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两都纪事-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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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侧脸看她,她这样大事小事都杀伐果决毫不拖沓的性情,难得犹豫起来。片刻后,她才伸出手,如儿时宽慰她那般摸了摸她柔软的后颈,坚定地道:“会,会原谅你。”子不教,父之过,你的错处,又何尝不是我的错处?
说话的功夫,鸟雀吃饱喝足,展翅远飞而去。
纵然有手炉,在室外久了依然寒冷彻骨,尤其两人的衣摆都被沾上了积雪,遇热融化浸湿到内里,容易生病,需先将衣衫更换。
走回偏殿的路上,太后才与她说起张璟告密之事。秦觅贪墨案审结时,张璟先告知王泊远施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璟的意图昭然若揭。给事中殿前被杖杀后,清河屡次相邀王泊远赴府内小聚,亦是太后的暗中安排,等的便是张璟与王泊远两枚棋子同时跳入。
太后目视前方,淡然说道:“长庚,身为君王,需有识人之才能、用人之正道与容人之雅量。你心中当有自己的宏图伟业,张璟之流,性多诡谲,有乱世之能却无治世之才。重用他,只会助长党同伐异之风,只顾内斗,改弦更张之诸事难得发展。”
譬如先帝,纵容颜氏与萧党相争二十几载,期间国内局面稳定,是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本朝历经数位先祖打下来的基业终归稳如磐石。然而,假若不谋出路,亦毫无长进之心,唯有落得坐吃山空的下场。
唐潆郑重地点头:“我会谨记。吏部两位侍郎,平庸无能,是以我一直难以决断由何人补任尚书之缺,休沐假将至,索性先拖着,暇时可好生思索。”
太后笑了笑:“如若萧相举荐,你听他的便是。”数年前,她尚且对萧慎存有疑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已能窥知萧慎的确是难得的股肱之臣,刚正不阿,忠心不二。
“好。”唐潆笑弯了眼睛,与她一道抬步入内。
两人分别由宫娥侍奉,去更换干净的衣裳。冬日昼短,唐潆换好衣服时,天都黑透了,殿外白雪皑皑,宫灯映照下的一半是昏黄,隐匿于阴影中的一半是微熹。
唐潆在殿内候了片刻,太后才出来,她将掌心置于忍冬的手上,步履较平时似乎略有些缓慢。唐潆迎上去,不舍地道:“阿娘,我回去了,明日再来。”
太后颔首:“雪天路滑,下次你早些来便早些回去,勿要留到夜里了。”
唐潆欣然答应,心里渴望她如以往那般将自己送到门外,但她今日显然并无此意,甚至都未让忍冬恭送,只是派遣了另一名贴身的娇俏宫娥。
这样的安排不得不说是不合常理,唐潆心里觉得奇怪,又按捺住疑问。她走出未央宫,在深沉的夜色中,往宣室殿而去。
将就寝时,她想起前阵颜殊送了她一本游记,遂让池再从里间的书橱上取下来。池再在床榻旁掌灯,提醒道:“陛下,夜深,再看书恐坏了眼睛。”
唐潆翻开书册的扉页,淡淡应道:“无妨,朕看一会儿便睡下。”
池再只好由她,又命人就近将宫灯的灯花挑挑,能更亮堂些。
游记再有趣,都是密密麻麻的字,约莫片刻后,睡意席卷上来,唐潆将书册放下,安然躺到榻上,便欲入眠。
留下司寝的宫娥,池再领着宫人退到殿外。
冬夜寂静,很快便沉浸于恬淡的梦乡中。这夜的梦,可谓纷繁复杂,兴许是她睡前看了颜殊赠送的游记,颜殊率先步入她的梦境。恍惚间,似乎又是初次窥见自己心事的那日,颜殊与太后凭桌而坐,他将自己的手搭在太后的手腕上——
这个姿势……不,不是……他是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脉搏上……诊脉?颜殊与家族不容,早年便隐居于山中,拒受人接济,他曾向余笙的父亲学了些歧黄之术,在外便借此行医,经年累月,医术确是日渐精到。
阿舅是通晓医理,但是太医院的医正每月都会请脉,何以他与阿娘暌违相见,竟先替她诊脉?
千秋宴之夜,太后突然的异常,今日的异常……种种以往不曾注目的细节如海潮般涌上心头,狠狠将睡梦中的唐潆惊醒。
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起,她猛地睁开眼睛,立时掀开衾被,直往外走。
司寝的宫娥听见动静,忙向里间走去,见皇帝面白如纸满头虚汗,心里陡然一惊,还不待她们询问,皇帝先急切地吩咐道:“速速将医正召来!”
虽然不明所以,宫娥领命而去,走出几步,又被皇帝叫住:“令他携上太后每月的脉案。”
☆、第51章 脉案
官员应卯上值,唯有太医院的医正与医官是随时待命,不消时,医正便入得殿来。
医正年逾五十,精神矍铄,他挎着医药箱,弯身行礼。唐潆正坐殿中,适才她更衣洗漱,跌宕不安的心境略微平和几分,耐着性子候他礼毕,劈头便向他索要太后的脉案。
皇帝身系社稷江山,为免歹人趁机作乱,皇帝的脉案一直都是重要机密,轻易不可示人。太后虽是皇帝的母亲,居于深宫,其脉案的机密性自然不比皇帝,因有宫娥吩咐在前,医正毫不犹豫地将脉案双手递呈上去。
脉案里,张张白纸黑字,唐潆细致认真地看了前面几页,又看了中间几页,最后看了新添的几页,大概情形在心中便有了数。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具体的,还需向医正垂询。医正呈上脉案时的态度无半分遮掩,加之看过脉案,唐潆此时的语气转为平和:“冬日天寒,太后近年身子又不比以往,故而朕颇为牵挂。”
医正笑着道:“陛下纯孝,当是天下子民之楷模。然依臣之薄见,殿下脉搏从容和缓,冬日脉象稍沉,亦是常理,陛下尽可安心。”
病人家属对病人总是千般担心万般忧虑,唐潆听闻医正话语,面上紧绷的神色缓和些许,却又接连抛出好几个问题与医正,诸如太后手脚寒凉,可否药膳进补,诸如太后冬日觉浅,如何修养身心之类。皇帝有问,臣下不敢不答,医正遂一五一十地说来。
朝鼓将鸣,唐潆起身,与医正一面往谨身殿走一面仔细聆听,端的是整副身心俱都交托于太后。直到走至谨身殿前,唐潆才舍得放过口干舌燥的医正,又吩咐他道:“国库中的药材,如若有需,只管取来用,朕只要你好生照料太后的身子。”
医正连声称是,站在原地恭送唐潆步入谨身殿。目之所及再看不见她的身影,医正回身往太医院走去,经过一株古树,树梢上结满了晶莹剔透的雾凇,寒风吹过,医正竟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后知后觉冒出来的虚汗。
长舒了一口气。
后日便是除夕,九州各地官员纷纷呈上新年贺表,除此外,无甚事情。早朝很快便结束,文武百官退朝时,唐潆坐在黼座上,她晨间被梦境扰醒,神色略微有些疲倦,欲先在此歇一晌。
谨身殿较宣室殿宽敞,人去屋空,愈显得御阶下供给朝臣所处之地更广阔了些。唐潆单手拄着下巴浅眠,片刻后,她忽而掀起眼皮,果见萧慎犹如青松般伫立在殿内,见她醒来,只慈和地微笑而已。
想起昨日太后之言,唐潆忙抖擞精神地起身,她走下御阶,先向萧慎赔礼。萧慎忙弯身道:“陛下无需这般,是臣私留于此,岂敢罪您?”
诚如太后的猜测,萧慎心中的确有吏部尚书的人选,他欲将其引荐与唐潆:“其乃先帝年间的进士,累官至吏部左侍郎,因直言极谏,被罢官赋闲。臣与其朝中/共事,惜其才德,当初他奉诏还乡,臣亦折柳送别。”
萧慎坦然又聪明,他历任两朝丞相,朝中岂会无人脉无友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此人名唤严屹,与他曾有交情,但交情亦仅止于同僚与赏识。
身处高位,眼界不可谓不高,得萧慎青眼,更惦记在心中直到今日,加之太后曾有嘱咐,唐潆自然将严屹记下,但是又有疑问产生:“适才萧相何故不提及此事?”
萧慎笑答:“朝堂上有两朝老臣,皆知臣与严屹之交,若臣公然举荐,来日众人皆知臣于严屹有私恩。其实诸君擢升,均是陛下慧眼如炬隆恩浩荡,与己身与旁人无关。”
如此良臣,唐潆心中倍感暖意,郑重地点头道:“朕定从卿之言。”她亲将萧慎送出殿外,随后先将严屹的从官履历自吏部调出来查看,再令中书舍人起草诏书,欲起复严屹二度入仕。
诏令颁告之前,她本欲先与太后说一声,这是她近乎于本能的想法,凡事俱都禀过太后再行事。接着,她想起太后昨日有言“如若萧相举荐,你听他的便是”,遂不再犹豫,径直将御览后的诏令颁告下去。
未央宫中,医正将今日晨间突被皇帝召去之事细细向太后禀来,末了,他又犹豫着补了一句:“殿下,长此以往,恐难瞒住陛下。”若非太后保他,皇帝又对太后言听计从,他岂敢欺君?
太后执起茶盏淡淡啜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你只需照吩咐行事,旁的无需多管。”
医正唯有称诺,恭敬地告退而去。
案几上置有满满一碗汤药,黄褐色的汤汁,浓郁的药味入鼻,腹中霎时有翻江倒海的恶心袭来。她强压住不适感,双手捧起药盏,喝下几口汤药,嘴里立即布满了苦涩的味道,墨眉轻轻蹙起,阖上眼眸,仰头猛地将剩下的汤药全数灌入肚内。
忍冬自小伺候她,何曾见过她如眼下这般汤药不离身?她眼睛里早就噙满泪花,见太后喝完药,忙先转身过去抑制了酸涩之感,又将蜜饯果盘奉到她眼前,强颜欢笑道:“殿下,汤药苦,您吃几片蜜饯压压苦味。”
太后吃了一块蜜饯,蜜饯是腌渍的干果,又酸又甜,含在嘴中不消时便压下了苦味。听闻忍冬话中的颤音,抬眸看她眼角清晰可见的泪痕,太后淡笑道:“天还未黑呢,我是瞧得清的。何至于此,将眼泪擦擦。”
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惹得忍冬的眼泪夺眶而出,实在失礼,她只好疾步避到殿外,在猎猎寒风中被冻清醒了些。
忍冬略略擦了擦眼泪,平复了心情,担忧旁的宫人照顾不好太后,忙旋身回去。经年累月的相处,她称得上了解太后,然而她始终不明白为何要将病情隐瞒得如此周密。服侍太后午憩时,趁着无人,她遂道出心中疑问。
太后半卧在榻上,倚着迎枕,手里拿着多年前唐潆献与她的香囊,一遍一遍地轻柔摩挲。她叹息道:“你瞧她眼下,尚且三不五时地跑到这儿来,若让她知晓……她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放在朝政国事上。届时,大抵要与我共寝同食,一国之君岂能这般?故而,能瞒一日,便是一日。”余者,另有从长远观的原因。
忍冬掖着被角,又低声劝说:“如若陛下知晓,下诏征辟名医,兴许……”话未说完,已率先没了底气。虽说民间卧虎藏龙,但是太医院的医正亦绝非滥竽充数的废物,颜殊与宋稷亦是精于歧黄之术,他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莫非会有再世华佗?
再如何亲密,终归有宛若云泥的主仆之分,又知太后性情隐忍坚持,忍冬只好缄默无言。
宣室殿中,唐潆午憩起榻后便将鸾仪卫指挥使薄玉召来。
薄玉与余笙结契,遂和唐潆算是亲戚,私底下时,自然不拘于礼节。她抬步走入殿内,如往常那般并未行礼,御案上置有一只雕纹精细的木匣,她看过去,很快就认出这是当年她剿灭西戎班师回朝时献与唐潆的火/枪匣。
先帝年间,薄玉曾向穆宗引荐此物,却被视作西洋的奇技淫巧而鄙夷弃置。此时此刻,唐潆突然召见她,又将尘封已久的火/枪摆到眼前,是何意图?
薄玉性情直爽,心里如何想的,面上便显露出怎样的神情。唐潆笑着向她招手:“阿玉表姑,你过来坐下,我们细说。”薄玉和余笙是夫妻关系,唐潆将余笙称作表姑,总不能按图索骥称薄玉“表姑父”罢,她遂将薄玉称作阿玉表姑。
薄玉依言,她入座于唐潆右下侧的榻上,不因两人长幼关系而过分亲密失了尊卑礼仪。她虽是驰骋沙场军帐点兵的武将,其实缓带轻裘,举止从容,仪态文雅。
唐潆将火/枪匣打开,里面装着的火/枪纤尘不染光可鉴人,显然主人常常将它拿出来赏玩,又极是爱护。她心中,薄玉与余笙是除太后之外最能托付信任之人,是以并不像平日对朝臣那般曲折迂回,直接说道:“调任鸾仪卫之前,你统领海州卫,那处倭患肆虐。剿倭时,我军将领兵士军备落后,才每每陷于被动局面,即便事后大败倭国,亦不过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大大小小的战争,兵部皆记档在案,唐潆知悉此事合乎常理。薄玉点头道:“是这般。”
火/枪匣被推到薄玉眼前,只听唐潆笑问:“倭国虽同我朝交恶,但素来与海州来往甚密,故据我所知,海州有人熟稔制造火/枪之