妃难道做错什么了吗?并没有。不过就是一个不得不谋求生路的可怜女人。但如今她却骗取了这个女人的信任…而且是敢于托付性命的信任。桑枝心里一沉,刹那间竟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已经被逼上梁山。董鄂妃谋生,她自己也不得不求存啊!
董鄂妃拉着她的手让她同坐,“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桑枝妹妹你便不用多礼,我们尽可姐妹相称。”
桑枝陡然站起来,连声道,“奴婢不敢。君是君,臣是臣,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尊卑之序万不可废。”其实是因为董鄂妃待她越好,她便越愧疚,所以巴不得和董鄂妃保持一定距离。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昧着良心欺骗,尤其是信任这种东西。她当然不相信现在董鄂妃完全相信自己——董鄂妃也不可能一时间付与全部信任,但到底董鄂妃确实在试探之后做了信她的准备。然而不管董鄂妃眼下对她的信任有几分,她都会愧疚。信任越重,她就会越愧疚。
董鄂妃拉住她的手笑道,“你也是个倔脾气。既然你不愿意也就罢了,只是繁文缛节便全免去吧。你既忠心为本宫,本宫又岂能不诚心待你!”
桑枝脸上滚烫,嘴里却吐出这样的话来,“娘娘如此待奴婢,奴婢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董鄂妃掩唇轻笑,“客套话本宫就不多说了,你只需记得,本宫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心做事的人。但是……”董鄂妃声音轻了轻,“若有二心之人,本宫可也不是好相与的。”
桑枝心里一抖,连忙跪下去,“奴婢之心,天地可鉴!”
“哎哟,又没说你,快起来,”董鄂妃恩威并施,再次扶起桑枝,直入主题,“妹妹你觉得,现在咱们该做什么呢?”
桑枝垂眸答道,“当务之急,是要向太后表明,坤宁宫的事情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她顿了顿,“换句话说,要把责任全推到皇上身上。”
董鄂妃脸色沉重起来。她犹豫半晌,到底是转过脸去,望着窗外轻声道道,“本宫一直侍奉在慈宁宫,外面的事情确实不太清楚。”
“娘娘,您这话说了我或许信,宫人会信,但太后会信吗?”桑枝心想,这等大事董鄂妃会不知道?只怕并非不知,而是暗地里推波助澜吧——废后这件事上,董鄂妃什么都不做就等同于默认皇帝的行为。皇帝岂会不更来劲儿?
董鄂妃一僵,呆了会儿才又握住桑枝的手笑道,“那依妹妹看,我该怎么应对这件事呢?”连本宫都不自称了。
桑枝自然听得懂她的变化,便愈发躬身道,“娘娘您要亲自阻止废后,不仅要阻止,还要光明正大,让整个后宫甚至整个大清朝都知道,您完全不赞同皇上的行为。”
董鄂妃沉吟道,“这样岂不是让皇上寒心?得罪了皇上,本宫可得不偿失。”
“娘娘,依皇上对您的宠爱,即便一时惹恼了他,可哄回皇上还不是您一两句话的事儿?毕竟当务之急是让太后对您放心啊!”
“这倒也是。”董鄂妃无比了解顺治,更懂得怎样给他顺毛。
两人谈话终于告一段落。桑枝完好无损地出了内殿,打开承乾宫的大门,守在门口的兰秀和绿莺看见她神色如常甚至面带微笑,都吃惊不已。绿莺就不说了,那眼神恨不能把她看穿。兰秀还是没有好脸色,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这时内殿传来董鄂妃的声音,“不得无礼!”
兰秀不明所以,当即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跪倒在地,“娘娘恕罪!”
董鄂妃神情淡淡的,缓步踱来望着桑枝说,“本宫刚刚才知道,原来桑枝竟是本宫的一个远房亲戚。既然是在承乾宫,以后宫里待她便如同待本宫,你们听到了?”
这霎时间翻天覆地的翻身,让承乾宫里看向桑枝的各种各样羡慕嫉妒畏惧等眼神几乎能活烧了她。然而桑枝却心里一紧,暗自赞叹董鄂妃好手段!如今她给了桑枝这样一个莫须有的身份,一来自然是为拉拢桑枝,二来也是让桑枝别无选择地站定立场——承乾宫董鄂妃的远房亲戚,就是桑枝有二心,旁人谁敢轻易信她?
桑枝默默叹了口气,董鄂妃真真是好手段啊!轻描淡写一句话,便一箭双雕,让人怎敢不心生敬畏?这要是跟她作对的话,是不是说话的功夫脑袋就搬家了,还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种女人实在太可怕。然而桑枝清楚,既然自己已经卷入棋局,日后凶险只会更甚,心机深沉之人不一定逊色于董鄂妃。
在后宫里生存,怎一个难字了得!她唯有谨慎,谨慎再谨慎。
就在这时,有宫女来报,“启禀娘娘,皇上在坤宁宫大发雷霆,已经惊动了太后。”
董鄂妃一愣,下意识地望向桑枝。桑枝却心里一咯噔,把个顺治帝恨的牙痒痒。她强压下情绪,低声道,“娘娘,眼下正是您挽回局面的大好机会。”
虽然确实对董鄂妃有利,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桑枝知道只有董鄂妃才能劝住那个该死的皇帝!
董鄂妃略一思考,扬声道,“去坤宁宫!”她说罢,握住桑枝手腕,“你跟我一起去。”
☆、第022章
坤宁宫真个是幽咽冰凝万马齐喑,里里外外跪倒一片,当首跪在大殿里的不是小皇后是谁?
皇帝冷面冷心,没个好声气,“朕令皇后禁足思过,你们哪个大逆不道,反奸猾媚上,弄出这么个小玩意儿来让皇后玩物丧志?”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小皇后原本一直攥在手里的玩偶,“朕本想看皇后有没有悔过,谁知你竟一心放在这上面,难道是一国之母的样子?将我大清皇室的颜面置于何地!”
皇帝陡然提高声音,帝王怒斥之下坤宁宫满殿寂然,只有“铮”地一声泥偶被大力摔在地上的声音。
那本就做工拙劣的小马登时被摔得四分五裂,在皇后面前支离破碎。一小截马腿崩落在素勒膝盖边,她垂眸看着,终于没忍住眼眶红起来。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皇后终于抬起头来,不轻不重地道,“臣妾听闻前日皇上将光禄大夫汤若望进献的西洋琉璃球赏给承乾宫,原来那不算玩物。”
顺治帝没料到她会反驳,登时勃然大怒,“好一个皇后!玩物丧志不说,还不知悔过!皇贵妃协理后宫诸事费心,朕怜她劳心耗神,才赏她一个小玩意聊供安歇,你呢!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好,只知道弄些个奇巧寻乐,竟不知错?”他打眼一扫,看见皇后伸手过去捡膝盖边的玩偶残肢,顿时冷笑一声,一脚踩下去,将那马腿碾地粉碎。
素勒手指发颤,停在皇帝脚边。她死死咬住嘴唇,唯恐自己发出恨声出言反驳。顺治帝移开脚,又似顽劣少年一般,挨个将七零八落的泥偶踩一遍,各个碾成粉末,才心头火气微消,厉声道,“皇后无德,不知悔过。朕令你深切思悔发罪己诏,以谢罪于天下!”
可是下罪己诏,就等于昭告天下她根本不配位居中宫。素勒明白,罪己诏只不过是废后的前戏。眼睁睁看着皇帝把她唯一喜爱的小东西毁得粉碎,她咬紧牙关,再也没忍住,挺直腰杆道,“自皇贵妃入宫以来,后宫诸事皆由她打理。就算有过,也是承乾宫的过,与本宫何干!”
她这个皇后形同虚设,权力被架空,一切事宜都要经承乾宫决议。可这还不算,更令人发笑的是,功都是承乾宫的,过就都是她这个皇后的。但凡诸事处理不当,第一个被责难的必定是她这个中宫之主。
“放肆!”皇帝大喝一声,“你既然是皇后,就身负皇后职责,不仅不思过,还把罪责全推到别人头上!承乾宫处处帮你,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竟心生怨怼!朕未见过如你这等品行拙劣之人!可见你根本不配做皇后!”
“呵!”皇后冷笑一声,昂首望着他道,“恐怕这才是皇上您最想说的。”
皇帝从没见过这个逆来顺受地小皇后如此硬气,一时心中竟有些虚。他难道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不,他比谁都清楚。但那又怎样?他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是天子,是永远不会错的。他说什么就得是什么,因为,他是这个大清王朝的主人。一时间他想到了皇太后,想到永寿宫的废后静妃,再看看眼前目光中透着冷绝的皇后,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绝不肯承认那是怯,是心虚。
然而,男人的自尊是决不允许被挑战的,尤其这个男人还权倾天下。何况他还心虚了,可身为皇帝怎么能心虚!为了掩饰这心虚和怯意,他随手抓起桌上茶盏砸向素勒,宫人便眼见着皇后闷哼一声,被茶盏砸在肩头,“砰”一声茶盏落地碎裂,跪着的皇后被砸的身子往侧边倾倒,凤袍满是茶叶,形容狼狈不堪。
“你既然无德无能位居中宫,难道不该废吗?”顺治帝大声道,“皇后之位,本就该贤德女子居之。”他端坐正位,诏令吴良辅道,“传朕口谕,兹科尔沁部镇国公贝勒绰尔济之女博尔济吉特氏,无德无才,悖逆君上,奉上不敬,侍君不亲,实不堪居中宫之主——”他说着,一旁的吴良辅却双手发抖,根本不敢顺从,当即扑通一声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