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逼良为妃-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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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逢春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噎住,平了平气息才道:“这,这——小爷是许了,顾小娘子日后出宫,这个,那个,鹏程万里,前途无量,可宫里头也不差呀!有小爷的圣眷在,顾小娘子要升发,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说句不该说的,宫外头十年寒窗出来,就是状元及第,也得翰林院里头坐三年板凳,哪里比得上宫里这条登云路呐?虽说名头不如外头响亮好听,规矩也多些,可老话说得好哇,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放着阳关道不走,非要挤独木桥,那不是自讨苦吃嘛!小娘子是明理的人,这样的话不用我多说,是吧?再说了,有道是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小娘子就是铁了心要出宫,可在宫里头,也不能任人踩呀!”
“魏师傅,”顾沅这一次停笔朝魏逢春看去,“您说人争一口气,我也想要请教,在这宫里,我该争些什么呢?”
“自然是争着在主子面前露脸了。”魏逢春不假思索滔滔不绝,“巴结好主子,在主子面前露脸,差使才能做得稳做得安,也才能升发。说是一个‘争’字,里头学问可大了!有的主子不喜欢人争,你就不能总把揽着,得耐得住,把得住,看准了机会再动手,有的主子挑剔,就得万分小心——”他见顾沅静静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又讪讪停住,“咱们小爷对底下人宽厚,是最好服侍不过的了,顾小娘子圣心独眷,也用不着争什么,只要伺候得小爷高兴就成了!”
“伺候得、陛下高兴?”顾沅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魏师傅,您也说过了,我在宫外十年寒窗,到头来,只是为了使尽花样心思,让一个人高兴么?”
“这——”魏逢春哑口无言,又想了想,“小娘子是明白人,虽说这话是大不敬,可小娘子肯跟我说这样的话,是高看我一眼,我领小娘子的情,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人可是分三六九等,咱们小爷,论身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金尊玉贵,论相貌人品,那也一样是一等一的,以小娘子的模样才气,也只有服侍咱们小爷才相配呀!不瞒小娘子,我们这些人在御前,那些大臣的模样见得多了,倒是个个道貌岸然一本正经,说话也比我们这些奴婢好听,可论起内里心思来,不往上巴结的,有,少得就像就,就像那什么沧海一粟。”他冲着顾沅微微一笑,“小娘子年轻,看不穿这些个虚头儿,不说别的,小娘子自己想想,外头哪个官儿不巴结上司一门心思往上爬,宫内也是一样么!”
“家父不曾。”顾沅神气声音心平气和,既不动怒,也无自矜,“我自幼跟在家父身边,他常道君子忧道不忧贫,虽是粗茶淡饭,总归问心无愧。魏师傅说的道理,我明白,也见识过,”她眉宇间满是了然的苦涩,“可知道归知道,顾家人终究做不到。”
这话实在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明摆着,顾小娘子是苦读书出身,改不了书生脾气。可顾小娘子视富贵如浮云,魏副总管却没法高风亮节,一面心疼自己这几日奉承巴结统统打了水漂,一面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突然眼前一亮:“小娘子这个,这个真是威武富贵都不能屈呐!您是真读圣贤书的人,”他大拇指一挑,“日后必定公侯万代!只是圣贤他老人家也说过什么在其位谋其政,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儿,是不是?甭管您什么时候出宫,如今总在御前是不是?那小爷的茶水,就该着您伺候。何况那李婉娘只会耍心思弄手段,侍奉得哪有您这么周到实在呀!昨儿晚上不过让她送了一碗安神汤,惹得小爷不爽快,一夜都没睡安稳,今儿又早起大朝,一个时辰,御前悄悄传了五六回热手巾了!这么撑一天下来,怎么受得住啊?”
他见顾沅果然神色微变,心头暗喜,说得更是详细:“听侍膳太监说,小爷早膳也没好生吃,只进了一小碗粥。如今天儿这么冷,空着肚子坐在殿里是什么滋味儿?也就仗着小爷体气足撑得住,可再怎么样的身体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呀!旁的我也不敢劳烦小娘子,只求午膳时小娘子陪着递递菜,小爷肯多进两口,圣体安康,我们这些人就烧高香了!”
他眼巴巴看着顾沅,见顾沅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点头,不由得大喜道:“小娘子果然菩萨心肠!那我就去准备着了!”
顾沅看着他喜滋滋挑帘出门,忍不住又是微微苦笑。宫里的人都说,太监的话不能尽信,她知道魏逢春的说辞不过是把自己引到皇帝面前的伎俩,可知道归知道,要她硬着心肠撂开手对皇帝不闻不问,她也一样做不到。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皇帝也已经亲口允诺,明年恩科前便离宫,这样一份离奇缘分也就此无缘,可为什么竟会日复一日地觉得,自己的前路比之前更加茫然了无头绪?皇帝的心思清清楚楚,无论对己对她,都是早早了断才好,可自己为什么竟然还会答应呢?
顾沅掀开那张宣纸,满纸圆熟整齐的《千字文》最后一句笔触忽改,显得十分触目,就像许久前的某一次旁人对她提到皇帝时那样,她的心思和手中的笔一起,乱了。
这一日皇帝依旧是午时方回清和殿传午膳,进殿时脸上的疲色已经掩不住,又传了一回热手巾,强打精神坐到膳桌前,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只道:“撤了罢。”
魏逢春心里担忧,使了两回颜色,见顾沅依旧立在一旁不动,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赔笑:“小爷好歹用点儿,就是不看别的,就看在这几样儿是顾小娘子亲手端过来的——”
皇帝没有半点食欲,疲累到了极处,连顾沅在旁也没能发觉。她此时才注意到顾沅,略一惊讶便已了然是魏逢春的把戏,心里暗自苦笑一声,随意看向一样清淡些的菜色:“就这一样。”
按规矩皇帝御膳时不必自己动手,想吃的菜色自有人挪到案前,以往都是魏逢春动手,这一次他朝顾沅连使了两回眼色,见顾沅也依旧不动,只得又自己动手:“小爷尝尝这一样儿?”
果然是心不甘情不愿来见自己,所以打算只做美人瓶一样的摆设?皇帝心底更是苦涩,看着盘中菜只是皱眉,半晌才提起筷子,却突然听到顾沅的声音:“陛下不必勉强。”
哪有这么拆台砸人差使的?魏逢春心里气急败坏,抬起头正要反驳,却见顾沅已经伸手替皇帝取下了手里的筷子,自旁边铜盘里拿起热毛巾,替皇帝又擦了擦脸:“陛下累极了,既然吃不下,不妨先歇过了再传膳。如果陛下不嫌弃,臣再为陛下背一卷书,如何?”
她声音温和,眉目间满是怜惜,皇帝只觉如坠梦中,明知梦醒后不过一场凄凉,此刻却仍只愿这一场美梦不再醒来,仰头望着顾沅的脸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好。”
司设早在廊下等候,不过一刻功夫,便将寝殿收拾妥当,皇帝解衣进了御帐,明明是疲累到了极处,可心里千头万绪,怎么也睡不下去。顾沅的声音适时地在帐外响起,皇帝安然的同时,自己又忍不住苦笑,倘若当真养成了习惯,不是更舍不得放她离开?
终究是累得狠了,不过盏茶功夫,一卷书未完,御帐内已经呼吸均匀。顾沅止住声音,在明黄帐帘前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撩开了帐帘。里面是一层天青绸帐幕,再撩开来,皇帝安安稳稳闭目,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睡得正熟。
刚刚眼前眉目间掠过的惊喜眷恋再一次在心头划过,顾沅在心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刚刚本不该如此提议,皇帝本也不该再这样答应,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可事到临头,竟然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出了错。
☆、第37章
皇帝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醒来时已是申时过半。程四娘隔着帘给皇帝请了安,一边打帐帘一边禀报:“今儿小爷睡得好。听说小爷没进午膳;宁寿宫老娘娘派人来看了一回,招魏总管去宁寿宫问了话。老娘娘有懿旨;小爷近来操劳太过,今儿不准见人理事;要在殿里好生歇一日呢。”
皇帝睡梦中隐隐觉得殿内有些人声走动,只是眼皮沉重得仿佛粘在了一处;根本抬不起来;索性不理会继续睡了过去;不意竟是太后派了人过来;心里既感慨又不安,待司衣服侍着梳洗更衣已毕,便招了魏逢春问话。
“回小爷的话,”魏逢春的口风与程四娘如出一辙,就是两个眼睛怯生生的,仿佛在宁寿宫里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才太后老娘娘招了太医来问话,奴婢也跟着听了一耳朵。太医正说小爷是心神耗费太过,加之郁怒气滞,要静养。老娘娘派人给内阁和鸾仪司传了话,今儿先撤了膳牌,要小爷歇一歇。从明天起到冬祀,先停一阵子日讲,理事见人也不许超过两个时辰,让小爷好生调养一阵。听说阁臣们原本还有些不情愿,只是听太医正说小爷若不休养,只怕要犯了旧疾,才也不做声了。老娘娘说了,她也觉得小爷近来比七月里瘦了些,这阵子问安全免,小爷只管在清和殿里好吃好睡,什么时候长足了斤两,什么时候再去见她罢。”
大朝的时候已经将郑廷机一案彻底料理明白,几处赈灾的事也都接近尾声,眼前剩下的多半是些寻常部务,暂时放手也出不了岔子,倒是冬祀时诸王三年一觐,又有承爵考要主持,确实需要养精蓄锐,皇帝仔细想了想,便点了头,按太后的意思,令奏事女史将奏折收过一边,转脸见魏逢春抱着拂尘侍立在一旁,依旧有些六神无主,便朝他道:“可是母后说了什么?”
魏逢春一个哆嗦,却不答话,只勉强挤出个笑脸:“老娘娘吩咐御膳房照宁寿宫的例,给小爷备了桌膳食,小爷可要先进一些?”
太后性情最重规矩,想必这一次魏逢春吃了苦头,皇帝心中了然,便也不再追问,从从容容进了膳,眼看着到了掌灯时分,顾沅却一直不曾见,随口道:“阿沅歇下了么?”
魏逢春应声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回小爷的话,老娘娘说顾小娘子和李女史侍奉得不好,要——”
他还在吞吞吐吐,皇帝已经站起身来:“要什么?!”
“要重新学了规矩再到御前来——”
“你怎么不早说?”皇帝又惊又怒,立时吩咐传辇。魏逢春一面叩头,一面拦阻,“小爷,小爷,太后老娘娘招人过去的时候还有话,说是教训了晚上就送回来,如今宫门眼看就要下钥,小的已经派魏莲去打听了,小爷先等等消息?这么着兴师动众,到时候不是更对顾小娘子不利吗?”
他情急之下说得直白,皇帝怔了怔,唇边突然现出一丝冷笑:“除了你和崔成秀两个,没事儿拿安神汤的规矩算计她,还有谁这么胆大包天?”她回身在罗汉榻上坐下,看了魏逢春一眼,“朕这些日子朝务忙,无暇他顾,虽然发了话,要你们好好照例她衣食茶饭,却也从不曾过问,这是朕的过失。今天得了空儿,你把阿沅近来的情形从头到尾说给朕听,漏了一个字,朕查出来,要你的脑袋。”
那一眼几乎冷到了骨子里,魏逢春吓得腿肚子转了筋,不敢隐瞒,将自己所见一一说明,见皇帝脸色渐渐惨白,只拼命往上叩头:“奴婢们只是这么劝说了顾小娘子几句,也是为了,为了顾小娘子和小爷早日和美,旁的心思,是万万没有的呀!”
“你劝得好,”皇帝微微冷笑,“崔成秀也是天天这么一副说辞烦着阿沅?”
“崔总管与顾小娘子不大见面,只围着李女史转。”魏逢春低眉顺眼地回话,“他话里话外,都替李女史把揽差使。奴婢私下里想着,别不是想拿李女史跟顾小娘子打擂台吧?”
这句话却让皇帝糊涂了,她仔细想了想才若有所悟:“那个李婉娘?她有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她在殿里守了一夜,朕不曾追究?”
魏逢春打着哆嗦点了头,皇帝心里头怒气一拱一拱,几乎坐不住,眼见他在自己面前叩头如捣蒜,恨不得一个窝心脚将他踹出殿去。她知道魏逢春和崔成秀将安神汤的差使指派给顾沅是别有用心,只是贪恋着每日能与顾沅多相处一刻,便也不曾多过问,却不想原来私底下却是随差使奉送了这么些蝇营苟且的言语伎俩,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何况是顾沅呢?
“以后朕与她的事,不许你们自作主张。”皇帝寒着脸道,“阿沅喜欢练字,就随她练,不许搅扰。朕练字的时候,你们也敢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魏逢春听得连连叩头:“奴婢明白了!奴婢日后就把顾小娘子当主子一样伺候,再不敢说些有的没的了!”
“告诉崔成秀,他也是一样。”皇帝目光落在一旁的自鸣钟钟面上,想了想,又站起身来,“派人再去一趟宁寿宫,一炷香里还没消息,就去鸾仪司值房取钥匙,朕亲自去一趟!”
“是。”魏逢春捏着汗,在殿门外又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